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溪看著許輝離去的背影, 思緒猛然被拉到許多年前。他呆立半晌,微垂下頭裹緊身上的風(fēng)衣。手機和本子被放在貼身的口袋裡,離身體很近。他花了好大會才啓動好車子, 外面又飄起雨來。他突然覺得心裡很難過, 水花濺溼玻璃, 街燈照在上面冷冷的。林溪終於沒忍住紅了眼圈, 那淚滴掛在眼角久久不散, 雨刷拼命地左右搖擺。途經(jīng)的車輛和行人,誰知道誰的心事,都匆匆忙忙的。有些淚不必流給別人看, 只是往後數(shù)不清的深夜裡,沒完沒了地抽菸。
許輝擡頭看了眼這沒有預(yù)料的雨, 他和那些剛下班正急著往家趕的人擠在一起。公車來了, 身旁的人匆忙地奔上車。由於太擁擠車門關(guān)不上, 司機師傅大嗓門地嚷著讓他們往裡站。開走一輛又開來一輛,站臺上等車的人越來越少。許輝的外套溼了, 有幾縷頭髮沾在前額。他從褲子口袋裡掏出煙來,打火機卻怎麼都打不著火。
雨越來越大,說不清過了多久,突然有輛車子停在他面前。許輝迷茫地擡頭,顧國泰拎著把雨傘從車裡走出來。許輝看著他愣愣地笑了笑, 溼漉漉的眼睛瞇成一條縫, 睫毛上還有水珠, 被車燈照的亮晶晶的。
顧國泰蹲在他面前, 根本不顧落在身上的雨。他擡起手幫許輝擦掉眼睛上的水珠, 低聲問:“怎麼不回家?”大概是下了雨的緣故,顧國泰的聲音聽起來溫柔的能滴出水來。
許輝吸吸鼻子, 嗡嗡地說:“往那個方向去的車都滿了。”
顧國泰皺起眉頭:“你二的啊,不會打車?”
許輝說:“忘記帶錢包了。”
顧國泰去抓許輝的手,剛觸到就被冰涼的觸感嚇了一跳,眉頭皺的更緊了:“不會打電話叫我來接你?”
“停機了。”
“我給你充上了。”
許輝垂下頭沉默了一會,問顧國泰:“爲(wèi)什麼對我這麼好?以前的事你知道多少?”見顧國泰不吭聲只是定定看著他,又自言自語地說:“你都知道……那爲(wèi)什麼不問我,顧國泰你爲(wèi)什麼不問我。”
顧國泰擡手把許輝臉上的水漬抹掉,臉色沉的看不出他心裡在想什麼。他看著許輝喃喃道:“問什麼?”
後面的公車急促地鳴笛,顧國泰拉起許輝塞進副駕,轉(zhuǎn)身啓動車子駛進車水馬龍。兩個人久久無話,是許輝先開的口:“我想……”
後半句話還沒說出來,就被顧國泰狠狠打斷:“你別逼我,你現(xiàn)在哪都別想去,不信你試試。”
許輝半是玩笑半是認真地問:“你不怕我哪天真害死你?我記仇。”
車子等紅燈,顧國泰轉(zhuǎn)頭看他,綠燈亮起的時候顧國泰突然問:“其實,不全是因爲(wèi)結(jié)婚的事吧?”
許輝擱在車窗邊上的手指一僵,顧國泰已經(jīng)轉(zhuǎn)過頭去,一心一意地開車。許輝心底最隱秘的秘密被曾經(jīng)靠的最近的人發(fā)現(xiàn),那種赤、裸裸的無從掩飾的感覺,讓他忍不住把手握成拳再漸漸放開。
顧國泰七轉(zhuǎn)八轉(zhuǎn)把車子開進一個無人的巷子,這裡本來就地處偏僻,加上下雨就更沒什麼人。一盞破舊的路燈孤單地杵在那裡,昏黃的燈光只照得清方寸。
許輝把車窗搖開,讓冰涼的風(fēng)灌進來。車裡還開著暖氣,兩種氣流混到一塊,那涼更讓人多清醒了幾分。顧國泰卻將風(fēng)衣脫了扔到後面,身上只剩下件單薄的襯衫。
顧國泰伸手去扯許輝的手,許輝卻把手移到一邊,讓顧國泰撲了個空。顧國泰手愣在那裡,眼睛裡似乎也被窗外的雨蒙了層溼氣:“我想過很多回,等他媽的最後纔想明白。如果我不愛你,誰會把自己弄的跟傻逼似的去想那些破事。”
顧國泰這話讓許輝的思緒雜如亂麻,他愣愣地說:“可我現(xiàn)在不知道自己對你什麼心情,我說不清楚……”像是抓住救命稻草似的,許輝茫然地對顧國泰說:“你爲(wèi)什麼要去結(jié)婚。”不是疑問句,是陳述句。
顧國泰覺得全身的血都往腦門衝,吹進來的風(fēng)再冷也拂滅不了心裡的煩躁:“這他媽是我這輩子做的最錯的事!”
