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電筒的電量耗盡在刺骨的寒風裡,四周頓時陷入一片深沉的黑暗中。顧國泰被水浸泡過的衣服上結了一層冰渣子,他根本顧不上這些破事,他使勁搓著許輝冰涼的胸口,希望他能暖和點,最後乾脆把臉貼上去,聽著許輝的心跳聲。顧國泰埋在許輝懷裡傻樂起來,後來那笑容僵在臉上,又有種說不出的苦澀。
經過這一番折騰,冰面很多地方都裂開了縫隙,顧國泰拖著許輝一點一點往前蹭,每一步都如履薄冰。顧國泰活了小半輩子,壓根就沒這麼憋屈過。這一路走的戰戰兢兢,顧國泰瘮了滿身汗,他摟著許輝仰躺在溝沿上的荒草堆裡吭哧吭哧喘著粗氣。天上的星星總算捨得露面了,顧國泰扭頭呸了口唾沫:“看你媽蛋的看!”
四野岑寂,風搖荒草的沙沙聲像秋天的蘆葦蕩,那是電影和小說裡野合的聖地,顧國泰想著這樣的快活事,心頭卻是五味陳雜,那沙沙聲一會像情人間訴不盡的愛語呢喃,一會又像怨侶之間的惡語相向,明明是小兒女的打打鬧鬧,卻非得擺了陣喊了冤,不橫刀立馬殺個痛快誓不罷休。
顧國泰的手指節被凍的發麻,他把拳頭握的磕巴磕巴響,彷彿一顆顆小石子從血管裡滾出來,硌的渾身不得勁。顧國泰顫著手撫上許輝被凍成撮的頭髮,轉而手上控制不住的往外倒力氣,使勁捋住許輝的頭髮。
兩個人隱在黑暗裡誰也看不著誰,顧國泰俯下身親了親許輝的鼻子,又慢慢往下移,最後咬上他的喉結。老黑臉曹操有句口號喊的好:老驥伏櫪,志在千里。顧國泰拍了拍自己的臉,還不算老,爲什麼不能爭強好勝?他想到這裡似卯足了力氣,背起許輝就往上爬。腳底下石子混著坷垃嘩啦啦往下滾,夜深露水重,打溼了衣裳。
月亮又出來湊熱鬧,顧國泰忍不住擡眼去瞅,心裡卻生出股異樣的感覺,他總算開了竅,漸漸明白自己揹著的不僅是幸福,還是折磨。不只是上嘴皮跟下嘴皮輕輕一碰就說出來的一輩子,還是牙跟嘴脣打架時不小心艮出來的口子。有這道口子在,酸甜苦辣吃到嘴裡盡不是最初滋味。顧國泰瞇起眼睛賤唄唄地笑了,鞋裡還有沒來得及倒出去的水,每一步都踩不到實處。
許輝這一覺睡的黑甜黑甜的,雖然這夢冷的像在冬天裡裸、奔。可這是夢啊,有夢在就有覺睡,挺好。可他餓了,又下意識的想起那個紅彤彤的月亮。
顧國泰揹著許輝走了一個多小時,才隱隱約約地看到前面有手電筒的光。顧國泰卯足勁兒喊道:“武文!我們在這裡,你他孃的怎麼來這麼慢!”
武文撒丫子就往前跑,林春踉踉蹌蹌地跟在後面,腦子打不過彎來,我們?輝子又被那欠揍的逮住了?武文邊跑邊幸災樂禍地喊:“接駕來遲了,顧國泰你可別跟我生氣啊我說。”
顧國泰沒吭聲,等武文走到他倆面前拿手電筒一照,這下呆住笑不出來了。顧國泰哼了聲,說:“怎麼著,這身打扮演流寇不用化妝吧。”
武文看倆人衣服都溼著十分狼狽,這才正兒八經地問:“你們這是怎麼了?”
顧國泰苦笑道:“洗鴛鴦浴了,往前走有個大水溝,你啊先把冰鑿個窟窿,然後跳進去遊一圈,就成我們這樣了。”
林春站在武文身後拿手電筒照著顧國泰背上的許輝,恨不得掄拳頭把顧國泰揍一頓。顧國泰斜了林春一眼,臉色陰沉著十分難看,冷哼了聲,揹著許輝走了。
林春這一路都低著頭情緒非常低迷,大甲撞了撞他的胳膊說:“喂,我說林春……名字怎麼跟小姑娘似的…”
林春不吭聲,埋著頭使勁兒往前邁步子。大甲忙追上去,老好人似的說:“那什麼,你長這樣還是別想著跟同性談戀愛了,沒前途的。不是我說你,整天見著我,你不自卑嗎?”
林春舉起手電筒照了照大甲的臉,老實地說道:“我怎麼覺著,我比你長的好看。”
大甲擡手呼了林春一下子,不悅道:“那是你眼長斜了,真的,大家認識一場也算緣分,聽哥們兒一句話,回頭是岸啊。”
林春悶頭往前走了一陣,又忍不住問大甲:“我真的很難看嗎?”
