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病房樓出來, 顧國泰轉身朝林溪病房的窗戶看了一眼,光線穿過黑暗投射到眼底,讓他不自覺地瞇了瞇眼。他在想:林溪下一步會怎麼做?如果林溪把許輝的材料抖出來, 勢必會牽扯到唐路聲。只要牽扯到唐路聲, 林家自然躲不過。想到這裡顧國泰忍不住笑了笑, 他歡快地吹了個口哨, 至少許輝現在沒把材料交給林溪。他掏出手機拔通許輝的號碼, 很意外的是竟然通了,更意外的是沒響幾聲對方就接了。
顧國泰心情不錯時聲音聽起來就格外賤,他特意拉長語調道:“喂, 寶貝兒,在哪呢?”
許輝的聲音淡淡的, 道:“你車子旁邊。”
“……”顧國泰差點沒把手機掉地上, 他立馬加快步伐朝停車場走去, 邊走邊說:“站那別動,我這就到!”
許輝幾不可聞地‘嗯’了聲, 視線卻一直停留在手裡的資料袋上,裡面的材料他全看完了,可心裡的疑惑反而越來越大。材料上的字他都認識,但這字後面牽連的事他一時想不明白。
腳步聲迴盪在空曠的停車場裡,許輝擡頭就看見顧國泰正朝自己小跑著過來。他原本側倚在車門上的身體微微動了動, 變成正對著顧國泰略低頭的姿式。
顧國泰三兩步走到他身邊, 外套隨手扔到車蓋上。他站在許輝面前, 兩人之間只隔了一小步的距離。顧國泰的呼吸有點急促, 溫熱的氣息正好噴到許輝臉上, 夾雜著淡淡的菸草味:“吃晚飯了嗎?”
許輝幾乎是瞬間站直身體,背緊緊貼在車身上, 頭頂的光線沿著頭髮靜靜地淌下來,他擡手揉揉眉角,看向顧國泰:“我來不是找你吃飯的,”掂量掂量手裡的資料袋,說:“我有事問你。”
顧國泰垂下眼看了看他手裡的資料袋,沒皮沒臉道:“可是我餓了,從你上午把材料拿走我就沒吃飯。”
下一秒許輝就把資料袋摔到顧國泰身上,冷聲質問道:“你明知道就算我把這些材料交給林溪也沒用,上午還特意讓我取走,顧國泰你很好,你故意讓我內疚……不,不止這些,你是在押我看完材料後不會把它交給林溪……你在試探我!”許輝說著嗤笑起來:“現在你滿意了嗎?!你這是去找林溪示威了?顧國泰,我一直當你傻逼來著……”
顧國泰斜睨了眼躺在地上的資料袋,許輝胸口氣悶揚手就要給顧國泰巴掌,卻被顧國泰狠狠攫住手腕然後沉著勁一擰。隨即爬上知覺的痠疼讓許輝皺緊眉頭,顧國泰的氣息近在咫尺:“你就這麼想看我栽在別人手裡?就這麼想我死?”另外一隻手捏住許輝的下巴,讓他與自己面對面:“對,我就是想讓你內疚,想讓你記住我哪怕一點好。知道你沒把材料給林溪,我很開心,我他媽開心的都能在你面前裝孫子!如果換成別人接二連三地扇我巴掌,老子早弄死他了!這是你的特權,我喜歡你對我行使特權,但你必須先履行義務。”
孃的顧國泰說完這些話就後悔了,心裡不停地重複:裝孫子裝孫子裝孫子裝孫子裝孫子懂不懂!但身體裡那股邪火卻越燒越旺,大有燎原之勢。顧國泰一有別的想法,手上的勁自然就放鬆了。許輝掙出手來,順手往顧國泰臉上一刮,幸好顧國泰躲避及時,許輝的手指尖斜斜地劃過他的下巴。
顧國泰伸出舌尖舔了舔嘴角被震裂的傷口,嚐到股淡淡的甜腥味。他吐出口唾沫星子,看著許輝說:“別不說話啊,剛纔的問題你還沒回答啊。”
許輝看了眼顧國泰的嘴角,視線又移到他在礦井裡受傷的手上,這才說:“我要是想你死,就不會來找你。但是你做的這些事,我不能再眼睜睜看著林溪去死。”掃了眼地上的資料袋,許輝接著說:“我不知道里面的牽扯,可唐路聲已經死了,事情還不算完嗎?”
顧國泰的臉色頓時沉下去,目光冷冰冰地看向許輝:“唐路聲唐路聲張口閉口唐路聲!你他媽想過我的感受嗎?!許輝你做過什麼事……你幫唐路聲做過多少事要我說嗎?這是你在法國治療的時候林溪親口說的,有比這更諷刺的嗎?!”
這是兩個人頭一回面對面說這件事,許輝死死咬著嘴脣,留下幾個清晰的牙印。他的手使勁捏住衣角,指節繃的發白。顧國泰自嘲地笑了笑,道:“我他媽真是純金的傻逼!後來我就想啊,多大點兒事,只要人在我身邊就夠了!結婚算個屁,你他媽就是想找個理由走!唐路聲肯定知道我爲什麼找李家而不是找別的蘇家王家劉家!還有,你當時就知道早晚有這天吧,境外走私啊,這逮著就是槍斃的罪。你說我們幾年的感情,你他媽的!”顧國泰越說越氣憤,拎住許輝的領子就要動手,可看到許輝煞白的臉手又硬生生停在半空中,直視著對方的眼睛逼問:“我就想問你句爲什麼,當時我要結婚的時候,你不知道其實我已經知道這些事了吧?後來是不是覺得夾在我和唐路聲中間很爲難?對了,還有,你以爲你把這些材料交給林溪他會感激你嗎?想想唐路聲死了以後發生的事,哪一件跟他沒有關係?!”