顧國泰的激動突然讓許輝悲從中來:“可事情已經(jīng)發(fā)生了,再加上唐路聲的死,你想讓我怎麼樣?把這些事一筆勾銷,和什麼都沒發(fā)生過一樣陪你開開心心過日子?顧國泰,你想過別人會難過嗎?我就是這麼個人,你早該知道的。”
許輝越說越難受,那撲天蓋地的悲痛情緒逼的他紅了眼圈。他轉(zhuǎn)頭看顧國泰,把左邊胳膊的袖子擼起來,手臂內(nèi)側(cè)不顯眼的地方好幾個菸頭燙的疤。他把胳膊伸到顧國泰眼前,低聲喃喃道:“你說你愛我,可我最難過的時候你在做什麼?是,唐路聲的死讓我很痛心。但讓我更痛心的是,他用這種方式去成全林溪。顧國泰,我認識他比認識你早。老天爺就是這麼愛開玩笑,有的事情真讓人哭笑不得。”
顧國泰的手在微微顫抖,他摩挲著那些結(jié)痂的疤痕,手上忍不住用勁,死死攥住了許輝的胳膊:“你難過你委屈你需要時間和空間療傷,也許我這次放你走了就再也見不到你了。我現(xiàn)在心裡就像被人拿了把刀使勁捅,可你讓我說什麼。”
顧國泰攫住許輝的手腕,把他在礦井底下留下的那道疤送到他眼前:“你能下得去這麼狠的手,爲(wèi)什麼不狠狠心乾脆讓我死在裡面?你他媽捨不得吧!許輝,你的心到底怎麼長的?”
疼,那道傷口還沒完全癒合,每到陰天就又疼又癢的。許輝別過頭,臉上就像被狠狠扇了一耳光。顧國泰見許輝這樣,心口疼的一抽一抽的,手上的力氣頓時收回一多半,聲音也低了:“這麼要強幹什麼,如果所有事都要有個原因和說法,那人活著得多累。”顧國泰不知從哪找出把水果刀,他把刀子遞到許輝手上,粗魯?shù)乩_襯衫,將平整寬闊的胸膛露出來:“你要覺得不解氣,就朝這捅幾刀。如果你下不了手,我就當(dāng)你心裡還有我,更不會放你走。”
許輝握刀子的手有點打顫,似要證明什麼一樣,他把刀子舉到顧國泰胸前,自言自語道:“你是不是以爲(wèi)我不敢,我下不了手…”
話音未落,許輝閉上眼,手上一用力,雪亮的刀尖生生地捅進顧國泰胸口。頓時鮮血如注,許輝感到手背上一片溫?zé)幔瑴I在瞬間譁一下流下來,彷彿決堤的江河。
顧國泰疼的臉色發(fā)白,他看著許輝的眼淚笑出聲來:“你總說我不瞭解你,其實我瞭解你的……”顧國泰垂頭看了眼胸口的傷,苦笑道:“只有這樣,才讓你覺得稍微公平點吧。”
許輝承受不了顧國泰注視他的目光,手忙腳亂地開車門,卻被顧國泰使勁按住了手。顧國泰忍著疼摟住許輝的腰,將臉擱在他小腹上,蹭了蹭說:“又要一走了之?真他媽的疼……”顧國泰的聲音越來越模糊,許輝的衣服上被他蹭的全是血。雨點從窗外飛進來,濺溼了顧國泰的襯衫。許輝的手僵在半空中,最後還是撫上了顧國泰硬、挺的髮根。那一刀又何嘗不是捅在自己心口上,臉上潮乎乎的分不清是雨還是淚。
這說不清道不明的情緒到底是個什麼玩意兒,叫人這麼難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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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輝不知道自己怎麼把車開到醫(yī)院的,顧國泰死死抓著他的手不放,他在護士異樣的目光下,陪顧國泰去包紮傷口。外面的雨還是淅淅瀝瀝沒個完,許輝有點走神,病牀上的人因爲(wèi)失血過多臉色有些蒼白。
傷害真的能用傷害彌補?還是傷害永遠是相互的,沒有傷害,只有相互傷害。原本潮乎乎的衣服被捂幹了,唐路聲死後的每個晚上,許輝一閉眼就是他被炸的血肉模糊的場景。那血花不是飛散在雨裡,而是一滴不落地灑在心上。就在這時,顧國泰夢囈似的喊許輝的名字,許輝就坐在那聽著,捕捉他臉上的每一絲神情。顧國泰醒了,好大會才反應(yīng)過來自己這是在醫(yī)院。他去拉許輝的手,許輝側(cè)頭看他,顧國泰可憐兮兮地皺眉:“我疼。”
始作俑者並沒有同情,而是冷冰冰地扔給他句:“活該。”
顧國泰扁扁嘴說:“好,我活該。”見許輝不理他,又說:“我餓。”
“忍著,半夜沒有賣吃的的。”
顧國泰哼唧:“那過來給我抱抱。”見許輝不配合,他忍著傷口的痛坐起來,從後面抱住許輝的腰,樹懶似的趴在他背上,低聲道:“我愛你,所以我願意讓你傷害我。”
許輝心口一滯,顧國泰收緊了放在他腰間的手:“給自己個機會,不要像唐路聲和林溪那樣,這輩子都沒法重新來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