晌午既過,又至傍晚,時間越來越暗,青色煙紗蓋住了天空,遠(yuǎn)方的晚霞似乎都位置退讓。
齊尚令人傳來膳食,就在護(hù)道宮用膳,撇去閒雜伺候之人,只有周公公和魏嬤嬤在其中佈菜擡羹。
“這道油炸魚茄藕荷不錯,”齊尚親自夾了菜放在他們碗裡,輕笑道,“齊叔伯、母后請用。”
馮九卿拿起筷子,卻沒什麼食慾,齊璞瑜倒是吃得乾脆,若無其事的樣子,像是今日什麼變故都沒有發(fā)生,那吊在脖子上的胳膊也不是他的一樣。
“怎麼了?吃啊,味道的確不錯。”齊璞瑜見馮九卿看著他,挑眉提醒。
沒心沒肺。
馮九卿翻了個白眼,拿筷子夾起藕荷咬了一口,香脆油軟,的確可口開胃,她緩了緩臉色,又看向齊尚,還是忍不住問道:“那兩個小傢伙就這麼走了,可曾留下什麼話?”
齊尚早知她要問,也早就準(zhǔn)備好了說辭,“說了。”
馮九卿期待地看著她,就連齊璞瑜都停下了筷子。
兩個孩子走得太突然,不,應(yīng)該說今天發(fā)生的一切都太突然,他總覺得哪裡不對勁,一時半會卻又理不出頭緒。
齊尚看了看他們,又加了塊什麼放在兩人碗裡,面露惆悵道:“他們本想上來看望,但彼時護(hù)道宮正值繁忙,無暇召見,朕便讓人回了。其後,多路親自尋上來,恐是擔(dān)心齊叔伯受傷會殃及無辜,極力請求離開,朕……允了。”
若是如此,倒還說得過去。
馮九卿先前的解釋實在有夠牽強,聽起來怎麼都像齊尚給她的搪塞之詞……搪塞?
“那醜丫頭自然是要哭的,哭累了便祝‘太后娘娘福壽安康,將來有緣,自會再見’,”齊尚斂眸,眼底情緒被深深掩藏著,“蘇寒在宮外拜別,道是‘希望明王殿下早些康復(fù),此去經(jīng)年,必切切掛念’……”
“如此等等,朕也聽不真切,而後便著人送了他們離開。”
話音一落,馮九卿便是長長一聲喟嘆,“多路使者也未免太過心急,竟連見面分別的機會都不給我們……那孩子在獵場上嚇壞了吧?”
齊尚淡淡道:“朕看她素日可是膽大包天得很。”連皇帝說話都敢偷聽,他若當(dāng)真是個暴君,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扭斷她的脖子。
“吃飯吧,”齊璞瑜打斷了他們的談話,悵然而感道,“聚散有時,我們早就準(zhǔn)備好了分別,不是嗎?”
人都已經(jīng)走了,馮九卿也只能接受現(xiàn)實,不然又能如何呢?她無奈地嘆口氣,將目光放在了齊璞瑜的左臂上,不知想到了什麼,默然再嘆。
時光如水,轉(zhuǎn)瞬流逝。
天色麻黑,月明星稀,冰輪掛上高空,三宮再度恢復(fù)了寂靜,仙霖半夜簌簌而落,春月帶寒?dāng)_動風(fēng)雲(yún)。 шшш¤TTkan¤C〇
遙遠(yuǎn)的官道之上,禁軍席地紮營,帳篷之中,蘇雪終於醒了過來,眼淚卻又浸溼了眼眶,那雙瞪大的眼睛無神地看著帳外,早已不見獵場,不見永樂城,禁軍團(tuán)團(tuán)圍困,擋住了所有的退路。
她才突然想起,當(dāng)初,是她將馮九卿想在獵場久居的消息告訴了齊尚。
難道,正是因爲(wèi)這句話,纔給了齊尚機會?可這兩件事看起來毫無關(guān)係,看起來……真是毫無關(guān)係嗎?但爲(wèi)什麼她的腦海裡總是不停回放著御花園中的一幕幕?