這些話顧國泰說的鏗鏘擲地,就當顧國泰以爲許輝會解釋什麼,至少會說點什麼的時候,許輝卻笑了,看向顧國泰的眼神充滿嘲諷:“到現在所有錯依然都是別人的,顧國泰我太瞭解你了,你總覺得你做什麼事都是對的。那次瓦斯爆炸前我從窗戶爬出來,遠遠地看到你朝那邊跑啊跑,心想你肯定哭了。後來身後的瓦斯爆炸了,我當時就想你肯定很難過。可是你每次說你的心是肉長的你很難受,那你想過別人難受嗎?你現在輕描淡寫一句話把你當初決定結婚的事帶過,理由是我有錯在先,很好。我想這次談話沒必要繼續下去了,你他媽的滾開,別擋路!”
顧國泰燃的正旺的鬥志瞬間被許輝兜頭一盆冷水澆滅了,他使勁扯住許輝的手腕,被許輝冷冷瞪了好幾眼:“放開!”
顧國泰嗓子折騰啞了,一見許輝惱了氣勢也下去了:“不放,你走了就不回來了,老子好不容易把你從法國盼回來。”
許輝擡手就要打,被顧國泰擋住:“別打臉了,給點面子。”看到許輝臉色越來越差,半點不肯讓步的樣子,顧國泰慫了,剛纔的邏輯思維能力徹底跌至冰點以下:“你鐵了心要分手是不是?”
許輝看都不看他一眼,冷冷道:“我從一開始就要跟你分手。”
這話顯然戳到了顧國泰的痛點,他手上的力道控制不住越來越大。其實他現在腦子裡就一個想法,那就是不能放許輝走。可許輝看了眼顧國泰繃緊的臉,以爲他又在打什麼壞主意,擡腳就踹在顧國泰小腿上。顧國泰正出神地想著怎麼把許輝留下呢,腳下一個踉蹌,‘撲通’一聲跪在地上。
“……”顧國泰覺得自己反應挺快的,他順勢摟住許輝的腿,還用臉蹭了蹭:“我就是不讓你走。”
許輝:“……”擡眼看了看周圍取車的幾個人投來的好奇目光,許輝暗暗尋思:事情是怎麼發展成這種局面的?他試著動了動,想抽出被顧國泰抱的死緊的腿,卻引來對方一陣不滿:“我撒手你又走了,我剛纔說的那些話肯定讓你很生氣。我太瞭解你了,你嘴上不說但心裡都記著。”
許輝:“顧國泰你太無藥可救了,我數三聲,放手!”
顧國泰剛纔‘張揚霸氣你不給我個答案我就跟你不算完’的氣勢蕩然無存,此時他臉上掛滿悲傷難過後悔,可憐兮兮地蹭蹭許輝的腿,低聲道:“我說再多都沒用,你一說分手,我整個人都不好了。折騰這麼久,我現在就想摟著你睡個安穩覺,可你還不讓。”
許輝被氣的都不知道說什麼好了,他不停地點著頭:“哦明白了,這麼說還是我的錯?”
顧國泰蹭一下擡起頭,馬上搶著認錯:“不,都是我的錯!”
許輝斜眼看看他又瞥向別處:“你先起來。”
顧國泰說:“那你別走。”
許輝不耐煩道:“不起來?那你愛跪就跪吧。”
顧國泰忙扶著許輝的腿站起來,來不及揉磕腫的膝蓋,便伸手去摟許輝。許輝擋住了顧國泰的手,俯身撿起地上的資料袋,‘啪’一聲扔到車蓋上,問:“你還有什麼想說沒說的嗎?都一起說出來。算了,如果你不說,就全當我的錯好了。”
顧國泰現在聽見‘錯’字就頭皮發麻,他張張嘴想說的點什麼卻被許輝揮手打斷:“別說話。”許輝說著解開外套的扣子,脫下來隨手丟到車蓋上。然後是套頭毛衫,再然後是裡面淺灰色的襯衣。他動作很慢,骨節分明的手指一粒粒解開襯衣的扣子,露出白皙消瘦的胸膛,最後把襯衣脫下來扔到車蓋上。他轉過身背對著顧國泰說:“你自己看,看這上面多少疤痕。”
冷風似長了腳從四面八方涌上來吹到他赤、裸的背上,但許輝卻不覺得的冷。那涼意像炙熱的盛夏被潑了一盆冷水,有說不出的清爽快意。這些傷早就不疼了,可傷口卻木愣愣地留在背上,做多少次皮膚移植都無用。
一道道痕跡肆意交錯,移植的皮膚沒有與原來的皮膚長到嚴絲縫合,交接處鼓起一道白白的毫無生氣的肉皮。顧國泰抹了把臉,顫抖著手輕輕撫摸,生怕弄疼他。
似乎感受到了顧國泰的想法,許輝淡淡道:“不疼了。”他不等顧國泰有其他反應,便拿過車蓋上的襯衣飛快穿上。許輝穿衣服時一直背對著顧國泰,他不想看到顧國泰此時的表情。等將外套穿好,許輝這才轉身看著顧國泰,道:“錯可以兩個人擔,但傷全落在我一個人身上。”
顧國泰的眉頭皺成了疙瘩,他心裡翻涌著許多話都頂到嗓子眼了,可又不知道該說點什麼。道歉有用嗎?說以後補償有用嗎?說加倍愛他有用嗎?話說的再冠冕堂皇都沒用,日子是用來過的。顧國泰伸出手想去摟許輝,許輝卻往後退了兩步躲開。
頭頂白亮的燈光傾瀉下來,兩人之間像隔著條涇渭分明的線。許輝又往後退了幾步,道:“顧國泰,別再錯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