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輝不要命的往前跑,可腳底下的路越來越窄,路上堆滿了亂七八糟的碎磚頭塊和廢棄的鋼筋剩料,還有附近居民丟的垃圾。許輝腳下一滑,差點沒把腳崴了。頭上被石頭磕的血窟窿淙淙地往外冒著血,被風刺的開始頭暈。許輝撩起胳膊草草亂抹一把,遠處傳來一陣狗吠聲,許輝哭笑不得,這狗叫這麼歡是給他助陣的?還是來喝倒彩的?
許輝苦中作樂總算打起點精神,朝顧國泰喊了一句:“有能耐就抓著我看一輩子,不然就放我走!”
這裡地處空蕩四下不著,許輝這句話撲面砸到顧國泰臉上,飄飄乎乎的一點也不真實。顧國泰被腳下的碎磚頭絆的身子一晃,堪堪趴跌在地上,下巴差點沒被鋼筋頭扎透氣兒,留下一道血淋淋的劃痕,割肉似的疼。顧國泰卻半分鐘不敢耽擱,以前跟許輝相處的一幕幕打腦海裡放電影似的過,他呼哧呼哧喘著粗氣,胸口像埋著個地雷隨時都會爆炸,他終於忍不住,扯著嗓子大喊許輝的名字,從頭到尾都沒人迴應。
這一通折騰讓許輝身心俱疲,以前下了多大勁兒愛,現在就有多想逃。他望著黑漆漆的天幕突然有點迷惘,是不是所有的愛情最後都會淪爲這樣:一個人拼命逃,另一個不捨餘力的狠命追?如果追到了,又該上演什麼樣的戲碼?許輝覺得自己參演的這齣戲真俗,實在有礙他的審美。
許輝和顧國泰前跑後趕僵持半個多小時,許輝不得不剎住腳,他口乾舌燥眼底躥火,頓時有種英雄末路的悲哀,戲裡怎麼唱的:收拾起大地山河一擔裝,四大皆空相。許輝恍然大悟,原來瀕臨絕境是這種感覺,明明想放聲嚎哭,可到真刀真槍上的時候卻變成了苦笑,生活真作弄人,活活把人虐成了傻逼。
顧國泰停在許輝一米開外的地方,手叉著腰喘氣,手電筒投射的光線隨著他喘氣時身體的起伏變得搖搖晃晃,像一個個疊加在一起的幻影,耀的人眼睛分外疲憊。顧國泰擡頭看許輝:“寶貝,還跑嗎?沒法跑了,前面是大水坑,我記得你最討厭游泳來著……”
許輝臉上全是血污,袖子不知被什麼物件刮的稀巴爛,露出小半截手臂,被寒冷的空氣凍的冰涼。許輝晃了幾下手腕,牽動的手銬嘩啦嘩啦響,鋼鐵碰觸的聲音質感尖銳,讓寂靜的冬夜更添冷冽。許輝慢悠悠的說:“顧國泰,你有本事把這手銬開了再讓我跑。”
顧國泰總算緩過勁來,他煩躁地把風衣領口撕開,釦子隨即蹦到地上打了個圈兒,最後停在兩人中間。嗖嗖的冷風沿著被撕爛的領口灌到身體裡,顧國泰說:“我沒那本事,”他指指自己這一身狼狽:“我他媽要有那本事還能把自己弄成這樣兒?!”
許輝要笑不笑的挑了挑嘴角:“能把我堵這,你挺有本事的?!彼逯檱┑氖蛛娡泊虺龅墓馔磲峥戳艘谎?,他眼睛一亮,原來這大水坑竟然結了冰!他立馬又想到顧國泰下午跟他說的話,都到這了再不賭一把,實在不像他許輝的性格。
顧國泰吃準了許輝不敢跳下去,站在那裡哄道:“寶貝,你頭上的傷口需要趕緊包紮,萬一發炎了,就得住院?!?
