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國泰擡腳把腳邊成形的煤渣踢到一邊,哼了聲:“你懂個屁,喝不喝奶茶不打緊。武文兒你不知道,那小子多讓人心裡沒譜,跟他媽冷血動物似的,”顧國泰覺得心裡不是個味,想抽根菸緩緩勁,奈何這不是抽菸的地兒,只得悻悻道:“哼,銬著他我不難受啊,可要不銬著,他撒丫子就跑,頭都不帶回的。他爺爺的,我還就作這孽了,橫豎把理說破天,我就不放他走,怎麼著?”
武文站在一旁說風涼話:“鬼門關你都有種闖,鎖個人你唧歪這麼多幹什麼,要做就做了。”
顧國泰沒吭聲,他回頭看了眼許輝,人正從車裡伸著頭往遠處看,簡直當他背景。許輝那一臉沉醉和嚮往的神情,深深映入顧國泰眼底,顧國泰又想伸手掏煙,可那動作最後卻變成了把手抄進口袋。
說句實話,顧國泰沒啥文藝細胞,他學金融的,要文藝細胞能賺錢當飯吃嗎?剛跟許輝好上的時候,他還陪人去郊外或者別的城市拍個風景,順便學電視上演的浪漫一把,來個野炊野戰什麼的。可在一塊久了,新鮮勁兒過了,各有各的玩法和活法,□□交流倒不少,但精神交流少了。他們又不像普通夫妻,男的年輕時都野都愛玩,這是天性。
許輝將鎖著手銬的手擱在車窗棱上,心裡直可惜風景這麼美,不能拍照真他奶奶的遺憾。可這情景看在顧國泰眼裡可不這麼回事,他以爲許輝有感而發,正感慨他倆的事,看吧,輝子心裡還是有他的,就是嘴硬。
顧國泰懷著滿腔柔情轉身往回走,電影裡不都這麼演的嗎,下一秒許輝趴在他懷裡,兩人互道衷腸,然後happyend,再給夕陽一個特寫鏡頭,給觀衆留下無限的想象。顧國泰想著想著就樂了,還朝許輝吹了個挑釁的口哨。
林春被風颳瞇了眼,小聲問許輝:“輝子,那人窮樂什麼呢,不是又在打什麼缺德主意吧?”
許輝眼裡的風景突然被躥進來的顧國泰給攪黃了,心裡特別不爽,朝林春說:“他也快作到頭了,還能怎麼著?”
過了一會,顧國泰走到車子旁,胳膊支在車窗兩邊看著許輝:“寶貝,開著窗戶不冷嗎,快關上。”
許輝不搭理他,顧國泰擡手去握許輝的手,冰涼,跟抓著倆冰蛋子似的。顧國泰也不顧好幾雙眼睛正眼巴巴看著,解開風衣釦子就要把許輝的手往懷裡拉:“來,給你捂捂就暖和了。”
許輝剛想張嘴,就被顧國泰捷足先登搶在前面:“別跟我扯些有的沒的,老實巴交的,我帶你去那邊溜溜。”
顧國泰把車門打開,許輝擡腳下車,顧國泰邊摟著他往前走邊說:“這地雖然偏,但風景挺不錯的,下回我陪你來拍照,”顧國泰指指北邊:“聽武文兒說往北走有幾個水溝子,到冬天就結冰,冰結厚了,人都能在上面走。”顧國泰又吧啦吧啦說了不少,見許輝不吭聲,心裡越來越不痛快,擡手推了許輝腦袋幾下:“倒是吱個聲兒啊?”
“吱。”許輝牛仔褲的褲邊都被煤渣染黑了,他來過山西好幾回,但這種地方倒是頭一回來。
顧國泰被許輝這聲‘吱’逗樂了:“小王八蛋,你就存心氣我吧你。”
兩人間的氣氛終於緩合了些,顧國泰接住許輝的肩膀,語氣終於軟了下來:“不鬧了好不好?”
顧國泰說完就注視著許輝等答案,許輝倒挺像那回事,想了一會說:“你說黑瞎子嘴饞偷蜜被蜜蜂蜇了,會怎麼樣?”
顧國泰想了想說:“能怎麼樣,好了傷疤忘了疼,下回繼續偷唄,誰讓蜜甜。”顧國泰說這話前沒想那麼多,說完似乎覺得哪不對,又不好折了面子悉心解釋,只好佯裝不在意,把腳下成形的煤渣踢了老遠。
許輝看了眼那咕嚕咕嚕亂滾的煤渣說:“對,黑瞎子就算被蜇疼了,下回還是繼續偷。”
顧國泰眼巴巴地等著下文,沒想到許輝竟然太監了,顧國泰嗓子眼像卡了個棗核,那不上不下的感覺真不好受。
許輝往北邊看了幾眼,的確如顧國泰所說,那邊荒草叢生,格外空曠。冬天天黑的早,夕陽落了山不消多久天就暗下來,煤礦工人下班回家,成羣結隊打身邊經過。許輝突然問顧國泰:“快過年了吧?”
顧國泰說:“對,還不到一個月,等這邊的事完了,我們回北京過,我媽還想見你呢。我媽包的豬肉大蔥的水餃好吃吧,我記得你有一年吃了兩碗。”
許輝當然記得,那是他們好上的第二年。顧國泰非得拉他回家一塊過年,倆人半夜揹著顧國泰他爸媽偷偷躲在洗手間裡幹那事,顧國泰差點沒折騰瘋他。那是他們熱戀的時候,北京那年下了幾場大雪,顧國泰半夜出去玩出了車禍,許輝提心吊膽趕到醫院,顧國泰頭上磕了個口子,包的跟兔子似的瞅著他窮樂:“火燒屁股了啊?來我看看冒煙沒?”