“妹妹,”蘇寒從背後拉住她的手,放下了帳篷垂幕,“時間晚了,明天還要趕路,你該休息了。”
蘇雪回頭,卻一把抱住蘇寒,“哥哥,我做錯了……我做錯了好大一件事,我不想走了,我想回去,想和太后娘娘說話,嗚……”
蘇寒神色一軟,伸手輕輕拍著她的後背,“哥哥知道……但是,我們已經(jīng)離開了,你看見了嗎?我們被皇帝哥哥送走了,他不讓我們回去,我們回不去的。”
“別叫他皇帝哥哥!”蘇雪臉色一變,哭泣的臉上突然變得狠厲起來,“你不準(zhǔn)這麼叫他!他不配!”
蘇寒表情驀地一冷,伸手捂住了她的嘴巴,將她往帳篷裡帶了好幾步才壓低了聲音道:“雪兒!你不要胡言亂語!這裡到處都是禁軍!”
蘇雪卻還是瞪著她,倔強又固執(zhí),淚水卻像是控制不住一般,不停往下掉。
蘇寒靜靜看了她片刻,神色微動,“你……你在三宮中,是不是看見了什麼,還是聽到了什麼?
下意識閉上眼,蘇雪深吸口氣,慢慢推開她,一語不發(fā)地轉(zhuǎn)身,鑽進(jìn)了被子裡。
許久,她才道:“總有一天,我會回來!哥哥,如果,如果……我會恨自己一輩子的。”
蘇寒聽不懂她在說什麼,但彷彿是雙胞胎之間的心有靈犀,蘇寒走到了那簡陋的牀邊,緊貼著她睡下,沉默良久,方纔說出今夜最後一句話。
“總有一天,我們都會長大的,到時候,你要做什麼都可以,但是,妹妹,千萬別忘了……皇帝哥哥是太后娘娘最愛的人,她不會想他受到半點傷害的。”
蘇雪用被子蓋住腦袋,肩膀在被子下抽 動,哭泣的聲音時輕時重,壓抑不住的顫抖著。蘇寒抿了抿脣,腦中閃過坐在皇位上嘴角帶著冰冷笑意的齊尚,驀然打了個寒噤,用力抱住蘇雪。
帳篷外,多路默默站立良久,悄然轉(zhuǎn)身,融入黑夜。
……
圍獵已經(jīng)過去了五日,只是這五日,齊璞瑜和馮九卿卻只是偶有露面,悅色盈頰,朱脣含笑,似乎之前發(fā)生的插曲根本未曾被她放在心上。
再有兩日,隊伍就要回永樂城了。
馮九卿向齊尚提出了,要在獵場行宮暫住的要求,但卻被齊尚有理有據(jù)地駁了回去。
“母后,御醫(yī)都說了傷筋動骨需百日療養(yǎng),雖說如今看起來沒有大礙,但行宮天階高聳,進(jìn)出不易,倘或出了什麼事,如何能夠救治及時?”
“再者說,行宮的藥材未必有皇宮齊全,御醫(yī)也總不能都留下,皇宮之中若是出了事,朕只怕太醫(yī)院左右支絀啊。”
“更何況,御馬受驚,顯然便是有人暗下毒手。朕若回宮,必將帶回大批禁軍,太后如何保證此人不會再行出手?而齊叔伯帶傷在身,也許不僅保護(hù)不了母后,自己也是岌岌可危。”
馮九卿甚至找不出反駁的理由,無可奈何,只得暫時放棄了這個想法。
又兩日,狩獵結(jié)束,齊尚率文武百官、禁軍宮人回宮。
細(xì)雨綿綿,打溼御攆。
齊璞瑜支著下巴,望著拐彎處那抹精緻華麗的明黃,嘆了口氣,放下簾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