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房裡被燈光照的白花花的,像一團團簇成堆的棉花糖,這讓許輝心裡不由生出一股黏膩的錯覺。他見顧國泰繃著臉不吭聲,心裡反倒輕鬆起來,朝他伸出手道:“賞根菸抽唄?”
顧國泰從口袋裡掏出一包煙扔過去,走到牀前幫許輝點著。許輝瞇著眼睛狠狠抽了口,斜眼看顧國泰,樂了:“你不來根?”他說著抽了根遞給顧國泰,又幫他點上。
兩個人就這樣對坐著默不作聲地抽菸,顧國泰心裡像滾著幾百個圓溜溜的西瓜,可煩就煩在西瓜太大,他就算撐破了肚皮也吐不出來半個。
許輝也不好受,可他心裡長的是玉米。他就像那個傳說中的黑瞎子,黑瞎子掰玉米,掰一個掉一個。他驀然想到京劇裡把臺步走的鏗鏘有力的武生,一亮滿身行頭,再蘊足氣來上幾嗓子,每聲都喊到人心裡,那叫氣度,書面上叫從容的滄桑。心裡風(fēng)起雲(yún)涌亂攪和,似要演一出風(fēng)雲(yún)會,許輝找不到對頭的釋放方式,只好用力輾滅手裡的菸頭。
顧國泰眉峰一凜,目不轉(zhuǎn)睛地盯著許輝的手指頭看。許輝把菸頭彈到地上,擡眼看著顧國泰說:“顧國泰,我過了年就小三十了,我不想就這樣迷迷糊糊地過下去。”
顧國泰繃緊的臉終於露了笑:“那我拿錢給你開個工作室,你愛自己做就自己做,想有空玩就多找?guī)讉€人幫忙,你自個兒作主。”
許輝猶豫了下,還是擡手拍拍顧國泰的肩膀:“你的好意我心領(lǐng)了,以後真遇到什麼難處,我第一個找你幫忙。”
顧國泰神色一僵,看向許輝的眼神有些憤怒,又有些焦急:“你什麼意思啊這是?!”
許輝說:“就字面的意思,我下面也帶把,我覺著我要跟你慪氣跟你一哭二鬧三上吊,那你還真不如找個娘們。顧國泰,我掉冰窟窿裡差點沒淹死時就想啊,我還很多好玩意兒沒玩夠呢,算上你蹲監(jiān)獄的一年,我們待一塊兒都六年了,夠了啊,你想想一輩子能有幾個六年?”
許輝的話像一把把鋒利的刀子,齊刷刷地戳在顧國泰心口上。顧國泰的牙齒咬的‘格格’作響,揚起手想呼許輝幾個耳刮子,最後又硬生生地放下。顧國泰使勁抱住許輝,勒的許輝喘不上氣來。許輝剛想跟他說話,卻被顧國泰從後面用手刀砍暈過去。
顧國泰輕手輕腳地將許輝放平,幫他蓋好被子,俯下身親了親他的額頭:“你累了,累了就好好睡一覺。”顧國泰頭暈?zāi)X脹地晃到病房門口,手剛放在門把上又折回到病牀前。他從牀底撿回手銬,將許輝的一隻手銬在牀頭,這才轉(zhuǎn)身出去。
顧國泰回到酒店倒頭就睡,可能有點著涼的原因,躺下就開始做夢。夢裡亂七八糟什麼都有,他剛追許輝那會,許輝斜著眼問他:“你看上我哪兒啊?”顧國泰當(dāng)時這麼著回答的:“看到你我就想試試,看能不能讓你看上我哪兒。”據(jù)許輝後來說,這是顧國泰說的最好聽的一句話。這句話橫亙在他們的相遇裡,前無古人後無來者。
顧國泰這覺睡的雖然很沉,但卻越睡越累,直到被一陣猛烈的敲門聲驚醒,他纔算睜開眼,擡手往眉頭上一探,一手冷汗。顧國泰十分不悅地下牀開門,武文見他一臉煞氣,能離他多遠(yuǎn)就多遠(yuǎn)。
顧國泰使勁甩上門,邊去洗手間撒尿邊問武文:“這門都快被你敲爛了,什麼事啊?”
武文往沙發(fā)上一坐,翹起二郎腿說:“礦工來要工資,現(xiàn)在給還是不給?”
顧國泰衝了把臉出來,精神總算好了些:“給,但現(xiàn)在不能給。”他想了想說:“先把手裡這單活完了,一分錢都少不了他們的。”
武文哼了聲,那二郎腿都快抖成篩子了:“有不少礦工鬧事呢,怕過年拿不到工錢,還說不給錢就不幹活。”
顧國泰樂了:“那不幹活就不給錢唄,下午帶上些水和吃的,下去看看。”
武文想了想,搖頭說:“這兩天陰天不行,等天晴了再去,我先去準(zhǔn)備水和吃的。”
顧國泰點點頭:“還有事兒嗎?”顧國泰指指門口:“沒事就麻利的……”
武文老神在在地站起來,捎帶問了句:“你媳婦兒怎麼樣了?”
