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兩天, 一直覺得寒池大概是發現了什麼,試探之下又看不出一點破綻,文依因爲著急, 嘴角起了泡。寒池皺著眉來給她上藥:“不要想太多……沒事的時候你可以繡花, 活動你的手。”
手, 文依忽然看了看自己的手。
陳以給的藥, 對啊!陳以說過, 服下這藥半個時辰內是感覺不到痛的,這豈不是要比麻草管用得多?不會因爲自己的疼痛喊叫,使中了姬搖的寒池清醒過來……這簡直太好了。這幾天一直在想麻草是不是能阻擋自己痛叫出聲, 要是功虧一簣怎麼辦?現在文依開心死了,怎麼前幾天沒有想到?因爲還沒有到陳以說的日子, 文依幾乎是忘了還有這包藥在。
“什麼事這麼開心?”寒池道。
“沒什麼……”文依臉若紅霞, “我……”
“你怎麼了?”寒池笑得像個壞人。
“你今晚不會很晚吧?”文依低頭道, 伸手來摸寒池衣領。
寒池微笑:“我一會兒就回來。”
文依點頭:“我等你。”
寒池去巡視營地,果然不一會兒就回來了, 帶著帳外絲絲涼意。
文依來接他手中衣服:“又發現祖溪刻的人了嗎?”
“嗯,不出意料,明日就會到達。”寒池坐了下來,微微咳了兩聲,扭了扭自己的手腕。
“喝些茶。”文依捧來一杯冒著熱氣的茶。
“味道有些怪, 是什麼?”寒池嚐了一口道, “細品還不錯。”
“是白楓。”文依笑道, “今天閒來無事, 去採的。”站在寒池身邊, 文依隨手整理他的領口。
“那天……想是掛斷了瀾水煙骨的鎖釦,你收拾牀榻看到了沒有?”寒池放下茶, 自然問道。
“掉了嗎?我沒有看到。”文依約略有些侷促。
“是我記性差了,我今天自己找到了。”舉到文依面前,瀾水煙骨沙沙作響,寒池一笑,放在了桌子上。
文依一個踉蹌。
寒池扶住她,順手將她打橫抱了起來,慢慢向牀邊走:“我不管你聽說了什麼,或者你想做什麼,打消你的念頭。白楓?白楓哪來這麼濃郁的味道?”向一邊吐出茶水,將她穩穩放在牀上,寒池伸手拉開了她的雲衫。
“寒池,你放開我。”推開寒池的手臂,文依坐了起來,眼中帶淚,有些惱怒道,“是,我是聽鄭星說了,鄭星什麼都告訴我了,你準備就像威脅鄭星的那樣消失嗎?”
寒池低頭看著地:“我曾經準備過,但是……我發現……我做不到。”
轉過身,文依淚珠簌簌。
“好了,沒有關係,沒有鄭星說得那麼玄,我不是好好的嗎?我發現……我已經習慣了。”伸手來攬文依,文依用力去擋,手臂相觸,猝不及防的疼痛,寒池咬牙,頭上掩飾不住汗珠點點。
“這就是習慣了?”文依從牀上下來,伏在寒池膝上,“這並不困難,寒池,這不困難,你的手,你的劍都很快,我不會覺得太疼。你看這是陳太醫給我的藥,只要吃了它,半個時辰我都不會覺得疼。”文依儘量輕鬆地笑道。
寒池擡頭:“半個時辰以後呢?”
文依一愣:“我可以……可以再吃啊。”
“藥吃完了呢?”
“我總會痊癒的……”文依拉著他道。
“別傻了,我說了不用。”寒池將她拉了起來,“剛剛疼是因爲你碰著了我的外傷。”
“你原來是這樣履行你的承諾的?”文依站起身來向後退,“你答應過給我一世安樂,答應在我死的時候能看到你還活著,明日祖溪刻就要來了……你就帶著這樣一身骨傷,去和他較量?”
一天來,山谷裡所有的人都處在沉默之中,兩千多人的隊伍,各路英雄好手,都開始不約而同的緊張,有強大的殺氣秘密向他們包圍而來。經年拼殺在江湖,他們對於這樣的壓迫之力都異常的敏感。
而許寒池知道,這場拼殺,無論到什麼時候,都是要以自己的死作爲收場的,祖溪刻身後,還有肖南靈,肖南靈身後……還有孟紹濂。
寒池不語,亦站起身:“明日一早,我就讓葛庭帶你回那木措赫。他是那木措赫的駙馬,可以保證你的安全。”
文依覺得寒池讓局面變得像空氣一樣輕,無論自己怎樣的懇求迫切,他都是這樣一副沒什麼大事兒的樣子。
要怎麼樣去和一個打死都不準備給你哭一聲的人繼續拼鬥下去?
“許寒池!”顧文依幾乎大叫,情緒開始崩潰,“你知道,你我相知多年,相守多年,相愛多年,我最看重的是什麼?就是你知道,你瞭解我的感受,你不是用你的方式去愛我,而是用我的方式……若把我心當作你,我們怎麼會分離?你怎麼捨得讓我走?”
