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依忙忙梳妝更衣來到曉月館的前廳之時,孟紹濂正聽寒池說盧秀微之事,見她來了,便拉她身旁坐下:“見你睡得熟,便沒有喊你。”
此言一出,寒池微微失神,隨即恢復如常,繼續講搜查結果。
文依半路開始聽,一會兒便也得些頭緒—盧秀微正是死在了自己的寢宮海姝殿,被發現時面目青紫,有中毒跡象,寒池已讓人檢查了盧秀微一應飲食,在一碗墨櫻百合復花湯中發現了毒物。
孟紹濂聽罷大怒,急傳東宮御膳房總管唐金泉。
唐總管被帶到時已經面無人色,磕頭不住,只會絮絮道:“皇上饒命……皇上饒命。”見孟紹濂不語,更是直要惶恐地昏死過去。
“這毒是怎樣混入復花湯中的?如實說,還可有全屍。”曹維商道。
“奴才真的不知道啊,皇上若是不信,現在御膳房的紫金鉢中尚有殘湯,皇上著人取來,奴才當著聖上和各位大人的面喝了。”唐金泉面無人色,但這話說得倒是沒有猶豫。
孟紹濂點頭,忙有人趕著去了。
這裡紹濂問文依:“若是沒有睡好,再去睡會兒吧,聽來聽去都是污穢,也沒什麼好聽的。”
文依聽孟紹濂如此說,正是合了自己心意,若自己久留與寒池之間眼神交錯之際難免就會有竇漏,曹維商何等人也,自己還是躲了爲妙,便起身道:“謝陛下關心,臣妾正是沒有睡好,見妹妹這樣,也是難過,臣妾不願再聽,這就告退了。”
孟紹濂點頭應允,拍了拍她手,文依便回身往後面去了。
這裡便有御膳房的人捧了紫金鉢來,鉢中正如唐金泉所言,還有約半盞湯羹,因爲隔夜有些冷滯,略顯得稠了些。
唐金泉端起鉢便要喝下去,湯汁尚未到嘴,只聽得一聲碎響,鉢體落在地上,摔了個粉碎。
原來寒池不及上前,只得以內力吸住紫金鉢摔於地上,現在湯汁落在雕花理石之上,揚起粘稠白沫,甚是噁心。
曹維商跟著就道:“湯中有毒!”
寒池目光如隼,環視四周,見剛剛捧湯前來之人正從袖中抽出明晃晃一縷臂刀,一刀砍向唐金泉,動作之快,讓在場之人全都目瞪口呆不及反應。
寒池冷靜超於常人,早已飛身而起,只是距離較遠已不及攔住刀鋒,便一把抓住唐金泉左腿向後一拉,臂刀擦著唐金泉臉頰而過,應聲落於地面,經過十九次反覆壓磨築成的雕花理石堅固非常,此時炸裂而碎。
那人見一招未成,竟飛身撲向皇帝,寒池因拉唐金泉乃是于飛身途中進行,本就沒有著力之點,全憑一己超人內力,此時將此人拉出,已經力盡,再要前去護駕幾乎沒有可能。
皇帝周圍不過皆是侍女,已嚇得面無人色,紛紛躲避,刺客狂妄一笑,刀身輕抖,刀尖直指皇帝前胸,力道之猛,一刀下去,孟紹濂必要斃於刀下。
可惜他錯了……
當他看見自己的斷臂與臂刀帶著一股噴涌的血液同時落在地上之時,就知道自己錯了,錯得離譜……
許寒池正在他的前方,平靜地看著他。
“這……這怎麼可能?”他看看地上的斷肢,又看看自己光禿禿的肩膀,猶是不敢相信。
早有侍衛上前將他擒住,寒池伸手點了他血眼,防他失血過多而死。
“說!你爲何要殺了盧才人,又爲何刺殺朕?”孟紹濂從驚恐中回過神來,語氣冷極。
“哈哈哈……皇帝小兒!毒是老子下的,可老子壓根就沒打算殺了那小丫頭!她還不值得老子動手,老子也沒打算殺你,是你自己要爲你那小老婆找什麼狗屁真兇,你若是上來一刀砍了唐老頭兒這沒根的玩意兒,讓他頂了名,老子早就出了皇宮逍遙快活去了,誰稀罕殺你?哈哈哈……”刺客說罷又笑。
“推出去,五馬分屍。”孟紹濂道。
寒池沒有說話。
曹維商卻坐不住了:“皇上,還沒問清楚此人來歷。”
“不需要問了,推出去!”孟紹濂道。
侍衛過來將此人拉走。
“哈哈哈……五馬分屍……哈哈哈,皇帝小兒,你數錯數了!四匹就夠了,老子早有一隻胳膊被許寒池砍掉了!許寒池,我方大敬你是條漢子,卻沒想到你竟成了這皇帝小兒的鷹犬,還把自己的女人也送給了他!哈哈哈,看來方大這輩子就只能敬佩自己了!哈哈哈……”狂妄的笑聲充斥了整個宮殿。
不一會,侍衛拿托盤捧了他的頭回來,孟紹濂厭惡地揮了揮手道:“下毒之人既然已經找到,盧才人也得瞑目,以嬪禮下葬吧,就葬在洛陽,這是她的家鄉。”
曹維商出列應“是”。
經過一番變故,孟紹濂有些煩悶,起身向後走,忽地回過頭,問到:“許統領,剛纔這狂徒說,你將自己的女人送給了朕,朕倒是想知道,你與盧才人是否真的有舊?”
