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昏時分……
前往大理信使的鴿子飛了回來, 信使已進入大理邊境。
不一時,又有李樑驛站的覆命,秘密送入紹泠大帳, 回信中, 李樑地方已暗中派人出發迎接建中王一行人。
貢琛趕在午時下葬。
無荒城外, 孤墳一立, 貢嫣肝腸寸斷, 緋巖更是哭暈了過去……
夜色已至,去往陳國的信使仍沒有回報。
一直在紹泠帳中等消息的貢嫣有些焦急:“回陳國的信使看樣子是被截住了,是嗎?那咱們此去還能安全嗎?”
紹泠道:“嗯, 刺客在堅定咱們的信心。”
貢嫣想了想,隨即明白了, 道:“刺客故意放過去往大理的侍衛, 讓咱們覺得是安全的, 而回陳國是不安全的。”
紹泠讚許地點了點頭:“早回去歇著吧,一切待回去之後, 自然水落石出,你放心。”
貢嫣臉色微微一紅,起身告退,出了大帳,回首見文依的帳內仍掌著燈, 料想自己回去也是睡不著, 便著東蘿去請顧文依。
不一時, 文依走了進來。貢嫣請她坐下, 便沒有話了, 只是兀自出神。
文依坐在貢嫣身邊,想安慰她, 又不知如何說,依稀覺得,真相永遠也不要被善良的貢嫣知道纔好。雖然自己一身是傷,仍然驚恐恍惚,卻怎麼也無法把這樣卑鄙的事情和貢嫣粘上半分。
文依忽然覺得思緒不是那麼清晰,而昨夜發生在樹林中的事情又是那樣的清晰……若是有朝一日,貢嫣知道了真相,最不能讓她接受的除了貢琛的死,最難堪的或許還有……紹泠的心。
正思索間,東蘿送進茶水來,有竹葉的香氣:“娘娘,郡主,這是東蘿剛剛煮的竹葉湯,要多喝一些,清清近來炎氣心火。”說著已將碧綠的湯水倒入盞中。
文依拿起茶盞,捧到貢嫣面前,道:“嫣兒,竹葉清目,你眼睛腫得不成樣子了,要喝一些。”
“娘娘……這杯,這杯是您的。”東蘿忽然道。
文依擡頭,打量了東蘿一下,只見東蘿面色平靜,拿著托盤的手卻有些緊。
“有什麼不一樣嗎?”文依溫和道。
“娘娘有傷在身,東蘿特別在竹葉湯中加了沒什麼味道的野艾,有助於傷口恢復。郡主的湯裡便沒有。”
文依微笑:“是嗎……東蘿真是有心。”說著將杯子舉到脣邊,低頭飲了一口。
貢嫣本來悲切,此時賬內因爲文依的到來,氣氛平和了幾分,便拿起竹葉湯也飲了一口,清香之氣襲來,果然略覺好些。
直到貢嫣睡下,文依爲她拉好錦被,才離了帳子。
東蘿送了出來,不住打量文依的臉色。
月光下,文依回頭,淺笑道:“爲何一直在看我?”
東蘿低頭道:“沒,沒有娘娘,只是覺得娘娘很好看。”
“是嗎?就是不知道,我這臉若是毒發身亡,七孔流血時還會不會好看?”文依語氣仍舊溫和。
東蘿已滿頭是汗:“你……你知道了。”
“野艾哪裡是那樣的味道?”文依道。
“你……你通曉藥理?”東蘿道。
“知之不多,可是碰巧那日我在竹林閒逛時,見這草長得絢麗,想要摘一朵,被你家郡主攔下,才知原來這就是生長在無荒城的封喉草。”文依道。
“那你爲何沒事?”東蘿道,剛纔初被識破的緊張似乎消退了不少。
文依看著她的臉,姣好清秀,不覺也是奇怪此時東蘿竟是淡然了:“你可知你用來煮水的竹子叫什麼名字?”