提到許輝,顧國泰眉頭緊皺,抿著嘴脣不說話。武文唯恐天下不亂地碰碰顧國泰的胳膊:“還跟你撒野呢?這日子過的可真熱鬧。”武文待一旁出餿主意:“這跟你鬧說明還能哄回來,這哪天不跟你鬧了,纔算真完了。”武文戳戳顧國泰的胸口:“不是我說你,電視劇看過嗎,學(xué)學(xué)人家上面怎麼哄的。”
顧國泰擡腳就踹,武文撒腿就跑,巴著門朝顧國泰得瑟:“來跟爺爺說幾句好聽的,爺爺就教你。把妹一百條,總有一條適合你,阿門。”
顧國泰摸著搖控器就扔過去,門嘭的一聲關(guān)上,世界總算安靜了。把妹一百條?顧國泰嗤笑。如果許輝真能用這玩意兒哄回來,那他也不用哄了,他還不稀罕這樣的。
○○○
許輝本來以爲(wèi)經(jīng)過了逃跑事件,他跟顧國泰之間能緩合點。可當(dāng)他睜開眼看到自己又被銬上了,心口頓時躥出一股邪火,顧國泰我操、你媽!許輝晃了晃自己的手腕,那嘩啦嘩啦的脆響聲像一根根無形的針,瞬間鑽進了他骨頭縫裡,疼的他火燒火燎的。許輝把手指節(jié)握的磕巴磕巴響,耍花槍誰不會。
顧國泰讓酒店做了幾個清淡的菜,他提著保溫桶給許輝帶到醫(yī)院。顧國泰進門時許輝正倚在牀頭髮呆,顧國泰笑著走過去,將保溫桶放到牀頭桌上說:“餓了嗎,特地讓酒店師傅給你煮了排骨湯。”
許輝看了顧國泰一眼,說:“餓了。”
顧國泰埋著頭給許輝盛湯,盛完坐在牀前一勺一勺地喂許輝喝。顧國泰吹吹湯匙裡的排骨湯,問許輝:“味道怎麼樣?”
“挺不錯的。”許輝說:“不油膩,鹹味正好,你也喝口嚐嚐?”
顧國泰往嘴裡送了一勺,隨後呸一聲全吐出來。許輝要笑不笑地看著他:“怎麼樣?味道不錯吧?”
顧國泰把盛排骨湯的碗‘啪’一聲擱到桌上:“你他媽逗我玩挺開心?”
許輝搖頭否認(rèn):“你不也沒說這排骨湯你煮的?”
顧國泰繃緊臉問許輝:“就不能好好說說話嗎?別整天他媽夾槍帶棒的!”
許輝晃了晃牀頭的手銬:“你說這樣怎麼能好好說話?”
顧國泰說:“我給你解開你就跑。”
許輝點頭:“對。”
顧國泰說:“你只要跑了,肯定不會讓我找到你。”
許輝說:“我儘量。”
顧國泰說:“你昨晚問我一輩子能有幾個六年,我想過了,前三個半六年是你的,後面全是我的。”
許輝沒吭聲,他晃了晃手腕上的手銬:“你先解開。”
顧國泰樂了:“然後你就跑?我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就算喊疼,別人也當(dāng)我傻逼。”
許輝也笑了:“別在乎別人的看法了,你已經(jīng)是了。”
顧國泰沒接著往下說,他轉(zhuǎn)移到別的話題上:“下週我就回北京,你跟我回去嗎?”
許輝想了想說:“你把手銬解開,我送你回北京。”
顧國泰低著頭不吭聲,眼睛無意瞥到許輝被水泡爛的鞋子。顧國泰只覺得心頭五味陳雜,他從風(fēng)衣內(nèi)袋裡掏出手銬的鑰匙丟給許輝。鑰匙落在許輝中指的骨節(jié)上,‘嗒’的一聲悶響。顧國泰說:“輝子,你難受,我比你還難受。”
許輝將鑰匙塞到手銬的鑰匙孔裡,‘咔’的一下手銬開了,他揉揉自己痠疼的手腕,對顧國泰說:“難受這種事沒法比,如果真要比,那肝腸寸斷的人多了去了。孟姜女還把長城哭倒了呢,我肯定哭不來。”
“你哭過嗎你。”顧國泰伸手捏捏許輝的臉:“你說說,我到底看上你哪兒了?”
許輝盯著自己紅腫的手腕說:“要知道了,哪還有這出啊?”
顧國泰目不轉(zhuǎn)睛地瞅了會許輝,手指尖若即若離地碰上許輝的眼皮:“你這隻眼皮是內(nèi)雙啊,我以前還真沒發(fā)現(xiàn)。”
許輝樂了:“以前我也不知道,原來你跑的挺快的。”
顧國泰問許輝:“那你以前覺得我怎麼樣的?”
許輝說:“自大,脾氣爛,愛裝逼,目中無人,吃喝嫖賭抽樣樣不缺你。”
顧國泰聽著又想上火,可一想要是他真上火了可不全應(yīng)了許輝說的?他強忍住,問許輝:“那你爲(wèi)什麼還跟我?”
許輝將目光移到別處:“腦袋被門夾了吧,可能被黑瞎子用蜜糊住眼了。”
顧國泰說:“其實你身上也很多毛病,比如脾氣倔,說話衝,自以爲(wèi)是,固執(zhí)。”顧國泰忍不住要拿煙,他丟給許輝一根,又說道:“但我沒後悔追過你,如果重來一回,我還追。”
許輝擡眼看顧國泰:“對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