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初現
顧文依醒了,臉上半點血色也無。
孟紹濂看著剛剛醒來的文依,滿眼皆是憐惜,道:“大夫說你急痛攻心加之不宣不泄,全悶在心裡,才釀出了大病。我不管因爲什麼,現在你都要給我安下心來,先養好病。”孟紹濂語氣頗嚴肅,讓人沒來由想去服從。
“文依姐,孟公子已經守了你兩天兩夜了,都不曾閤眼,你能醒過來,也全仗著孟公子呢。”青寧紅著眼睛和文依說道。
文依想撐著坐起來,相當費力,身體彷彿被抽空一般:“有這麼嚴重嗎?”
“怎麼不嚴重?你都不知道自己的病有多兇險,洛陽的幾位名醫幾次都說你快……孟公子救你是用了自己的……”
“青寧姑娘。”孟紹濂笑止道,臉色有著不太正常的白色。
“用什麼?青寧?”顧文依疑惑道。
“用自己的血髓作藥引。”青寧道不管孟紹濂阻攔,執意說了出來。
“大夫說在你吐出鮮血12個時辰以內必須要用習武之人浸透內
力的血髓做藥引,化開御用十二生露丹服下才能救你的命。”
“血髓……”顧文依咬牙坐了起來,吃力地靠在牀頭,璇花玉葉枕被放在橫欄的位置,顯然是誰之前就精心放在那裡,預備她醒來靠的。
“大夫說你氣血大傷,又血破吐了出來,實在已成了大癥候,能不能治已在天命,我們都慌了,連許掌櫃都沒了主意,直要去請……”青寧停了一下,文依知道她要說去找許寒池,微微搖了搖頭。青寧會意,接著道:“後來孟公子用了自己的血髓。也恰好孟公子竟然有十二生露丹,大夫說那丹藥是用雪蓮芯中汁,沉香木上霜,還有……還有什麼,反正是十二種尋也尋不到的東西製成的。對了孟公子,大夫說這藥是御用的,你怎麼會有這丹藥?”
顧文依驚道:“血髓取自人之命錐?這怎是輕易可取的?何況你
乃……”說著不住咳嗽起來,何況你乃九五之尊的話被顧文依嚥了回
去。
“一個小刀口,你不要擔心。”孟紹濂笑道,臉色著實蒼白,“青寧姑娘不曾習武,未見過這樣的陣勢,所以說得誇張了,至於那丹藥……”孟紹濂顯然是在想怎麼躲過御用二字,笑道,“也沒這麼神奇,大夫們說“御用”是故弄玄虛罷了,讓人聽起來顯得他們見多識廣,其實,不過十二味藥材,不是非要跑到天涯海角找的,我專門養了些藥材。”
“誰說我沒見過刀傷啊?我可是見過大傷口的,都沒有這麼深。”青寧還要繼續反駁,看到孟紹濂微微搖晃了一下,忙跑過去扶住,“孟公子……”
孟紹濂微微晃動,見青寧緊張,忙一揮手,讓她不要驚到剛醒的顧文依。
文依心下了然,道:“青寧,我已經醒了,請孟公子到上房歇下,孟公子身上應該還有十二生露丹的,服侍孟公子服下,待會去拿咱們的玉名駒,收斂外傷也是好的。”
“好……好。”青寧高興道,“我們家的玉名駒也是外傷聖藥呢。正好給孟公子用。”
孟紹濂並沒有推辭,微笑著隨青寧去了。
第二天,顧文依已經能慢慢走動了,青寧扶著她來到孟紹濂房間,孟紹濂看起來有些疲憊,原本俊朗的臉因著蒼白多了幾分憔悴的神色,卻不知怎的看得青寧臉色一紅,忙低頭走了出去。
顧文依坐在離孟紹濂休息的臥榻遠些的桌邊,輕聲道:“多謝皇上……只是,皇上是萬金之軀,確實不應該冒這樣的險救我一個草芥民女。”
“真的是青寧姑娘說得嚴重了。你不用擔心,我好好的。”孟紹濂笑道。
“皇上什麼時候回宮?”兩人沉默之後,顧文依道。
“急著趕我走?”孟紹濂笑。
“不敢,只是擔心皇上身體,若能早回,宮中有御醫照顧,更能安心些。”顧文依道
“我就這樣回去?那恐怕宮中是要大亂了。”孟紹濂苦笑。
文依低頭略思,孟紹濂說得不假,還不能回去,便道:“那就請皇上在此將就些時日,待身體好轉再回宮去,也省得文喬擔心。我這裡還有些藥,治療外傷也可,我一會兒再讓青寧送來。”
文依有些吃力地站起身來準備離開。
“你欠我一個人情。”就在文依將要走出房間時孟紹濂忽然道。
文依停住腳步,道:“是。今日之恩,文依自當報答,還請皇上吩咐。”
半晌,孟紹濂道:“隨我入宮。”
顧文依沒有轉過身。
“跟我回宮,嫁我爲妻。”孟紹濂道。
文依搖頭,驅趕噩夢一般搖頭。
“或許你願意聽一下理由再做決定。”孟紹濂語氣沉穩,卻擋不住的虛弱。
顧文依微覺不忍,深吸了口氣,點頭。
“兩天前我離開洛陽,巡遊至此,其實不當飯時,也無需投宿,是因爲我看到了你,我見你坐在那裡……要知道,7年了,你的容貌其實變了很多,當然,比我想象的還要美,可僅憑容貌我不能確定是不是你,是不是我一直在找的顧文依,我看了你好久……直到你喊青寧去倒茶,你的笑容讓我確定,眼前的女子就是那個不肯做我側室……”孟紹濂低頭無奈地一笑,“或者應該說,正室也不願做的顧文依。你長得很像顧夫人……“淨雅微笑遙遙如初生之蓮”還記得我在你家花園說過的話嗎?”