“只是普通的毛竹,我並不知道。”東蘿道。
“此竹名紅背竹芋,正是封喉草的解藥。”文依道,“萬物相生相剋,凡毒生之處,百步之內必有相剋之物。這封喉草與紅背竹芋便是相生而長,相剋而存。”
文依說罷,東蘿已是頹然……
“你是要替你家王子報仇?”文依道。
半晌,東蘿搖頭:“不是,我與他沒有恩,我與你又何來仇?我是替我腹中的骨肉……爲他的父王報仇。”
聞言,文依吃驚不已。
半晌,文依定了定心神,道:“那日,是王子讓你去請我竹林相見的?”
東蘿緩緩點頭。
文依見她並不隱瞞,顯然是抱了毒害不成,必死的心。當下語氣不禁肅然了幾分:“那你可知,王子如此不合規矩約我深夜相見所爲何事?”
“呵呵……”東蘿笑道,面色悽苦,“娘娘知道爲何還來問東蘿。王子窺視娘娘之心,東蘿怎會不知,不過是那些見不得人的心思和事情罷了。”
文依眉心一跳,她竟是知道的,便道:“那爲何你還要助他,你可知,這是死罪?”
“娘娘覺得東蘿有別的辦法嗎?或者娘娘告訴東蘿,我若是不聽他的話,我和我的孩子會怎麼樣?”東蘿道,提到腹中孩子,已是淚光閃爍。
文依嘆了一口氣:“你現在還打算殺了我嗎?”
東蘿搖頭:“不,其實我一點都不想殺你,只是……我覺得我該做點什麼,讓自己看起來更像是腹中骨肉的孃親。”
文依看著東蘿還沒有隆起的小腹,半晌道:“回去好好看顧郡主吧。本宮說過,貢琛王子是爲救我而被刺客殺害的,本宮需要還這孩子一個人情。只是現在尚不是時候……你需要耐心等待。”
東蘿不期文依竟能放過自己,一時無措,眼淚更是忍不住落了下來。
文依點頭,扶著青寧回帳中去了。
一夜,去往陳國的侍衛尚未回來。
而“和親隊伍”已等不及在曙光微露之時,整裝出發,正是前往大理的道路。走了一天,夕陽之下,無荒城的邊際已遠遠可見。
隊伍停了下來,大帳支上,炊煙升起,一切看起來都是再正常不過,一男子進了大帳,又有3名女眷下了車,走入各自賬內,再未見出來。
月色已如洗,已近大理,空氣中都是花香充盈,更有竹林輕搖,夜色中仍是美不勝收。
黑影,慢慢靠近大帳,與預想的幾乎連時辰都不差。
而此時帳中,紹泠的侍衛田集,已將刀從腰間抽出。
帳簾開,月光入,手起刀落!
當廝殺於偷襲與從容備戰之間展開,似乎結束得過於快也是合情合理的。
田集看著十幾具屍首,狐疑不斷涌上心頭:怎麼會就這麼幾個人?
猛然,田集大呼不好,生死之路,紹泠的判斷竟然出了錯誤,而這錯誤足以致命。要不要去追趕只有三名護衛護送的紹泠一行人?思緒來來回回之間,田集已是一身冷汗。
分別前,他接到紹泠的命令,命他帶著一衆人繼續前往大理,若是遇到刺客,一律不留活口,要趕盡殺絕,爲的是不暴露行進隊伍中並沒有紹泠四人的秘密。而且,無論遇到什麼懷疑,都要一直走下去,就彷彿四人真的在隊中一般。
田集想起了紹泠的話,雖不明白,也只得硬著頭皮在天亮之時繼續上路,這一走便真的走到了無荒城的邊上。
田集停了下來,走到應是紹泠乘坐的車邊探頭進去,不一會兒回身道:“就在此休息吧,王爺有些累。”
大隊停下來休息……刺客果然再次出現。
但刺客的來襲讓田集倍感欣喜,因爲這批人是從身後追來的,也就是說,他們在猶豫該向哪裡追蹤孟紹泠四人時,因爲自己的堅定前行,最終選擇了自己的方向。
田集不禁微笑:王爺!好算計!
