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國泰被這一巴掌打懵了, 好大會才反應過來。他伸出舌尖舔了舔嘴角的傷口,偏頭吐出口血沫子。凌晨的街道有種說不出的安靜,靜到能聽到彼此的呼吸, 靜到能借著從警局裡透出的微弱燈光看清對方沉下去的臉色。
許輝略微垂著頭, 視線僵直地停在某處, 長途飛行後的疲憊在這一刻傾囊而至, 他努力挺直肩膀, 不想讓自己看上去那麼糟。就這樣僵持許久,許輝疲倦地嘆口氣:“收手吧顧國泰,別再繼續錯下去了。你讓我親眼看著唐路聲死, 親眼看著林溪出車禍差點被撞死。你還記得親眼看著瓦斯爆炸燃成熊熊火海但又束手無策的心情嗎?”
這是許輝第一次提起這件事,顧國泰只覺得體內血氣翻動, 牽動嘴角的傷口又痛又癢。他突然想抽根菸, 上下其手翻遍全身才後知後覺地想起來出門太急又忙了一天, 哪來得及裝煙?
許輝轉身就走,卻被顧國泰從後面使勁扣住肩膀。顧國泰下了狠勁把許輝的身體擰過來跟自己面對面, 一臉焦躁道:“你他媽認定是我了?證據呢?!媽叉警察辦案都要審完纔敢定案,他媽的你什麼也沒問就確定是我了?!”
許輝擡頭冷冷地看著顧國泰,伸手就要推開他扣在自己肩膀上的手,卻被顧國泰反手握住。許輝用力甩了幾下沒甩開,冷聲道:“放手!我現在不想看見你, 夠了顧國泰!”
顧國泰非但沒放手, 反而更加狂妄地‘呸’了口唾沫:“輝子你別用這招激我, 我想了很久總算想明白一件事。兩個人要想停止爭吵, 沒必要非得分出輸贏, 只要一個先住口就好了。”話音剛落,顧國泰一隻手製住許輝的手, 另外一隻手扣住許輝的腰,趁許輝沒反應過來扛起人就朝車子走去。
許輝的手自由了二話不說一陣亂揮,顧國泰跟打了麻藥般一聲不吭,他不顧胡亂掙扎的許輝,拉開後車門就把人丟進去,隨後麻利地壓上去。把車門一鎖,車鑰匙隨意丟到前面。兩個人粗重的呼吸回蕩在密閉的車子裡,由於停車的地方很暗,車裡一片漆黑。許輝一陣亂蹬踢在顧國泰腰側,顧國泰吃痛悶哼一聲,終於拿開了捂著許輝嘴的手。
“你他媽的顧國泰……唔!……”嘴被狠狠堵住,顧國泰的舌頭幾近暴虐地在許輝嘴裡翻攪,使勁掃過他的上顎,隨後纏住舌尖可勁吮吸。顧國泰心裡就一個想法:我不能讓他的嘴有機會說話,媽的不然聽了又上火!
許輝不知道自己的手在顧國泰背上頭上拍了多少下,直到彼此嘴裡充斥著濃重的血腥味,顧國泰才肯放過他。幾乎是瞬間,顧國泰就被許輝一腳從後座上踹下去。
顧國泰躺在狹小的空間裡喘著粗氣笑,許輝挺身坐起來整理自己被扯的凌亂的上衣。歇過氣來,許輝冷聲道:“開門。”這倆字沒有形象地傳達主人此時的態度,卻多了幾分曖昧不明的沙啞。
顧國泰在黑暗裡擡眼看著許輝,雖然看不清他的表情,不過他想許輝一定很生氣很憤怒。顧國泰這倆字說的擲地有聲:“不開。”似乎猜到許輝要衝他發飆,顧國泰接著說道:“既然不信任我,讓我開門幹嘛?”
許輝要不是強壓著體內的怒氣,肺都能被氣炸了。他擡腳就往下踹,一點不留情面地踹顧國泰大腿上。顧國泰疼的抽氣,卻沒有躲閃。等許輝發泄夠了坐那裡不住喘氣,顧國泰才粗聲粗氣地問:“出氣了嗎?乾脆我脫了衣服讓你打吧,怎麼著都能省點力氣。”顧國泰說著真坐起來開始脫衣服,襯衫來不及解就使勁扯來,蹦的扣子到處都是。
最後一個釦子蹦到車窗玻璃上‘嗒’一聲輕響,隨後車裡就徹底安靜下來。顧國泰裸著上身趴到駕駛座把燈按開,這纔看清彼此的情況:許輝頭髮凌亂,襯衣領口的扣子掙扎間被扯掉了,露出一片佈滿紅痕的皮膚。他正擡起胳膊擋著光線,嘴角還掛著淡淡的血跡。許輝是鐵了心不理顧國泰,人還捂著眼不想看見他。垮下來的肩膀,虛握著的拳頭都能證明他現在很累很疲憊。
顧國泰瞬間就心疼了,討好地伸手搖搖許輝的腿,儘量把語調放輕緩:“喂,你還記得在南方的事嗎?我都沒這麼裝過孫子。我錯了還不行嗎,你讓我跪搓衣板跪電腦主板跪釘板都行,就是別這樣……我的心也是肉長的,我難受。你以前總說我不替你想,你在法國一個多月,我知道你煩我不想看見我,我哪次不是偷偷去偷偷回來。唉,我以後都聽你的還不行嗎?你說東就是東,說西就是西,我敢說不就……”顧國泰賭咒還沒說出來,就被許輝打斷了。他拿開擋著眼睛的胳膊,垂眼看向坐在地上的顧國泰:“那把你手裡和唐路聲、林溪相關的材料給我。”
幾乎是立刻,顧國泰就回答了許輝:“唯獨這個不行。”
許輝與顧國泰對視幾秒,想從他眼神裡找出他回答的這麼斬釘截鐵的原因,卻只看見自己的影子映在顧國泰眼眸裡。許輝垂下眼徑直爬向前面找車鑰匙,顧國泰很意外的沒有阻攔他。他只是偏過頭,看著自己狼狽的臉映在車窗玻璃上,左眼眼角腫了。
‘咔’一聲輕響,許輝打開車門下車,隨手把車鑰匙丟在後座上。剛想甩上車門,許輝停住腳又問了一遍:“真不把材料給我嗎?”
