馮九卿知道自己做下的決定意味著什麼。
她厭惡宮廷的紛爭，可每每看著自己悉心養大的孩子在自己面前顯露一丁點的留念，她就忍不住心軟，而齊尚總是捏著這一點，精明地在適當時機傳達出自己的“需要”。
她在逼迫自己做選擇。
只是，要在解決了現有的麻煩之後，替齊尚掃平最後一個障礙，讓齊璞瑜解開最後一個心結——先皇之仇。
“走吧，”馮九卿認真地看著他，“無論如何，要先找到蘇雪，她不能死。”
齊璞瑜微微俯身，俊朗的面容無比貼近她的眼前，近到幾乎可以數清楚他的睫毛，才聽他道：“找到後，我會送到你的宮裡。”
齊璞瑜信誓旦旦，他已經許久未曾接觸朝務，但他的話卻還是讓人無比信服。
而果然，第一個找到蘇雪並且將他送到慈榮殿的人就是他。
彼時蘇雪已經在皇宮某個枯井裡待了超過十個時辰，被淤泥和毒蛇嚇得近乎瘋狂，手臂上也受了不小的傷，明顯是被人割開皮膚放血，而後扔進了枯井之中的。
但好在，留了一口氣。
蘇寒驚慌失措地抱住自己的妹妹，還是羅異人硬將他扯開，才讓魏嬤嬤有了替她收拾沐浴的機會。
馮九卿親自替她沐浴，那小小的女孩卻抱著她的手哭得上氣不接下氣，她被嚇壞了，牙齒輕輕打戰，整個人都在發抖，而馮九卿知道罪魁禍首是誰。
這個人此刻正在小合宮裡與齊尚雲雨纏 綿。
“還不是時候，”馮九卿抱著她，伸手輕輕拍著她的後背，“好孩子，你等一等，這個仇哀家替你急著，再等一段時間……”
蘇雪卻不懂爲什麼要等，她眼睛發紅，瘋狂與仇恨滿布整張臉，“爲什麼要等？我看到她了，太后娘娘，我看到她了！她想殺我，爲什麼不能收到懲罰？！”
她的聲音激烈，甚至帶了一絲詰問的味道。
馮九卿無法向她解釋太多，她默了默，然後道：“因爲你沒有證據，因爲傷害你的幾個太監在傍晚時分畏罪自殺，什麼都沒有留下。對方下手太乾淨，而你……還不夠強。”
蘇雪瞬間啞然，眼淚從通紅的眼眶裡流出，恨得咬牙切齒，“可是……我看見她了啊？爲什麼她不用受到懲罰？難道就因爲她是良人？”
“雪兒，”察覺蘇雪情緒變得奇怪，馮九卿單手托起她的下巴，目光一沉，“這宮裡讓人無聲無息死去的方法很多，你知道爲什麼嗎？”
蘇雪咬牙看著她，一動不動。
馮九卿也沒打算等她的回答，她知道蘇雪不明白，“因爲很多人都像草芥一般無人在乎，沒有人會去查他們的冤情，也不會有人認真去爲他們報仇。”
蘇雪震驚地看著她，“可是、可是這是不對的啊！”
“這是不對，呵，”馮九卿自嘲般笑笑，“哀家也知道不對，但是哀家無力改變，以爲哀家從來不喜歡待在皇宮……雪兒，旁人能給你一時的庇護，卻不能給你一世。”
她頓了片刻，又道：“總有一天，你要回盛朝。那裡沒有太后娘娘，沒有攝政王，也沒有你的皇帝哥哥，你必須要學會變強，強到能夠保護自己，明白嗎？”
“爲什麼？”蘇雪哽咽道：“爲什麼我不能留在這裡？我的母親難道……難道不算東華人嗎？”
“可你最親的父親在盛朝，你不想見他嗎？”馮九卿問。
蘇雪不語，臉上閃過糾結之色，好像第一次認識到自己的身份會是如此的矛盾，自己的未來或許充滿了殺機，而她賴以生存的寵愛，卻成了別人嫉妒的緣由，甚至讓她險些死在那黑暗、腐臭、可怕的枯井裡。
變強，蘇雪猛然明白過來，她想起自己的身世、行走在皇宮裡時不時接收到了異樣眼神、養父羅異人不時顯露的哀傷、林嬌劃傷她手臂時的不屑和鄙夷，一個念頭狠狠紮根在自己腦中。
她要變強，強到所有人都不敢輕視她，強到林嬌看見她就要害怕、恐懼！
“太后娘娘，您幫幫我！”死死攥緊馮九卿的寢衣，蘇雪堅定而決絕地說道：“我不要在被人欺負！不要再被人瞧不起！”
馮九卿莞爾，白 皙柔嫩的手指輕撫她的臉頰，昏暗的光線下，目光逐漸幽深，“孩子，我會幫你，但是，你要答應我一個條件。”
蘇雪點頭，“我答應！”
馮九卿挑眉，“不問問我要你答應什麼？”
“太后娘娘不會害我的，”蘇雪默了默，小小的少女憑藉著自己猜疑，緩緩接了一句話，“太后娘娘……也不會讓我傷害皇帝哥哥。”
聰明的孩子。
馮九卿嘆氣，“我知道，你們的身世讓你們很困擾，但尚兒從來沒有做錯什麼……就當是我這個做母親的私心吧，無論將來尚兒做了什麼，至少看在我的面子上……不要傷害她，就當是我的請求，好嗎？”
蘇雪靠著她的肩膀，看著慈榮殿透明的琉璃瓦，那清冷的月光在她眼中畫下流光，她鄭重地點頭，“我發誓……無論如何，我都不會傷害他。”
……
次日，馮九卿將此事告訴給了齊璞瑜，她道：“我需要兩個女師傅。”
“文武雙全的？”齊璞瑜一點就透，很快就明白了她的意圖。
馮九卿點頭，難掩憂心，“雪兒被嚇壞了，必須找點事給她發泄，否則我擔心仇恨會讓她扭曲。”
“你怕她將來對齊尚不利，還要千辛萬苦給她找‘變強’這樣的理由，”齊璞瑜不無戲謔地調侃道，“也就小孩子容易被你騙一騙了。”
馮九卿被他笑得頗有些不自在，瞪了他一眼，“那你就說，有沒有這樣的人！”
“有，”齊璞瑜無奈的看著她，“你要什麼沒有？就是天上的星星我也給你摘一個好不好？”
“我又不是小孩子了，你這承諾說得也太不切實際了點。”馮九卿耳根發紅，落下兩字點評，“俗氣。”
俗氣的齊璞瑜下午就帶了兩個宮女進宮，都是從王府抽調入宮的人，一個擅長教導武功與暗殺，一個則教導蘇雪……何爲一國之公主。
同日，羅府之中也多了兩個人，蘇寒也多了兩個師傅，不同的是，蘇寒所學乃是何爲臣君，正如分封之諸侯王。
羅異人唯有苦笑接受。
將夜時分，齊尚帶著林嬌前來慈榮殿，正式將林嬌帶到了馮九卿面前，奠定其“寵妃”之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