這一場廝殺相比前一場要慘烈,而最終仍是在一名刺客用劍挑開文依所乘坐的車車簾之時,被田集一劍透心,刺客到最後都不相信,自己竟然爲了一駕坐著一個男扮女裝,蓄著鬍鬚人的馬車,丟了性命……
田集清點了人數,摸了摸懷中和親文牒,催馬踏入了山水環繞,花香四季的大理之國。
身後大理界碑由一塊碩大堅硬的青石雕成,莊嚴而又色調清新,讓人不覺心情都跟著爽朗起來。
而此時……
紹泠一行人也已遠遠看到了大陳的邊境。
“回稟王爺,前方有一隊人馬。”崔安低聲道。
“去探來。”紹泠在車中道。
“是。”崔安催馬而去,不一時又返了回來,道:“王爺,是李樑官驛的程正坤奉命來接應王爺和娘娘一行人。”
紹泠一笑,道:“好,就命他們隨行,待到達咱們國境內再說。”
“是。”崔安又一次前往,果然,前方一行人停了下來。
爲首的程正坤從馬上下來,跪倒在地,等待紹泠幾人的馬車經過,方重新上馬,隨行向著國境走去。
碧生覺得剛剛馬車停了下來,現在復又開始動,便輕輕掀開簾子向外看。
“你還有傷,小心著了風頭疼。”青寧拉她道,伸手去遮擋簾子。
“等等。”碧生忽然臉色煞白。
“我說什麼?又頭疼了吧?”青寧道。
碧生忙拉緊簾子,臉上驚疑不定,似乎在努力想著什麼。
“怎麼了?”文依見她緊張,便問道。
碧生看著文依,眼中滿是不確定,低聲道:“娘娘,咱們現在身後隨行的人,我……我似乎從宮裡臨行之前,在哪裡見過。”
文依目光驟警,伸手捂上碧生的嘴,慢慢拉開窗簾向外望去,果見一行人跟在他們之後。
再看走在一行人最前面馬上的大漢,目光正向紹泠車上打量。
文依回身,看著碧生道:“我猜你是在赫寧宮見過此人,是不是?”
她這一說,碧生恍然大悟:“是的,娘娘,臨行前你差我去拿太后賜的香囊香袋。本來說是費麗姑姑要送來的,結果走到半路扭了腳,便傳話讓咱們宮裡的人去拿,您就叫我去了……是的,我在赫寧宮門口見到的就是他。”
文依忽然想到費麗,好端端怎會在來的路上扭了腳,就算是真的扭到,派別人來便可,怎麼會讓子青殿派人來取,難道……
文依猛然醒悟,費麗是紹泠的人,一定是在藉此機會讓他們知曉一些事情,原來竟是要識得這個人。
“青寧,讓他們停車。”文依忽然道,“碧生,就說你頭痛,用被子遮了頭讓太醫診治。”
“是,兩人知道事關重大。”忙應道。
這裡青寧便吩咐停車。
太醫忙趕著就來給碧生診治。此次隨行的太醫並不是從宮中帶出,乃是建中王府的人。
診治已閉,太醫剛要說話,只聽文依道:“劉太醫,碧生想是傷得有些重,一會兒需要您向王爺回稟一下,就說,能不能讓後面跟著的人馬離得遠些,馬蹄雜亂,碧生聽著會頭痛。”
劉太醫跟隨紹泠多年,聽得文依如此說,便點了點頭道:“娘娘說得很是,此傷最不可震動,老朽這就去回。”說罷退了出來,直奔紹泠馬車。
果然,不一時,紹泠放出令來,命人馬放緩腳步。
車內,三人定了定心神。
青寧道:“王爺懂得娘娘的意思嗎?”
文依點頭:“王爺機警,就算沒有全懂,亦應當有所防備了……只是,這一行人衆多,我們要如何應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