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凰樓。
顧文依輕伏在榻上,手邊放著一柄紫蘇玉壺,春光透過窗櫺,玉壺透著柔和的光,文依爲自己倒了一杯,有幽幽的酒香飄出……
這是最後一點季露白了,這壺飲盡,便不再有了。
已是黃昏時分,昨日從雲(yún)坨河畔歸來,本來就虛弱,文依受了涼,睡了一日,黃昏醒來,神氣清爽了些,飲過茶下樓來。
許掌櫃的仍在忙碌著,慶三兒倚著樓梯發(fā)愣,見文依下來,都打了招呼。
文依向門外望了望,有幾個年輕人經(jīng)過……
“青寧呢?”文依微笑。
“哦,她去後廚了,說是老闆您吩咐的,要加幾個菜。”慶三兒道。
“嗯,是了。”文依道,“關(guān)了店門吧,今日也不會有客來了。”
“啊?”慶三兒遲疑了一下,回頭看看許沉。
許沉停下手裡的算盤,微一思索,朝著慶三兒點了點頭。
“好嘞。反正從早到晚也沒來一個客人,連住店的客人也都結(jié)了房錢走人了。唉,生意難做啊!”慶三兒顛顛地跑去上了店門。惹得文依和許沉都笑了。
熱菜上桌,文依拿了一罈子女兒紅。
“許掌櫃的,慶三兒,青寧,咱們都坐下吧。”
“謝掌櫃的。”知道文依有話要說,三個人也沒推辭,都坐了下來。
“我先敬大家一杯,七年來,承蒙三位照顧,文依才得今日,我先乾爲敬。”說罷,用袖微遮住,一飲而盡。
三人忙站起,卻被文依止住:“今日無外人,不要如此。7年來雖未言明,可我知道,文依是深受三位大恩的。”說罷起身,一揖而下。
三人又忙站起,青寧趕著就道:“文依姐,你是要急死青寧嗎?”
慶三兒也道:“老闆要是如此,我可就跪下了。”
許沉道:“老闆不可如此。”
說完,四人坐下,竟一時無語,青寧忽地用帕子擦起臉來。
慶三兒也背過身去遮掩,許沉坐下,輕輕嘆氣。
許久……還是文依開了口:“其實我知道,許掌櫃和慶三兒都是寒池身邊最得力的人,不止得力,恐怕還很重要,也許不止重要,還很有地位。如果沒猜錯,7年前在江湖上忽然消失的”雙鐗客“和人稱”白龍過江”的二位俠士就在我眼前吧?”
慶三兒睜大了眼睛望著文依,雖意外,卻不慌亂。
許沉穩(wěn)穩(wěn)喝著杯中之酒,酒面都沒有抖一抖。
青寧傻在當場:“文依姐,你是說許掌櫃的和慶三兒?俠士?”
文依未置可否,望著二人。
“你……你怎麼知道的?我的天啊,我演得不好嗎?”慶三兒道。
文依微笑。
“破綻頗多。”許沉也忍不住笑了。
“什麼破綻?哪來的破綻?”慶三兒梗著脖子不服氣道。
“是啊,什麼破綻?我怎麼沒看出來?他是大俠?”青寧指著慶三兒,一臉的不相信。
“我怎麼就不能是?唉?你個小丫頭,你倒是說說,哪兒不像?”慶三兒被青寧一說更不服氣了,兩個人本來每天雞吵鵝鬥不閒著,這會兒更是爭了起來。
文依笑著拉青寧:“別吵了,再吵白大俠就要出手了,到時候,七凰樓可就要被他拆了。”
“白大俠?”青寧道。
“是,人稱白龍過江,白慶白大俠。”顧文依道。
“嘿嘿……”白慶極瘦,又有些黑,是扔在人羣裡不容易發(fā)現(xiàn)的一個人。此時一笑,竟有些臉紅。“當年的事,老闆還提它幹什麼,七凰樓這不是好好嗎?”
“要不是寒池及時攔下,那肯定是連塊木頭也不剩了。”許沉笑道。
“這是怎麼回事?你……你還能拆七凰樓?”青寧道。
“怎麼了?不信?當初我行走江湖行俠仗義時,你還在你娘懷裡吃奶呢。”白慶指著青寧道。
“胡說八道,我比你小幾歲啊?吃奶?!哼,我吃奶時,你也不會走路呢!”青寧還嘴道。
“哼!”白慶瞪了一眼青寧。
“當年這裡還叫河源樓。”許沉喝完了一杯酒,道:“咱們白大俠途徑,看到一個住店的富商拉扯一女子欲羞辱,店家竟然不制止,白大俠路見不平,拔刀相助,把那商人打得鼻青臉腫,倉皇而逃。助了人本來是好事,不知白大俠哪兒來的歪理,說酒樓招待這樣的客人,一定是家黑店,非要老闆出來對峙,不然就要動手拆樓,河源樓只是鎮(zhèn)子上酒樓,店家哪裡見過白大俠這樣的陣勢,不敢出來,衆(zhòng)人也都嚇得不敢吱聲,沒人敢勸,白大俠見店家不出來,伸手就掰下一塊木欄桿,順手拋了出去,接著就是第二塊,要知道以咱們白大俠的手力拋出的木頭便如同鋼釘一般,碰上就是傷,只怕打到地上也要崩起石磚的,只是這兩塊都沒有落地。”
“那去了哪裡?”青寧正聽得緊張,接著就問。
“第一塊被寒池接到了。”許沉道。
“莊主”青寧睜大眼睛。
“當年,莊主還年少,伸手接住飛來的木頭竟似輕風拂柳葉一般。”許沉道。時隔多年,許沉語氣中仍然帶著欽佩。
“哇……”青寧眼中滿是燦爛,“那後來呢?”
