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整個皇宮都靜悄悄的，冷風鑽過枝椏，發出婉轉低吟，像是有人輕聲哭泣一樣。淑慧宮門前有一片人工湖，上面架著硃紅色木製的拱橋，站在上面遙遙相對的是淑慧宮那深色的宮牆。
水裡面的錦鯉歡快的游來游去，絲毫感受不到宮中沉重的氛圍，在這裡即便易了主破了天，它們還是安逸在這一方天地，過自己想要的生活。
那一抹比月光還要皎潔的身影，身姿挺拔的出現在橋頭，定定的看著那斑駁痕跡的宮牆。像是遺漏的一縷月光，又像是月宮了的桂樹，他定定的站在那，微風是不是的吹動他的袍腳，明亮乾淨的顏色，在身後的黑夜裡像是劃過一條銀色的線，飄飄灑灑，肆意飛揚。
秦缺不知道站了多久，似乎不知疲倦一般。淑太妃從慈寧宮回來，遠遠地就看見秦缺站在那。越過橋頭就是淑慧宮，那是必經之路，淑太妃猶豫了一下，還是上前走過去。
快要走到秦缺的身邊，聲音平緩的響起，在微風中沒有一絲顫動：“夜深天冷，晉王孤身一人站在外面，免得著涼了，還是進殿吧。”
說完就越過秦缺，筆直的朝著淑慧宮走了過去。似乎對於這個親生兒子，除了這幾句毫無分量所謂擔心的話，然後就什麼都沒有了。
秦缺終於動了，慢悠悠的轉過身子，看著淑太妃的背景，淡淡的說道：“淑太妃這麼多年過去了，難道你就沒什麼要對本王說的嗎？”
淑太妃的步子停下，連頭都沒有回，只是嘲諷一笑：“說什麼？我與殿下早已無話可說，不是嗎？”
好一個無話可說，明明是親生母子，卻落得個無話可說，這是怎樣的薄情，才能說出這樣的話？
秦缺眼眸平淡無喜無悲，比那月光還要平靜，輕輕的掠過她的背影，平緩無奇的聲音響起：“有個人一直勸本王，莫讓當年的事情變成砂礫藏在心裡，即便有一日變成了珍珠，還是膈應的難受。只是現在看來是她錯了，在本王心裡沒有留下任何東西，向來在太妃心裡也沒有留下什麼。”
“那是，當初做了什麼我從來不後悔，不論與護國公府決裂還是送你去當質子，甚至後來選擇了遠兒，這些我都沒有後悔過！沒在你心底留下什麼那是最好，這樣說來我們倒是天生的一家人！從今以後，你當不當我是你的母妃無所謂，我看不看重你這個兒子也無所謂，就這樣也不錯。”
淑太妃平淡的說道，對於當年的事情沒有感到絲毫的愧疚，反而覺得送秦缺去大燕保住了自己的地位理所應當。
秦缺眼眸沒有一點波瀾，對於淑太妃這樣的話一點都不感到意外。若是今日她說出煽情的話，他該懷疑，這還是不是當年狠心送自己離開的母妃了！
言盡於此，已經無話可說。
淑太妃轉眼下了拱橋，卻又再一次停下了腳步，這一次轉過身來，目光灼灼的看著秦缺：“我倒不關心你，只是心疼顧寧這個丫頭。還
請晉王善待寧丫頭，她不比我，她重情義，比我的血熱，你可千萬不要因爲我，而錯待了她。”
不用想，也知道秦缺口中的那個人指的是顧寧，淑太妃不禁想起了在九華山上遇險的那一晚上，那個丫頭鐵骨錚錚一身豪氣，絲毫不弱於一個男兒，便知曉她重情重義，比自己……實在是好過太多。
也不知道對於顧寧是什麼感情，或是心疼、或是感激，這些交織在一起，足以讓她轉過身來面對最不想見的兒子，定下心神好好叮囑一番了。
秦缺看向遠處的淑慧宮，一想到顧寧在裡面，不禁輕輕勾起脣角，發自內心的散發一縷微笑。“既然太妃都說了當年的事情沒有留下任何東西，本王自然會好好待她，她是本王的王妃，無需太妃上心。”
聽到他這樣的話，淑太妃鬆了一口氣，便不再開口說話，身子一轉頭也不回的轉身離去。
淑太妃回到淑慧宮的時候，顧寧正掩上房門就要出去，一看到淑太妃來了，連忙上前簡單的行了禮：“太妃，秦遠已經睡著了。”
淑太妃一聽秦遠睡著了，頓時鬆了一口氣，有些憐惜的看了眼緊閉的殿門，道：“他今日哭壞了，現在休息一下也好，只是不知道明天早上醒來，會是什麼樣子，明日早晨你再過來一趟吧，和遠兒一起去慈寧宮守著，這樣我也心安一些。”