縱有千萬分不捨,此時的寒池面色如靜水:“你睡吧,我在外面。”
寒池起身離開,文依覺得天都要塌了,踏月步起,飛身撲在寒池背上抱緊他:“不要走,不要走,寒池,我答應你,明天我就離開,
我會在那木措赫等著你來接我,我等你……我不任性,我不哭……不要走……”
心中痛極,寒池回過身抱住不斷哭泣的文依。懷中的女子敏慧若冰雪,知道了‘刻骨’之事必定會想盡辦法來解去此蠱。
莫妃告訴自己,文依拿了姬搖花,不知道有什麼用。不能給她任何下手的機會,一點都不能,骨傷之痛,饒是自己仍舊難以忍耐,顧文依柔若清風,承受這樣的傷,傷及骨髓,怕是命都保不住。
這幾日每每控制自己想要掀起帳簾的手,寒池只覺得骨傷難愈,心傷更重……明日就要分別,寒池不斷提醒自己,今晚只是和她說話,看她睡下,自己就出去,一定出去,卻果然見她端來了藥茶。
好在,現在藥茶已經灑在了地上,文依的情緒也隨著藥茶的潑灑而接近崩潰。不能忍受她如此的肝腸寸斷,寒池俯下身來。
脣齒之間,有鹹鹹的淚……纏綿而苦澀的味道。
許寒池,意識漸漸模糊。
只覺得一切都是那麼安逸美好:“你……你。”想要拼命清醒,卻不斷陷入無法控制的境地,瀾水煙骨一直在響,寒池以爲是白楓茶就在桌子上的緣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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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是姬搖,文依把它含在了口中。
拉住寒池,文依淚眼濛濛:“一切都會好起來,會的。”
夜色清冷,無聲而無息……
當天邊的第一道朝霞明媚起來,寒池的大帳之內,幾乎是爆發了淒厲的叫聲。
“啊……”文依靠在桌邊,不住用頭撞著牆,肩胛之上,一片血肉模糊。
葛庭衝了進來,看到了手中握著匕首,神智恍惚,眼中帶笑的寒池,和倒在桌邊,痛苦不已的文依。
滿地的鮮血刺目,顧不得其他,莫妃忙來看寒池。
“許大哥中了姬搖花毒。”伸手去摸身上解毒的‘夢止散’,卻發現已是不見了。
“在……在這裡。”文依艱難地說道,文依拿走姬搖花的同時也拿走了解毒的夢止散,自己提前服下,又將整朵姬搖花毒藏在舌底。
還好,文依算得極準,寒池能發現破綻,能找到煙骨,能識破白楓,卻擋不住……情之深刻。
拿起解藥,莫妃想去喚醒寒池。
“別……在這裡……不能……讓他看見我的樣子。”文依一身汗透,血也透。
莫妃被眼前的情景嚇壞了。
“快去幫文依止血。”葛庭忙推莫妃,“我帶寒池去解毒。”
“要等一下……要等莫妃幫我……止住血,包了傷口,換了……換了……”文依終於昏了過去,陳以給的藥已經吃完了,文依陷入了無邊的疼痛。
睡夢之中,文依仍記得昨夜寒池溫柔的笑容。
“我是不是很美?”文依面色紅暈,梨花帶淚。
“是。”寒池完全陷入了美好之中,眼前是雲沱河的午後,陽光溫暖,文依青絲隨風,美若輕雲出岫。
“在我的肩背上寫你的名字,要讓所有的人知道,我是你的。”文依慢慢拉下輕衫,肌膚勝雪,動人心魄。
手中不過是硃筆一隻,筆落,文依有深深的笑意。
“要用力一些,才能更持久……永遠抹不去。”文依笑得更美。
朱痕深刻……文依看起來十分滿意,輕吻上他臉頰:“我要去採花兒,你在這裡等我。”
一盞茶的功夫。
許寒池像一頭發了瘋的野獸,葛庭幾乎是在撒藥之後都來不及蓋上瓶蓋子,就被寒池的內力掀翻在地。葛庭認識他這麼多年,從小一起長大,從來沒見過這樣的許寒池。
許寒池瘋了,拼命跑回自己的大帳。
沒有人……只有滿地的血。
“她在哪?告訴我她在哪?她是不是死了?是不是?被我殺死了……是不是?”抓住葛庭,許寒池語無倫次。
“在莫妃的帳子裡。”完全不明所以,葛庭忙道。
衝入莫妃的大帳,許寒池看到她靜靜躺在榻上,面如白紙,一絲血色都沒有。
“你怎麼敢這樣對我?你怎麼敢?顧文依,沒有人敢這樣對我?你憑什麼……憑什麼???”裹挾著內力的嘶喊,許寒池真的發了狂。
“啊……”響徹天際的咆哮,許寒池跪在文依的榻前,血紅的眼睛裡是不能言說的,不能觸碰的痛,彷彿一碰,整個人都會碎掉一樣。
“許大哥,顧姐姐沒死,只是失血過多,痛昏了過去。”莫妃道。
“出去,出去,都給我出去!”寒池爆喝。
葛庭拉著莫妃跑了出去。
從清晨到午後,沒有人敢進帳子,葛庭進去過,被扔了出來。莫妃想進去,卻被葛庭拉住:“沒有用,除非文依醒過來,不然他就會這樣一直瘋下去。”
沒有等到文依甦醒,也沒有等到寒池出來,他們等來的是明月崖崖主。
祖溪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