許輝說:“我都跑了這麼遠,你起碼讓我待會,享受一下成就感?!?
顧國泰苦笑:“你看我都這熊樣了,還沒成就感嗎?”
許輝勉強的笑了笑,問顧國泰:“你還記得我大三時候我們系跟計算機系打羣架嗎?”
顧國泰當然記得,許輝那會傻逼意氣,耍酷似的衝到最前面,結果一個不慎,被計算機系的孫子掄了一棍子,頭被砸了個血窟窿,血濺當場。有好事的給顧國泰掛了個電話,顧國泰趕到的時候許輝正坐在地上捂著頭,一眉頭血。許輝死活不走,非得讓顧國泰把掄他的那小子揍一頓解氣?;叵氲竭@裡,顧國泰心頭終於暖起來,笑著說:“那小子自知理虧,我揍他的時候都沒怎麼還手?!?
許輝說:“我前幾天在北京見那哥們兒了,還跟他喝了杯酒來著。”
顧國泰心下一軟,哄道:“那等回北京把你宿舍的那幫哥們兒叫出來聚聚?!?
“好。”許輝說:“顧國泰你的鞋前面張嘴了。”
顧國泰下意識的低頭瞧了一眼,就在這一低一擡間,許輝真格的跳了下去。許輝沒敢直線跳,那樣衝力太大。他半滑半滾著往下蹭,背上的衣服被枯枝撩了起來,坑沿上的碎石粒輾進皮肉裡,許輝覺得這疼真夠爽快,就像犯糊塗時兜頭潑下的一盆涼水,有醍醐灌頂之效。沒多大會沿坡就到了底,許輝伸出腳探了探這坑裡的水是否結冰,驀地心頭一喜,竟然真如他所料。
顧國泰的手電筒照下來,許輝仰起頭挑釁地看著他:“顧國泰,你不是吃定我不敢跳嗎?”
顧國泰焦急的在上面直轉圈子,他一臉擔憂,急的渾身冒火星:“你他媽的最好別讓我逮到你,讓我逮到你,你試試的……”
許輝悠著勁站起來,他跺了幾下腳下的冰凌,見還算穩實,便吸氣輕著勁往前走。身體被凍麻木了反而開始回暖,臉蹭蹭的往外躥火,腹間似有一勺子滾燙的油來回翻滾。這天然的溜冰神器可比人工的強多了,許輝的心口突突跳,一邊走一邊擔心掉冰窟窿裡的感覺有種爽利的自虐感。許輝繼而又苦笑起來,他這輩子多少個頭一回都給了顧國泰,如果不是顧國泰這麼著逼他,他能大半夜的不吃飯跟這兒滑冰?扯淡。
趁許輝悶著頭在冰上往前蹭的時候,顧國泰已經站到了坑邊上。他摸出手機想給武文掛個電話多找些人過來支援,奈何手機也跟他作對,他剛拔了號,手機叮的一聲沒電自動關機了,手電筒也快沒電了。眼見著許輝越走越遠,顧國泰來不及多想其他,擡起腳就跟了上去。
許輝身後一直有影影綽綽的光幫他照著前面的路,他沒當回事繼續往前走,可過了會突然發現不對,怎麼這光越來越亮?許輝只得加快腳步,腳下突然一滑,差點撂倒。
顧國泰走的比許輝稍微快一點,這坑不知道有多大,越往前走他心裡越沒譜。就在這時,腳下突然‘咔拉’一聲響,顧國泰心道不好,肯定是冰要裂了,他眼疾手快地趕緊離開那一片。果然不消多外,那塊裂開的冰就滲出水來,往四處蔓延。顧國泰只覺得腳下有股寒氣嗖嗖的往身上鑽,這坑越往裡走越深,冰卻結的越來越薄。顧國泰顧不上那麼許多了,連走帶滑的朝許輝追去,手電筒的光漸漸從亮白變成了昏黃。
許輝見身後的光漸漸弱下去,心裡纔算鬆口氣,他剛放鬆下來,腳底下突然傳來個單薄的嗤響聲。許輝心裡咯噔一下暗叫不好,身體忙向一邊移開,卻不料那嗤響聲連環效應似的越擴越大,水接二連三地從裂開的冰縫裡滲出來,浸溼了前面的冰地。許輝忙往後退,卻不料鞋子浸了水越發溼滑,他一個不當心竟然滑倒在地。這一摔不要緊,卻讓冰面裂開了更大的口子,水爭先恐後的滲出來,嚇的許輝盜了整身冷汗。
顧國泰聽見了前面的動靜,他使勁拍著手電筒希望光能更亮點,又擔心地朝許輝喊道:“輝子你別動!在那裡等我!”