許輝記得很清楚,他當時回的是:看你媽了個逼的!許輝很討厭這句罵人話,可他當時腦子燒炸了,胸口像壓著個悶雷,只想到這一句。顧國泰回了他一句:“看我的行,我媽就算了。”
回憶到這裡戛然而止,許輝走在顧國泰前面,回頭看顧國泰,突然說了句摸不著頭腦的話:“人不是黑瞎子啊,黑瞎子記甜不記疼,人他媽事多了去了。”
顧國泰正皺著眉頭琢磨許輝這話什麼意思,這時突然聽到背後有人叫他,顧國泰轉身看過去,沒想到這麼短的空當,許輝竟撒丫子狠了命往前跑去!
冬天的風跟剛磨過的刀子似的拼命往臉上剮,許輝吭哧吭哧喘著粗氣,他知道顧國泰正在後面狠命追他,他突然想放聲大笑,又想迎風大哭。天色暗了下來,許輝看不清前面的路,腳下不小心踩著個煤渣子,差點摔個踉蹌。他不能停,他不想再被顧國泰逮著躺在他身邊冰火煎熬。一個人對你狠對你壞,你能恨他甚至報復他。但一個人時而對你壞時而對你好,那種愛恨交織的感覺,堪比刀山油鍋,不能瞬間致命的疼纔是真疼。
迎面的風夾雜著細小的灰塵,許輝被迷了眼,他沒辦法揉,只能猛眨眼只盼灰塵趕緊出來,眼睛被灰塵扎撓的淚嘩嘩的淌,前面是一片荒草,荒草下挨著一個乾涸的水溝。許輝停在那裡喘著粗氣,肺由於缺氧變得火辣辣的疼,連帶著呼吸道幾乎要冒煙。許輝聽不清顧國泰說什麼,他義無反顧地跳進那荒草堆裡。
那荒草乾枯太久,辨識不出是什麼植物,許輝只覺得那草桿子戳的他肉疼,臉上劃了道口子,手背上扎的都是小口子,被風一吹,幹疼幹疼的。許輝深一腳淺一腳地沿著溝底往前跑,天已經徹底黑下來,他舉目望去,竟然看不到一丁點光。
許輝又跑了一陣,見身後沒了動靜,纔敢癱坐在地上休息。他剛喘了幾口氣定穩神,便隱隱約約聽到身後有枯草的窸窣聲,許輝心裡一驚,站起來就往前跑。他希望自己腳下有個風火輪,哪知這一歇不要緊,竟然讓腿似綁了個沙袋似的沉。許輝苦笑,這他媽就是長期不鍛鍊的下場,幸好前面就看到了岸,這條溝終於跑到頭了。
許輝來不及歇口氣便手腳並用往上爬,奈何手上鎖著手銬根本抓不緊固定物,眼看著就要爬上去了,腳下突然一空,許輝的身體迅速跌墜下去,頭磕在溝底的石頭上,生疼。許輝顧不了頭上的疼,爬起來繼續往上爬,臉上突然淌下來溫熱的液體,許輝忍不住暴了句粗口,操,這時候怎麼嬌貴起來了?
許輝忍著疼繼續往上爬,爬到一半身後突然照過來一束光,許輝哪敢回頭看,他咬咬牙使了狠勁終於爬了上去。許輝顧不得身上的疼,他埋頭拼命往前跑,顧國泰的聲音似乎盤旋在耳邊,許輝臉上溼冷溼冷的,不知是血還是淚。
顧國泰握手電筒的手忍不住打顫,他生怕追不到許輝從此徹底失去他,又怕追到人自己控制不住對他做出點什麼事。顧國泰的衣服上沾的全是泥,他剛纔跳下來的時候差點沒被那荒草桿子把眼睛捅瞎。顧國泰用頸窩夾著手電筒,他指甲被石頭縫夾斷了,露出白生生的皮肉,上面裹了層鮮紅的血。他忘了疼,滿心滿腦就一個想法,他必須得追到許輝,他不能讓他走。
身後沒了動靜,許輝的神經終於放鬆了些。這一放鬆不要緊,腳下突然踩上個微波爐殘骸,猛的摔倒在地,手銬頂住了下頜骨,差點沒把牙磕掉。許輝踉蹌著爬起來,心裡一千頭草泥馬發足狂奔,日,今年倒的這是什麼血黴!許輝趴在地上感慨流年不利,不想顧國泰卻離他越來越近。
許輝趴了一會,爬起來接著往前跑,約莫跑了半個小時,見沒人追來,他這才停下來。他坐在一塊破石頭上仰著頭往天上看,先前被層雲遮住的月亮終於捨得露出臉來。今晚的月光並不皎潔,紅彤彤的像個烙熟的大餅。許輝餓的前胸貼後背,真想把月亮摘下來啃上一大口……不,他覺得自己能一口氣吃光。
就在許輝自我催眠沉醉的時候,黑漆漆的身後突然傳來顧國泰的聲音,夾雜著幾不可聞的嘆息聲:“又鬧,沒摔著磕著吧?”
那月亮被人聲一嚇又羞答答地藏進層雲裡,許輝覺得顧國泰真他媽欠揍,把他的月亮都給嚇跑了。許輝不跟他廢話撒丫子就跑,他餓的想吃月亮,可他媽的,顧國泰把他的月亮嚇跑了,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