顧寧沒有反駁，再這樣的風口浪尖，她也怕秦遠一個人撐不過來，只是……淑太妃如此信任自己，自己好歹也是秦缺的妻子啊！
只是心頭有些疑惑，也沒有問出口，便準備告辭離去。
淑太妃看著她就要離開，突然輕笑了一笑，只是笑容包含著苦澀，有些沉重罷了。顧寧止住腳步，疑惑的看著她，等著她發話。
“我本以爲你會有很多話要問我，沒想到你卻一個字不說。”
顧寧眼眸明亮，一瞬不瞬的看著淑太妃，那樣通透澄澈的眸光甚至能看到人的心裡去，但是顧寧看到的確實一層薄薄的濃霧，她實在是看不懂淑太妃到底在想什麼。“太妃的意思，是希望我問，還是不希望我問？”
笑完後，是長長的嘆了一口氣，淑太妃環視了一下依舊繁華莊嚴的淑慧宮，聲音悠遠寂寥的傳來：“不會問的人不一定不聰明，但是卻一定能活的很長久，寧丫頭在我眼裡一直都是活得長久的人。”
“那這麼說，淑太妃是希望我不要問了。”顧寧問道。
淑太妃緊緊地看著顧寧的眼睛，一字一頓的說：“我知道你是能沉得住氣，這樣很好，我是希望你能一直這樣，以後若是出了什麼事，即便心中千頭萬緒，也不要問出來！問清楚了，也就傷人了！”
顧寧微微蹙眉，實在不明白淑太妃爲什麼要和自己說這樣的話，她是在勸解自己不要問，而且是現在不問，以後也不要問！以後……
她是在暗示自己什麼嗎？
就在顧寧深想的時候，淑太
妃卻沉沉出聲打斷了她的思緒，笑了笑說道：“時辰不早了，回來的時候看見晉王在外面等你，你們夫妻二人就早些回去吧，明日舉國大喪，有的忙了。”
她幽幽轉身，朝著自己的正殿走了過去。現在看著她離去的背影，竟然覺得有些蒼老，她一向平靜溫婉，在深宮中不可多見，不爭皇位，不爭盛寵，這樣的難得，卻沒想到在秦武帝死後，卻陡然變成了另一個人。雖然溫婉依舊現在卻多了抹鈍器一般的沉重和尖銳，遠不是當初可以比擬的了。
顧寧目送著她進屋，直到那厚重的殿門掩上，才悠悠轉了身。一出淑慧宮的大門，就看見秦缺芝蘭玉樹的站在那，周圍明亮的月光縈繞，要是不熟悉的人看見了，當真以爲他是從天上飄下來的仙人了！
顧寧情不自禁的挽起了脣角，一抹淡淡像是晨露清揚的笑容流露出來，兩人的視線在空中對視，似乎都看到了對方眼底中那濃郁的默契。
他手微微揚起，顧寧便心領神會，立刻快步上前，離他還有兩三步遠的時候，已經被秦缺勾勾手臂，就攬在了懷裡。
顧寧笑著往他懷裡鑽了鑽，柔軟細嫩的臉頰蹭著他身上質地細膩的雲袍，笑道：“等我很久了吧，怎麼不去淑慧宮坐著？”
話一出口顧寧就後悔了，這一對母子水火不容，在淑慧宮坐著難免有些不自在。她俏皮的吐了吐舌頭，連忙岔開了話題：“明早我要早起陪著秦遠去慈寧宮，沒想到大秦才恢復了點元氣，又遭逢這樣的劫數了。”
“你擔心了？”秦缺好笑的問道。
顧寧忍不住皺了皺俏皮的鼻子：“我纔不擔心呢，誰做皇帝關我什麼事，總不至於落在我的頭上吧！”
她本事開玩笑的說說，突然興致來了，揚起一抹明媚的笑容，擡起巴掌大的小臉，一雙比星辰還要璀璨的眼眸，笑嘻嘻的看著秦缺。仰著腦袋看去，正好能看到他刀削一般的下頜，還有男人獨有的喉結，不由笑道：“以後我若是當上皇上，我一定廣納後宮，你就是我的情人！”
秦缺眼底閃過一抹不知名的情緒，很快，稍縱即逝。臉上恢復了平靜，剛纔那一抹僵硬只是維持了一秒，便消失不見，即便一直緊緊盯著秦缺的顧寧也沒有發現。他垂下眼眸，看著那精緻的小臉，疑惑的問道：“爲何我不是皇后？”
顧寧笑道：“因爲妻不如妾，妾不如偷，偷不如偷不到啊！”
“哪來的歪理。”秦缺沒好氣的看了一眼。
顧寧不服氣的說道：“我說的本來就是事實啊，還有一句至理名言，升官發財死老婆，這不是你們男人都想得嗎？”
“胡說，你腦子裡除了這些東西怎麼不裝點別的，《婦德經》看完了嗎？”秦缺忍不住擡起修長的手指，點在她的額頭上。
顧寧頓時不高興的撇了撇嘴，忍不住白了一眼：“你這個男人還真是掃興，多好的夜景啊，偏偏哪壺不開提哪壺！”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