許輝找不到支撐身體的點根本站不起來,他只能伏著身體一點一點的往後蹭,他覺得水都灌進他褲腿了,跟他媽水蛇往身上鑽似的,溼滑的讓人膈應。許輝狠狠呸了聲吐出口唾沫,這不怪誰,只能怪他沒本事。許輝一想到明天睜開眼又要對著顧國泰那張熊臉,他恨不得自己掉下水跟魚私奔,不過,冬天坑裡有魚嗎?這冰凌倒挺同仇敵愾的,一處裂就牽扯一圈。
許輝覺得冰涼的水快把他凍僵了,先前剛有的一點暖意被冰渣子扼殺的片甲不留,何止片甲不留,這都攻城掠地了。水浸到腰腹的時候許輝糾結的閉了閉眼睛,腦海中把亂七八糟的跟被按了快進鍵似的。天將降大任於斯人也,必先……不對不對。他又輸給顧國泰一局嗎?操,這個真相太殘酷了。
原來冬天游泳的滋味是這樣的,水彷彿被上古寶劍附身,無孔不入摧毛斷髮。手等於擺設,腳使勁撲騰也沒用。許輝的身體沉下去的時候想擡頭看一眼那坑他的冰窟窿,奈何眼前一片漆黑,如入無底地獄。他只覺得呼吸越來越困難,耳朵裡似鑽進了幾百只知了,沒個停的嘶叫。周遭的水彷彿沉睡的怪物,被許輝驚擾後次第醒來,分食著他的身體,連骨頭縫裡的肉都不放過。許輝漸漸失去了知覺,腦袋像個密閉的高壓容器,隨時都會爆炸。
顧國泰趕到的時候只看見個冰窟窿,日,他紅了眼,手電筒扔到一邊,脫下風衣隨手一甩,一頭扎進水裡。水下漆黑不能視物,顧國泰憑著感覺四處摸索,急的他把四下的冰凌都給掀了。顧國泰從頭到尾就一個念頭,如果他的輝子有事,他就把這全炸了,管他什麼妖魔鬼怪都他媽讓他屍骨無存。
顧國泰都快急哭了,手控制不住的哆嗦,他想上來透口氣再潛下去,千鈞一髮之際,腳下突然碰到個障礙物,他身形一凜,當機立斷朝那障礙物游去。顧國泰使了好大勁才費力把許輝拽出來放到冰面上,他怕冰面撐不住倆人便沒上去,巴著冰凌茬子往許輝嘴裡送了幾口氣。等許輝的呼吸聲逐漸變得平穩,顧國泰才徹底放下心來。
許輝頭上傷口還未處理,顧國泰費了九牛二虎之力纔將兩人轉移到較爲安全的地方。他從水裡出來的時候覺得腰以下都沒知覺了,使勁掐都不帶疼的。他哆嗦著抱住許輝,眼眶一熱竟然控制不住掉下淚來。顧國泰似不想接受這個事實般趕緊擡手抹去,他這輩子都沒這樣過,真的,顧國泰突然覺得自己慫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