大甲猛點頭:“真的,額頭有點高,鼻子有點大,嘴脣有點厚,眉毛有點濃,這眼睛啊長的還不錯。我就說,你這眼睛跟我的有點像。哥們兒,不是我打擊你,我是爲你好。”
林春被打擊的像霜打的茄子,一點提不起精神,長嘆一口氣。大甲繼續和稀泥:“如果你對自己的長相不滿意,可以去整容嘛,我跟個整形醫院的大夫挺熟的,回北京了介紹給你啊。”
林春說:“我沒錢。”
二甲在這時扯了大甲一把,低聲說:“別逗他了,我看他現在挺不好受的,他是看上那許輝了吧,我看顧國泰肯定不會撒手。”
大甲說:“還用得著你說,我早看出來了,我這不是在勸他嘛。其實他長的還行,模樣挺老實的。”二甲不搭理他了。
○○○
顧國泰把許輝抱上車,讓武文開車去醫院。武文一邊開車一邊嘟囔:“這性子可真夠烈的,吃得消嗎你。”
“好好開你的車,怎麼這麼多屁話!”顧國泰忍不住打了個噴嚏,繼續擠兌武文:“武文兒,再廢話我就揍你!”
武文哭笑不得:“我跆拳道黑帶,你打得過嗎你。話說,你們這以後到底怎麼著?”
顧國泰低頭看著許輝,他沉默了一會說:“能怎麼著,我往東絕對不會把他留在西。”
武文想不明白,吁了口氣道:“談個戀愛真值當的這樣嗎,太坑爹。”
顧國泰瞥了他一眼說:“我說文文,你別介性冷淡吧,這是病,得好好治治。”
武文笑著罵道:“滾,你才性冷淡!這跟性冷不冷淡沒關係,我就覺得吧,這輩子要只許對著一個人,準肝疼。”
顧國泰哼了聲:“何止肝疼,五臟六腑都疼,氣的。”顧國泰說完看了許輝一眼,要天天都這樣老實地待在他懷裡多好。顧國泰轉而又覺得這想法挺可笑,要天天這樣,他還是許輝嗎。
灌了涼水,吹了寒風,許輝高燒不退躺在病牀上掛藥水。顧國泰早讓武文回去了,他一個人守在牀邊,皺著眉頭想他和許輝的事。在顧國泰記憶裡許輝幾乎沒怎麼進過醫院,偶爾有個感冒胃疼的小病吃點藥就頂過去了。想到這裡,顧國泰輕輕地拍了拍許輝的臉:“輝子,你就這麼不想跟我待一塊兒嗎?”
許輝雙眼緊閉不肯回答他的問題,顧國泰把許輝的手攥進手心,使勁握了握。病房裡的白熾燈照的被褥一片亮白,顧國泰親了親許輝的手,他手腕上還有被手銬磕碰出的青紫痕跡。顧國泰拿醫生給的藥膏往許輝手腕上塗,塗了一會又覺得心裡不痛快,順手把藥膏丟到一邊。他摸過手銬將許輝的手銬在病牀上,過了一會又把手銬解開。這樣反反覆覆很多回,最後把手銬丟到牀底下。
後半夜的時候顧國泰有點發燒,他去護士值班室要了片退燒藥,擱嘴裡沒就水就嚥下去了。等顧國泰再折回病房的時候,站在門口傻眼了,他媽的人呢!
顧國泰站在門口氣的發抖,血蹭蹭的往頭上躥,他拳頭攥的磕巴響,強忍住不去破壞醫院公物。剛纔嚥下去的退燒片卡在喉嚨那往外倒苦水,行啊許輝,他媽的你真行!顧國泰剛要轉身去追,卻聽到洗手間裡沖廁所的聲音,那嘩啦啦的水聲真實的讓他忍不住顫抖。
洗手間的門‘嗒’一聲打開了,顧國泰忙把暴著青筋的雙手藏到背後,臉上擠出笑意:“寶貝,還難受嗎?”
許輝轉頭瞧了顧國泰一眼沒吭聲,他給自己倒了杯水,然後上牀倚在牀頭看顧國泰:“沒想到你跑挺快的。”
顧國泰面帶笑容走到牀前,伸手探了探許輝的額頭:“燒退了,你身上還有哪不舒服嗎?”
許輝喝了口水,樂了:“顧國泰,你該問我哪舒服吧?”
“那你哪舒服?”顧國泰接著許輝的話茬往下問。
沒跑掉是自己沒能耐,但至少雙手自由了,很好。許輝把水杯放到牀頭桌上,說:“哪都不舒服。”
顧國泰坐到牀前嘆了口氣,他抓住許輝的手十指交扣:“寶貝,別折騰了行嗎。你乖乖聽話,我不拿手銬鎖你了。”
顧國泰握的太緊,許輝沒抽出來,乾脆算了。他低頭想了一會,又擡頭看顧國泰:“不是手銬的問題,我覺得我們這樣一點也不快活。”
“輝子,你好好想想,我們以前在一起多快活。”顧國泰覺得自己只能把話說到這個份上了,再低,連他自己都看不起自己了。那退燒片還在嗓子眼裡卡著,不上不下的滋味真讓人五內俱焚。
許輝說:“我沒忘,但沒忘不代表一輩子都活在過去嘛。顧國泰你知道自己現在那熊臉多難看嗎,跟我欠你五百萬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