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落時分隊伍進了長安。
寒池與寒塘夫婦沒有隨皇帝回宮,而是去了寒池在京畿的府邸。統領官階不高,所以寒池的統領府離宮城很遠,只在小松鶴巷一處七進的院落。
安頓了下來,除了本來府邸裡原有的家奴,寒塘夫婦也帶了隨身的幾房人來,一時調停安頓完畢,就有廚上的人擺了晚飯,寒池本就懶於說話,一頓飯功夫,一語不發,夢昭想說什麼,也覺得沒意思,草草吃完,便都歇了下來。
身後……端正門合上的時候,文依覺得心口發悶。
青寧便問:“是不舒服嗎?奴婢怎麼覺得娘娘臉色越來越差?”
文依想了想,道:“我也不知道,本來已經見好了,可這兩日又覺得不舒服。胸口發悶,總想睡覺。”
“咱們離開洛陽也有個把月時間了吧?”採葭道。
“算日子是的。”青寧不知道她爲何如此問。
“娘娘,您……是不是有喜了?”採葭睜大眼睛道。
文依差點沒嗆死。
“你這瘋丫頭,說什麼呢?”文依道。
“主子,這可是好事啊!我娘懷我哥哥便是在爹孃剛剛成親時,我家婆還笑著說:“哥哥是坐著轎桿來的呢。”採葭歡喜道。
文依被採葭說的臉上一陣紅一陣白,更覺得胸口發悶得厲害。
採葭還在興奮地說,青寧見文依臉色越來越差,忙讓採葭禁聲。
“讓王太醫來看看吧,娘娘這樣,明日怎麼見得太后啊?”青寧道。
一路上文依已經有選擇地將一些事情告訴了青寧,當然除了皇上、寒池兄弟才知道的她入宮的真正目的。但她還是提醒青寧,在宮中但凡見到太后和皇后宮中的人一定要恭謹有禮,絕對不能玩笑更不可冒失。
青寧也知道,文依被封爲衿妃以來,與皇上尚無肌膚之親,因爲夜宿之事,文依都是讓青寧來近身伺候,雖然採葭和碧生一個機敏一個穩重,看起來也是一心跟著文依,但是總不及一直相依爲命的青寧,所以這事還不能讓她們知曉。
此時文依的病又見重了,青寧當然知道並不是採葭說的有孕,心裡更是著急。
好在文依在宮裡的宮殿離著孟紹濂的書房很近,文依剛安頓下,孟紹濂就急著趕來了。
子青殿,富麗堂皇的皇宮之中的一抹悠然之色,說它悠然是因爲子青殿的主體於盈盈一水之間建成,青瓦粉牆之外是清澈見底的流水環繞,兩座雙拱石橋通著子青殿的正門和後門,岸邊遍種楊柳,此時初夏,柳絲正長,夕陽映照,在巍峨的大陳皇宮之中子青殿便如一片青葉落在水中,於無聲無息處生機盎然……
“剛還好好的,這是怎麼了?”紹濂坐在榻前,看著面色憔悴的文依,皺眉道。擡頭看了一眼殿內伺候的人,衆人皆是凜然,忙都跪下。
“想是有些累,皇上不必掛心,更不關他們的事了。”文依笑道。
“怎能不掛心,你便是朕的心,你病了,朕的心也病了。”紹濂道。
“皇上盡會這樣由著性子瞎說,您是一國之君。”文依微微臉紅道。
一旁除了青寧三人是見慣了皇上這樣寵著文依,其他宮女太監都是不自覺地面面相覷,從不見威嚴的皇上出言這樣甜膩。
“傳了太醫沒有?”孟紹濂問子青宮掌事太監吳成奎道。
“回皇上,奴才已經讓小袁子去傳了,即刻就回來。”吳成奎忙答道。
“今日太醫院是誰當值?”孟紹濂問。
“回皇上,娘娘一回來就病得急,可把奴才嚇著了,著急忙慌地趕著就讓腿腳最利索的小袁子去請太醫,還沒來得及查今日是哪位太醫當值,奴才該死,這就去看看。”見皇上如此寵愛自己的新主子,吳成奎心裡樂開了花兒,主子受寵,奴才在宮裡也吃香,這可是真真不會錯的,吳成奎約麼20幾歲年紀,是子青殿的掌事內監,很是精明,眼珠一轉便一個心眼,聽採葭說吳成奎剛入宮時是伺候過貴太妃的,很是有些見識。
“吳成奎。“孟紹濂道。
“奴才在。”吳成奎貓腰道。
“衿妃娘娘以後就是這子青殿的主子了,你既是這裡的掌事太監,一干事情朕不交代,你心裡要清楚。”孟紹濂握著文依的手,也不去看吳成奎。
“奴才明白,奴才明白,奴才從今兒個起,一身一心可全在伺候娘娘這事兒上,要是伺候得不好,皇上就把奴才扔御獸欄裡,餵了狗熊老虎,還能省了御獸欄一頓飯食的挑費。”吳成奎拍著胸脯道。
衆人想笑卻礙著主子病了,都忍著不敢出聲。
文依先笑了。
孟紹濂見文依笑了,便不自覺減了幾分嚴肅,道:“你自己記下這話吧。這宮裡的掌事宮女是誰?”
