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於封閉的環境令人壓抑, 燈光冷冰冰地照在林溪側臉上讓他微微晃了下神。白桐頂著張疲憊的臉走出來,看見顧國泰時一愣,詢問的目光落到林溪身上。
鋼製門很快自動關上了, 顧國泰被擋在門外。門關上的一剎那, 他清晰地聞見了裡面濃重的藥水味。不待林溪給白桐解釋, 顧國泰已經轉身朝白桐走去, 在兩人隔著幾步距離的時候停下來, 望著白桐問道:“他怎麼樣了?”
顧國泰的語氣雖無異樣,但白桐卻突然覺得周遭的空氣沒來由的壓抑。他舔了舔乾澀的脣,低聲對林溪說:“我快渴死了, 有加糖的濃牛奶嗎,沒有牛奶咖啡也行, 要多放奶精。”
這句話迴盪在深長的走廊裡, 顯得格外突兀。林溪站在原地沒有應聲, 白桐剛想碰碰林溪的胳膊讓他回神,下一秒肩膀就被顧國泰狠狠攫住了, 顧國泰的氣勢咄咄逼人:“我問你,他現在怎麼樣了?!”
白桐擡手就要推開他,結果肩膀一痛讓他緊緊皺起眉來:“你他媽誰啊?……我說有病趕緊治啊,別跟瘋狗一樣到處發瘋!”
顧國泰把胳膊上搭著的外套狠狠摔到地上,掄起拳頭就要往白桐身上砸。就在此時, 站在一旁的林溪突然面無表情地冷冷道:“你如果想許輝再也出不來, 請便。”
顧國泰的拳頭硬生生地停在離白桐下巴十釐米的地方, 白桐清楚地看到他指節泛白, 手背上青筋直冒。大約半分鐘後, 顧國泰恨恨地收回拳頭,喪氣地退了幾步, 倚到離鋼製門很近牆上,垂眼看著地面,不再說話。
三個人就這樣僵持一會,白桐漫不經心地說道:“放心,他死不了。不過你剛纔那一拳真打下去,我就不敢保證了。”
顧國泰猛然擡起頭,嚇了白桐一跳。那眼神可真兇,白桐默默腹誹,拉著林溪的胳膊就往電梯走:“你愛等就等吧,沒準到天亮人就出來了。不過這我也不敢說,可能是後天天亮哦。”
白桐拉著林溪走了,深長的走廊裡就剩下顧國泰一個人。剛纔兇神惡煞的表情被茫然無助取代,顧國泰挨著鋼製門坐下,長途跋涉的疲憊頓時襲來,他剛想抽根菸緩解一下,可突然想到醫院不能抽菸,他壓根就沒這麼守過規矩。
不知過了多久,顧國泰都快迷迷糊糊睡著了,‘喀拉’一聲響,身後的鋼製門突然打開了。顧國泰揉揉酸脹的眼眶,就見一行人推著張病牀出來。白桐的助手看見他大吃一驚,嘰裡咕嚕說了幾句法語。顧國泰都不知道自己怎麼站起來的,他就只看見許輝那張蒼白的臉。許輝正緊閉的眼睛,瘦削的身體裹在寬大的病號服裡,周身連著各種儀器。顧國泰想伸手摸摸他,都找不到落手的地方。
白桐的幾個助手忙把他趕到一邊,緊接著迅速地將病牀推進專用電梯。顧國泰活像只落單的河馬跟在後面,等他追上了,電梯門已經慢慢關上,那幾個法國人擋住了他的視線,滿臉好奇地打量著他。
那電梯到三樓停下了,顧國泰連忙坐旁邊的電梯追上去。許輝被送進了高級觀察室,顧國泰透過窗簾的縫隙看到一羣白大褂正手忙腳亂地圍著許輝,大約過了一個小時,纔有人斷斷續續地從裡面出來。
顧國泰不懂法語,試著用英語詢問了幾句,得知許輝現在情況穩定後才稍稍放心。顧國泰提著的心終於有著落,他舒了口氣,背上冷汗唰唰往下淌,很快就溼透了襯衣。等到觀察室裡最後一個白大褂出來,顧國泰才默不作聲地走到玻璃窗旁邊,藉著那一點縫隙貪婪地向裡探望。懸掛在病牀一側的液體正一點點流進許輝的身體,可能不太舒服,許輝眉頭皺的很緊。顧國泰恨不得破窗而入幫他撫平皺著的眉頭,跟他保證以後再也不犯渾了,一定好好對他。
身後的輕咳聲打斷了顧國泰的思緒,他回頭就看見白桐正拿著沓資料看著自己。白桐把資料往他面前一杵,道:“有需要你簽字的,別瞪我啊,你就算不籤,接下來該怎麼做還得怎麼做,喏。”
顧國泰掃了一遍那些資料,全是和許輝這次治療有關的,他唰唰簽完交給白桐,隨口問:“林溪在哪?”