“寒池並無多言,走到白大俠跟前,將木頭遞了過去。只說了一句,便化解了七凰樓之危。”許沉道。
“一句?”青寧不敢置信地說,“莊主說什麼?許掌櫃快點說,別賣關(guān)子了,我都急死了。”
“寒池說:‘既然河源樓不能好好經(jīng)營,那就換個東家吧。’”文依笑道。
“啊……我說老闆你怎麼會知道我們的身份,原來是寒池告訴你的,真是重色輕友!虧我們多年朋友啊!太陰險……”白慶假裝憤憤道。
青寧用胳膊肘猛頂了白慶一下,白慶自知失言,咳了兩聲,低頭喝酒。
文依微笑,明白青寧心意是怕自己傷心,便道:“寒池從來沒有向我透露過二位的身份,隻字未提過。”
“啊?那……那你,怎麼知道我的事情?連寒池說的什麼也知道?”白慶驚訝道。
“七凰樓建築極堅固,這許多年未有破損,只有這樓梯兩塊木頭是修補過的,你常常在這裡發(fā)呆,並時不時伸手去抓這木頭。我開始也不明就裡,有天便問起寒池,寒池笑而未答,倒是葛庭快人快語,說是慶三兒行俠仗義所爲。”文依笑道。
“原來是葛庭這個傢伙說的!”白慶恨恨道,“不過他倒是不止出賣了我,連寒池說的話,他也告訴老闆了!我不生氣了……哈哈哈。”
“這個,葛庭倒是沒說。”文依道。
“那老闆怎麼知道的?”白慶問。
“七凰樓現(xiàn)在的東家是誰?”許沉問。
“老闆啊。”白慶指著文依道。
“哦……倒是我糊塗了。”許沉笑。“在這之前呢?”
“寒池啊!”白慶道,“哦……哦,我明白了。可是,就算寒池買下了酒樓,當時說的也未必是這句啊,比如……比如他可能說:少俠且慢,我來評評理之類的……”
“我與寒池相識也有七年了。”文依微笑,“他解決事情從來喜歡簡單的方法。”
“也是最有效最切中要害的。”許沉道。
文依點頭。
“那……還有第二塊木頭啊,對,第二塊誰接到了?”青寧問道。
白慶斜眼看了一眼許沉:“那個人。”
“呵呵,說來慚愧。想我癡長了寒池20幾歲,接那塊木頭也用上五成力道,還是震得手微微有些疼。”許掌櫃說著,不禁搖頭笑起來。
“你扔木頭用上了幾成力道?”青寧問白慶。
“我隨便扔的,什麼力道不力道的?”白慶道。
許沉和青寧一起瞪著白慶。
“一成……額……兩,兩成? 5成……好吧,我用全力了。”白慶臉紅道,“怎麼了?不行嗎?不行嗎?行俠仗義當然要用全力了?誰像許老頭,還五成力道,分明小瞧白爺。”
“若是平常江湖人拋出的木頭,我用上一成力道已是高看了。”許沉微笑,語氣卻極認真,“你我相差也有10幾歲了。”
白慶亦不再辯駁,二人相視一笑,一大碗酒乾了下去。
“可是,顧老闆究竟從哪裡看出的破綻?自問這些年,我們確實沒有露出武功家數(shù),而且據(jù)我們所知,顧老闆出身官宦世家,應該看不出武功家數(shù)。”白慶道。
文依微笑:“從二位用的物件上。”說罷撿起身邊白慶常用的上菜的托盤,輕輕翻轉(zhuǎn)過來,竟有深深五個指印。“這個托盤其實已經(jīng)換過好多次了,這一隻裡面夾了生鐵進去。虎力斷金指,乃是白大俠絕學。”
說罷遞給青寧,青寧一個沒拿穩(wěn),差點掉了:“好沉!”青寧道。
““白龍過江”指力過人,雖然你一直隱藏武功,但是多年的習武,力道會自然而然帶出來,一般的托盤在你手上就如無物一般,只怕一不小心酒菜都要飛出去了,所以你的托盤都夾了生鐵,這個已是最近用的了。”文依道。
“最近?你吃盤子啊?怪不得最近七凰樓盈利少了,都被你用來買盤子了啊?”青寧鄙視地看著白慶。
“別瞎說,你個小丫頭,我換十個盤子也比不上顧老闆隨便給你的一隻鐲子!酒樓不盈利也是因爲你。”白慶瞪著青寧。
“你!好啊……你不服氣是吧?我有很多首飾,只要你敢戴著出門,我就全送你,怎麼樣?”青寧道。
兩個人猶自爭吵不休。
許掌櫃卻自己喝著酒。
文依拿起酒壺爲他滿上一杯:“許掌櫃卻是真的不容易看出,費了文依好大力氣。”
“但請賜教。”許沉恭敬道。
文依起身,從櫃檯裡拿出許沉常用的算盤,回到桌前,舉起,只聽“嘩啦”一響,所有的算盤珠應聲而碎,竟似冰雹一般劈啦啪啦落了一桌。
青寧尚不知就裡,白慶卻驚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