見皇上問,便有一宮女走了過來,約麼30歲的年紀,清清秀秀的,伏身道:“奴婢蘢平是子青殿的掌事宮女。”
孟紹濂看了一下,道:“見你面熟得很,是皇后派到子青殿的?”
“回皇上,奴婢正是皇后娘娘身邊服侍的人,三天前才從雅正殿撥過來,蒙皇上和娘娘擡舉,現在是子青殿的掌事宮女,皇后娘娘說,衿妃娘娘是自己的親姐姐,剛剛回宮,正需要得力的人,奴婢還算謹醒,便派了過來。”蘢平道。
“嗯。”孟紹濂道,“皇后有心了。”
說話間,小袁子已經帶著太醫走來了。見孟紹濂在此,忙跪下請安。
“是陳以啊,那最好了,若是旁人,朕也要著人從家裡把你叫來的。”孟紹濂道。
“臣不敢,多謝皇上信任。”太醫陳以道。
“你就來看看娘娘怎麼樣了。”孟紹濂道,說罷也不起身,仍坐在文依榻上,看著文依,眉心緊蹙。
“是。”陳以恭敬道。
採葭幫文依退了手上的冰輪石手環,以絹帕敷了文依手腕,由陳以診治。
衆人皆摒神凝氣,生怕新主子得了什麼大病,眼見的出頭之日泡了湯,所以都十分關切。
半刻,陳以面色稍顯凝重。略有遲疑道:“不知娘娘最近可是在服藥?”
青寧道:“娘娘近月來染了風寒,一直是王太醫在用藥,這幾日天氣漸漸炎熱,娘娘服了些王太醫給的清熱的丸藥。”
陳以點頭:“那這脈象便不奇怪了,只是以王太醫之手法,斷不可能看不出娘娘是有孕了。”
此言一出,舉宮皆沸騰。
當然最吃驚的莫過於文依,因爲這是絕不可能的事情,不禁滿臉驚異地看著孟紹濂。青寧也傻在當場,帶著詢問的神色看著文依。
孟紹濂臉上此時只有興奮和愉快,連聲道:“太好了,太好了,朕的衿妃真是老天賜給朕的珍寶啊。”
文依一時不明就裡,但見孟紹濂邊高興,邊微微點頭,握著文依的手拍了拍她。文依雖然覺得奇怪,一時不能完全明白孟紹濂之意,仔細一想也明白了幾分,便依勢道:“皇上別太高興了,聽著陳太醫的話,是有些不好嗎?”
“皇上。”站在一邊的陳以開口道。
“嗯……你說。”孟紹濂聽他二人如此說,又皺起眉頭,說道。
“娘娘初初有孕便服了一些寒涼之藥,就臣看……”陳以沒有再往下說。
孟紹濂回過頭來。臉色變得有些不好,道:“就你看怎樣?”
陳以忙跪下,道:“娘娘的胎氣剛剛凝結,就受了寒涼之侵,怕是不穩固,皇上恕罪。”
“此話怎講?你說清楚,別吞吞吐吐!”孟紹濂急道。
“臣沒有把握可以保住龍裔,只可盡力一試。”陳以語氣沉重,緩道。
陳以乃是太醫院的執事,年紀雖然只有40左右,但人老成穩重,醫術更是精湛,太醫院一衆太醫對他是心服口服。
子青宮一衆奴才聽陳太醫這麼說,各個面如土色,彷彿剛撿到的元寶就碰見失主,沮喪之情都帶了出來。
“可全是用藥之過?”孟紹濂微一思索,道,語氣冰冷。
“娘娘雖然身量纖雅,但是體質並不差,料想若不是藥寒之故,胎氣多半不會有恙。”陳以語調穩妥,讓人不由不信。
幾乎是暴怒,孟紹濂猛地站了起來:“傳王濟!”
王太醫是上了年紀的人,隨皇帝出行,已是勞累非常,回到府邸就歇下了,此時宮中內監急急來傳,自知事有緊急,忙起來洗漱,隨了內監一路入宮,來到子青殿中。
“王濟!你可知罪?”孟紹濂目光狠極,道。
王濟急急趕來,不想皇上竟含了雷霆之怒,忙跪下道“皇上息怒,微臣不知何罪啊?還請皇上明示。”
孟紹濂看了一眼地上跪著的老太醫,因爲來得太急,衣冠都不大整齊,便道:“王濟,你可知衿妃已然懷有龍胎,你竟敢用寒涼之物入藥,是醫術不精還是別有用心,或者是背後有人指使?”
王濟一驚不小,忙道:“皇上,王濟行醫多年,一個喜脈自問還是有把握診出的,衿妃娘娘風寒已經痊癒,皆因不適長安炎熱氣候,臣纔敢用微寒之藥,莫說娘娘並無孕脈,即使有,這藥也傷不到龍裔啊。”
“是……嗎?”孟紹濂道。
一旁,陳以只大方侍立,默然不作聲。
“你再診來,朕要你死得心服口服。”孟紹濂道。
“死”字一出,王濟汗如雨下,本來對於自己的判斷深信不疑,此時不自然心裡發虛,便走上前來再探文依之脈,這一探,王濟面如死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