“皇上……”顧文依皺眉。
文依心裡說不出的亂,如麻般糾纏,當年之事其實不能怪孟紹濂,不過年少相遇,身爲太子,就算說出心中所想,亦不算輕浮,可……
孟紹濂的語氣變得威嚴,屬於帝王的威嚴:“跟我回宮,就在今日今時,我許你大陳皇后之位。”
文依無法不震驚,本就虛弱,現在更是站立不穩,孟紹濂本來坐在牀邊,迅速起身將他挽住,卻忘了自己也是有傷在身,一陣眩暈,文依強按心神,兩人都坐了下來。
半晌,文依勉力道:“大陳皇后是顧文喬,我的妹妹。”
“我知道。”孟紹濂的語氣異常冷靜,“但是,顧文喬不配。”
文依暮然擡頭,目光成霜。
青寧來送藥,孟紹濂請她進來,青寧疑惑地看看二人,蒼白的顧文依,同樣蒼白的孟紹濂,卻都有著說不出的吸引力……青寧微微有些癡住。
“青寧出去,沒我的允許,誰都不能進來。”相處七年,文依甚少有這樣的語氣,青寧打了一個機靈,不敢玩笑,點頭稱是,出去拉好門,乾脆自己坐在樓梯口,不讓人進入。
半月如洗,月光清涼涼撒進七凰樓來,青磚地板上有著紫金漆描花卉,簡單古樸,襯得七凰樓依依生涼,十分愜意舒緩……客人三三兩兩舉杯對飲,聲響皆不大。許沉在櫃檯裡忙著結今天的賬目,算盤珠在手裡撥來撥去,熟練卻不快,妥帖自如,慶三兒想是招呼了一天累了,這會兒倚在大門口看月亮。
青寧卻再也坐不住了,在孟紹濂門前的樓梯口坐了整個下午了,她倒是不太關心兩個人在說什麼,可兩個人的身體怎麼能吃得消這麼長時間的談話。正在猶豫要不要敲敲門,顧文依推開門,提裙走了出來,看到青寧坐在門前,道:“青寧……到我房間枕頭下面,拿那個折枝梅花蜀繡袋子來,再拿一把剪刀。”
文依語氣嚴肅,青寧不敢耽誤快步去文依房間,依言拿來東西,還沒來得及問他們要不要吃飯,文依又回到孟紹濂的房間,青寧繼續坐在樓梯口,愁苦……
孟紹濂房間,燈下,文依拿著剪刀的手有些抖。
孟紹濂走過來,伸手輕輕握住,“我來吧。”紹濂的聲音微微沙啞。
“讓我自己來.”文依不經意般抽出手來,“皇上確定是這隻荷包”
孟紹濂拿起荷包,仔細看了一下,認真點了點頭。
文依握著手裡的荷包,那是七年來每晚都握著才能入睡的荷包,朝廷頒出父親和自己遇難的消息之後,母親悲傷離世,這隻荷包是母親過世之後一個貨郎送到雲銜山莊的,文依見過來人,只是一個走街串巷的普通貨郎,說是一位身體虛弱的官家夫人買銀針之時託他送往雲銜山莊的,交給莊主即可。
“當年,在你與顧大人和文喬離開之後,我心中十分難過,曾探望顧夫人,顧家正戴罪封鎖,我只帶了李侍衛潛入,來到房前時,卻見顧夫人臨窗而坐,想是剛剛寫完什麼,正在折起,然後……竟開始在上面密密繡起來,我不能肯定顧夫人寫了什麼,但是親眼看到顧夫人繡了這隻梅花荷包,它很獨特,梅花是綠色的,我想我沒有記錯。”孟紹濂道。
文依低頭看著荷包出神,荷包上綠色的梅花很傳神,梅花難繡,在於若豐則形不似,若過瘦,則容易倔強可恨,在瘦與潤中能得三分風骨已然不易,這荷包上的梅卻如是活的,竟能隱隱有些香氣般……文依每晚都握著,荷包已經有些舊了。文依定了定心,開始一點一點剪開繡線,每一下都抖得厲害,直到整個荷包都被拆開,一張錦書完整地鋪在了燈下,文依才發現汗水充盈了整個手掌,剪刀再也握不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