顧國泰這才轉頭看他,已經沒有了剛纔放鬆的神色,嘴脣繃的很緊:“林溪是不是要你拿著材料去交換什麼東西?”
許輝嗤笑,反問道:“交換他的命嗎?”
顧國泰盯著許輝鎖骨處那片佈滿紅痕的皮膚,慢慢又移到他臉上,問:“你還是覺得事情是我做的?我要想弄死他……不,其實對他來說,翻不了身比死更難受。你以爲我像唐路聲那麼傻逼直接找人去撞人?”顧國泰苦笑:“你不相信我,我說什麼你都不相信。”
兩個人一個站著一個坐著,許輝抓著車門的手捏的死緊,臉上表情卻沒什麼變化,他問顧國泰:“你相信我嗎?”
一句話把兩人繼續交談下去的路全部封死,許輝甩上車門走了。顧國泰一拳砸在車窗上:這事一出你第一個想到的兇手就是我,你讓我說什麼?
清脆的玻璃碎裂聲響在凌晨寂靜的街道,許輝垂在一側的手慢慢鬆開,復又緩緩合上。他擡眼看看天空,沒有星星,漫天都是七彩斑斕相互交替的光線,這時看起來霧濛濛的,整個城市像被籠罩在一個不肯醒來的夢境裡。許輝心想:你不說前因後果,怎麼讓人相信?你不解釋清楚,我怎麼相信?
許輝找了家酒店住了一夜,第二天一早就去醫院看林溪。林溪的父母本來想將他轉到軍區醫院,卻被林溪委婉地拒絕了。如果真轉到軍區醫院,事情會被有心人渲染擴大,林父點頭同意了。他的傷不算太嚴重,輕微的腦震盪,左手臂骨折,需要靜養。
陸陸續續去看林溪的人很多,許輝從八點等到十點多病房裡才清靜下來。他提著個果籃敲門,林溪邊不奈地揉揉太陽穴邊說:“進來。”
林溪知道是許輝後精神稍微好了些,他調整了個舒服的姿式,漫不經心地問許輝:“材料拿到手了?”
許輝搖頭,掃了眼林溪臉上的傷和吊起來的手臂,問:“你覺得昨天的事是意外還是人爲?”
林溪臉上掛上抹不明意味的笑意,淡淡道:“很明顯,剎車被動過手腳。司機駕齡十年,沒有疲勞駕駛和酒駕。我這麼多年接手過很多案子……”林溪說到這裡沒繼續往下說,目光從果籃移到許輝臉上:“有件事忘了跟你說,顧國泰最近跟和我家不太對付的走的很近。上面在南邊鋪了好幾年路了,眼看就要收網。他就算把材料遞上去,上面辦不辦還另說,那裡壓著的案底多了去了。所以說,這事對我影響不大,但對他……可就說不準了。”
許輝神色恍惚地走出病房,他腦海裡還盤旋著林溪志得意滿的腔調。雖然林溪沒把話說到實處,但許輝聽懂了他的話外話。出了醫院,他在路邊漫無目的地走了很久,最後決定去趟顧國泰的家。
跟年前從南方來的那次比,現在顧國泰家裡多了些人氣。像被事先吩咐好一樣,保姆看見他並沒有多驚訝,只告訴他顧國泰出去了,讓他等會。顧國泰似乎算定了他會來,還知道他沒吃早飯,保姆端了些煲好的粥過來,又拿了籠小包子,說是顧國泰親手做的。許輝餓了,逮著小包子一口一個往嘴裡塞,喝粥的動作也很粗魯。溫熱的米粥沿著喉管滑進胃裡,鮮鹹適中,讓胃熱騰騰的格外舒服。
許輝吃完任保姆收拾乾淨,他招呼都沒打就往樓上走去。輕車熟路地走到顧國泰的書房,隨後將門從裡面鎖上。顧國泰的書房很亂,地上橫七豎八地丟著好幾個資料袋,還有一些散作一團的資料。許輝掃了幾眼書房,保險櫃還是放在原來的位置,他擡腳走過去。地毯吸收了鞋子留下的噪音,一切都靜的不著痕跡。許輝在保險櫃前呆了幾秒,然後擡手旋轉密碼鎖。顧國泰教過他怎麼開保險櫃,他當時沒怎麼學,卻在顧國泰不停地重複下將密碼和操作過程熟記於心。
鎖釦‘嗒’一聲輕響,許輝打開保險櫃。裡面躺了兩把槍,若干子彈,還有些他以前隨身帶過的小配飾。許輝沒工夫打量其他,目光直勾勾地盯在兩個擱在最裡面的資料袋上。許輝伸手去拿,手快碰到資料袋的時候稍微遲疑了一下,最後終於下定決心把資料袋拿出來。他隨手關上保險櫃,出去時腳步有些凌亂。許輝拇指並食指旋開門上的鎖,然後擰動門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