白桐頭也不擡,說:“回國了,他知道你會來,早就訂好了票。哦對了,聽我的助手說,你在這守了很久?雖然治療還算成功,但我也不能保證他什麼時候醒過來。不過,二十四小時後你可以進去守著他。”
白桐以爲顧國泰聽到這個消息後心情會放鬆點,結果顧國泰的神色繃的更緊了,白桐剛想問,便聽顧國泰略有些猶豫地說:“他可能不太想見我,等他醒了你跟他說我來過了,讓他留在這裡好好靜養段時間。等他身體養好了,我再來看他。”這些話顧國泰想了很久,可真說出來,心口針扎一樣疼。
白桐心說你在治療室外面要打人的勢頭都被狗吃了嗎?嘴上卻道:“他在治療的時候哭了,哭了很久。我不知道他想到了什麼事,估計那些事讓他很難過,一直根深蒂固的存在於他潛意識裡。”
顧國泰身形一頓,眼睛直勾勾地看向白桐。白桐心說你看我幹嘛又不是我害的,他實話實說:“我這不是醫院,我那些助手都是科研工作者不是護士。如果你放心,可以去醫院請特護照顧他,我可以幫你聯繫。”似乎很喜歡看顧國泰吃癟的表情,白桐扳回一局後大搖大擺地走了。
顧國泰在走廊裡守了二十四小時,困了就靠著牆睡會。不知道這是第幾次迷迷糊糊睡著了,剛閉上眼就開始做夢。他夢見了許輝渾身是血地站在火海里,顧國泰想大聲喊讓他跑,想跑過去救他,可是任憑他怎麼掙扎都說不出來話也動不了。顧國泰猛然驚醒,一頭冷汗。他踹著粗氣站起來,走到玻璃窗前去看許輝。心裡驚悸久久不平,顧國泰擱在玻璃窗上的手指留下幾道潮溼的手印。直到確定許輝安然地躺在裡面,顧國泰才舒了口氣。
白桐倚在豪華的真皮轉椅裡看完許輝的檢查結果,漫不經心地點點頭,問:“讓你們寫的報告寫好了嗎?可以準備材料申請專利了。他身體恢復的不錯,各臟器的功能都沒受到什麼影響,白細胞數目也降下去了,有點營養不良?”
助手正拿著筆記本記錄白桐說的話,好大會才反應過來,忙回答道:“已經在用營養藥了,您覺得他什麼時候能醒過來?”
白桐剝了塊巧克力‘嘎嘣’咬了一口,慢悠悠地問助手:“理論上手術成功後十幾個小時就能醒過來,知道他爲什麼還沒醒過來嗎?”助手支起耳朵用心聽,白桐自言自語道:“鎮定劑和局部麻醉藥用多了,給他用的消炎藥裡面也有安眠的成分?這些小細節都給我寫細了,一條一條列出來,哪個階段什麼反應,能精確到秒最好,不然真是砸我的飯碗啊。”‘嘎嘣’又咬了口巧克力,白桐心說我這樣下去會不會得糖尿病啊。
顧國泰穿著無菌衣坐在病牀旁邊,拿著蘸了水的棉棒仔細地幫許輝溼潤乾澀的嘴脣。有個白大褂進來把許輝身上的監測儀撤走了,顧國泰用英語問那白大褂:“他有點低燒,不要緊吧?”
白大褂伸手探了探許輝的額頭,說:“拿酒精幫他擦擦身體,沒事。”
白大褂隨後就送來了酒精和棉球,等門關上了,顧國泰才用棉球蘸著酒精幫許輝擦拭身體。先是手,再是臉,然後是脖子。顧國泰小心翼翼地解開許輝的病號服,露出他平整白皙的胸膛。左乳下面有幾道細細的疤痕,是燒傷,那片皮膚的顏色比周圍的皮膚要暗,顧國泰擦到那裡時手上的力氣格外輕,生怕弄疼他。類似的疤痕小腹上也有,雖然傷口早已癒合,但看在眼裡依然很疼。顧國泰不敢看許輝的背,他俯下、身輕輕吻著那些疤痕,心裡卻是難以言說的酸澀。最後親到許輝的鼻子,兩人的呼吸糾纏在一起,顧國泰貼在許輝臉上低聲自言自語道:“爲什麼要騙我?”
沒有人回答,感覺到側臉一陣溼乎乎的涼意,顧國泰猛然擡起頭,看見眼淚從許輝眼角滲出來。顧國泰五味陳雜,用指腹輕輕將許輝眼角的淚擦去,趴在牀頭說:“乖,別哭。是我犯渾,是我渾蛋,只要你醒過來隨你怎麼樣。”
低沉的聲音迴盪在房間裡,許輝依然沉浸在自己的夢境無法自拔,一件事緊接著一件事,他以爲自己能活的很瀟灑,說走就走,可是他突然意識到人活著都要被各種各樣的身不由己束縛。十幾歲時的狹窄房間,月亮透過窗櫺斜斜地照進來,他枕著胳膊想過的事現在似乎都有了答案,但答案卻不像想像中那樣令人雀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