寒池心中一鬆,孟紹濂會此事推到已經死了的盧秀微身上了。盧秀微出身雲銜,這個推辭糊弄在座一干人等,太好不過,便正色道:“皇上勿信,盧才人雖然出身雲銜,但與我並無半點瓜葛,事實上在盧才人成爲皇上妃嬪之前,臣對她幾乎並無印象。”
“嗯,看來道聽途說之事是能毀人清譽的。朕不許再有人提及此事,死者已已,再有人敢毀我愛妃和許統領清譽,此人便是下場。”說罷頭也不回地向內室走去。
本來今日便是啓程趕往長安之時,只因盧秀微之死便耽誤了下來,好在風平浪靜地過了兩日,一應喪禮已完,皇駕便啓程直奔長安。
接連兩次撲朔迷離的行刺都被皇帝極快地處理帶過,衆人不禁心存懷疑,各種猜想也更是不脛而走,其中最多的便是,皇帝不理政事,只喜與江湖人士結交,偏聽偏信寒池之話,殘害江湖人士,意圖支持許寒池登武林盟主之位。
寒池聽說,也是一笑,對葛庭道:“你說我真弄個武林盟主噹噹如何?”
葛庭道:“虧莊主還笑得出來。你可知爲何皇上千挑萬選選中了您出使那木措赫?”
寒池道:“說說看。”
葛庭策馬於寒池之側,兩人均在隊尾,前面便是寒塘,見無他人,葛庭皺眉道:“自然是看重了您在江湖的威望,現在江湖謠言四起,必會影響莊主的聲望,此去若不能一呼百應,就憑同您一起出使的兵部那幾個草包,如何經過神秘的羅敷嶺,到達兇險不可測的那木措赫,又如何完成皇上交給的任務?孫少爺和餘少爺也是成名江湖已久,又有巨大的後援支撐,竟如此慘死,可見此路兇險。”
寒池默然……目光停在前方不遠的車上。
見寒池不語,葛庭也感抱歉,餘公羽和孫夢昀出事之後,他們幾乎不敢再寒池面前提起。
“我……我……”葛庭支吾道。
“你說江湖中謠言四起,損了我的威望,一路出使會少了相助?”寒池問,知葛庭怕自己難過,便拉回了話題。
“是啊,是大大的不利。”葛庭道。
“我看未必。”寒池輕笑道。
“爲何?”葛庭不解問道。
“你會背叛我嗎?”寒池問。
“這是什麼話?當然不會,我是最衷心的葛庭。”葛庭道。
寒池笑而不語。
葛庭思索片刻,恍然大悟道:“我明白了,是你自己放出風去說要當武林盟主的!你是想試探誰是真朋友!”
寒池苦笑道:“我好像沒必要和自己過不去吧?你把我想得太高深莫測了!”
“你難道不是嗎?”葛庭道,“別走……別走,你難道不是嗎?”
文依也聽說了種種傳言,這幾日孟紹濂走到哪裡都帶著文依,趕路時亦是讓文依坐在自己身邊,好在皇上的九龍車內極寬敞,文依便靠窗坐了。
“再過一日便到長安了。”孟紹濂道。
“嗯。”文依道,“皇上,我總是覺得那日方大是衝著我來的。”
孟紹濂稍一遲疑,道:“你……”,想了想,又覺得無需隱瞞,便道:“朕也是這樣以爲。”
“不過,那晚我也飲了那湯,爲何沒事?”文依不解道。
“你喝的雖也是墨櫻百合復花湯,但不是御膳房做的,是朕讓碧生熬的,這個季節墨櫻正盛,你連日病中,這湯很適合你,盧才人死後朕問了碧生,碧生說她去御膳熬湯之時遇到了盧才人的侍女小珍,見自己正在熬湯便問了一句,碧生說是給娘娘煮湯,小珍便也要御膳房煮了湯……”
“那爲何我沒事?毒不是應該放在我的鉢裡嗎?”文依道。
孟紹濂道:“因爲熬好之後,只剩下了一包潔粉糖,小珍說盧才人極怕苦,便拿了過去放在了盧才人的鉢中。”
“皇上是說……那糖是……”文依問。
“是,摻了□□,後來侍衛找到了糖包。”孟紹濂道。
“方大不料小珍會半路殺出來也要煮湯……小珍是爲盧秀微爭了一死。”文依自語道。
孟紹濂點頭:“盧秀微死後,方大曾想逃出去,只是……”
“只是,有人要他死?而且死之前,要將我和寒池之事公諸於衆。”文依道。
孟紹濂點頭,頗有讚許之色。
“這周圍還有潛伏之人?”文依道。
孟紹濂微笑道:“不要怕,宮中更多。朕會護著你。”
“方大與三塘鎮刺殺皇上的可是一路?”
“朕著人看了,方大沒有圖騰紋身。”孟紹濂道。
“他們也可以不用帶有圖騰紋身之人,第一次已經被葛庭發現了,這次不用也在情理之中。”文依道。
孟紹濂點頭:“你說的有可能,但是這兩撥人確實不是一路,三塘鎮要殺朕和曹維商的是那木措赫,這次奔著你來的是誰尚不得知。只是他們不約而同地選擇了江湖中人。他們還有一個目的,若是刺殺你我不成,那麼寒池就會成爲衆矢之的……殘殺江湖人士,甘爲朝廷鷹犬,李不掂、鮑威、方大,無一例外。他們比朕想得速度還要快,行事還要歹毒。”
良久的不語,二人皆在沉思。
孟紹濂慢道:“長安古道馬遲遲,高柳亂蟬棲。夕陽島外,秋風原上,目斷四天垂……”
“歸雲一去無蹤跡,何處是前期。狎興生疏,酒徒蕭索,不似去年時。”文依望著窗外出神接道。
落日西沉,月華初上,暮色中驪山遠遠可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