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清晨……
洛陽以日光豐美見著於世,今日更是天公作美,晨起清露,陽光燦燦而不灼人。
早有吏部及禮部士官將典禮之物準備妥當,雖說寒池封官,排場倒是在文依封妃之後。
文依因病著,且連日疲憊,面色就有些懨懨,碧生和採葭忙了一個早晨,才以脂粉掩飾好倦色。
文依素來不喜脂粉濃稠,此時更是覺得彆扭,妃位頭飾頗重,只金銀措鑲嵌了8色寶石的青鸞步搖便墜得文依不自在。
採葭笑道:“娘娘這就嫌沉了,回宮之後,皇上賜下無數奇珍,娘娘必是要換著樣兒每天都戴著的。這是在東宮,已經儉省不少了,一舉封妃,娘娘可是本朝自□□爺封珍妃以後的第一人,這樣的榮耀,怕是搬來宮中首飾全送了娘娘,皇上還嫌不夠呢。”採葭聲線甜美,語速也快,說得青寧和碧生都笑了。
極至大裝已畢,文依起身,實覺得身上墜得難受,自己也笑了,心道:小時見宮中娘娘每每盛典之時穿戴整齊皆是一副嚴肅表情,原來是因爲這般難受。
文依來至穿衣鏡前,但見華服莊重,頭上珠光寶氣,映得臉色極潤,柳葉眉梢俏麗精緻。
“咱們娘娘可真美。”採葭由衷讚歎道。
“主子不似皇后娘娘豔麗無雙,不似貴妃娘娘高華,也不像芙妃娘娘嫵媚,可靜靜一立就讓人移不開眼神,像極了……”碧生努力思索著文依姿態,最後慢道:“像極了初生之蓮。”
“看不出你這小丫頭這麼會說話啊?”青寧笑道,“你可知,這是聖上誇咱們娘娘的話,被你說了去。”
碧生忙跪下:“奴婢多言了,還請娘娘恕罪,奴婢不知這是聖上誇讚娘娘之言,請娘娘恕罪,奴婢再也不敢了。”
文依笑道:“沒事的,皇上不過一時戲言,不必到處說。”說罷瞥了一眼青寧。
青寧吐了吐舌頭。
四人正在說話,便有一內監進來,道:“娘娘可準備好了?鳳鸞車已在門口候著,娘娘要趕著吉時啓程前往淑泰門,皇上已經在那裡了,著奴才前來請娘娘。”
文依道:“知道了,去吧,本宮這就來。”
內監起身告退。
文依忽道:“你等等……今日除了本宮還有禁軍統領的封授,不知誰前誰後,許統領可到了神武門?”
內監復跪下,回道:“自然是娘娘受封在前,許統領還未到,說是有些事情需要統領處理一下,即刻就到。”
文依點頭道:“好,走吧。”
整了整身上衣衫,文依扶了青寧向外走去。
幼承庭訓,雖文依不喜歡這繁複裝扮,及到了正殿之上,舉手投足之間還是禮數自然,絲毫也不生硬刻意。
一衆官員不禁詫異,聽聞皇上收了民間女子爲妃,很是想看看這小門小戶女子是如何寒酸。如今卻見文依如此禮出大家之範,不僅一絲狐媚之氣也無,比之宮中妃嬪禮數竟是不差。不禁絮絮有些言論,一些有見識之人只覺此女眼熟,一時又說不上來,便認定此女頗有來頭,不再口出毀謗之言。
吉時已至,內監宣文依上前受封,文依與寒池受封並不在一處,文依便在淑泰殿前,依依跪下,聽內監長篇大論宣讀封妃詔書,賜妃位寶書。
待聽完了,文依心中便有些膩煩,擡頭見孟紹濂已走到自己面前來,道:“衿妃起來吧,爾後爲朕衿妃,凡事要以皇家事體爲重,尊重皇后,善待一衆妃嬪,爲表率。”
文依再拜而下,口中稱是。
孟紹濂見文依今日不同往日,更添了大氣端莊之美,便攜了她手道:“累不累?”
文依柔聲道:“臣妾不累,多謝皇上。”
孟紹濂伸出手來,文依有一瞬間的遲疑,目光轉向人羣,只見人頭攢動,唯不見那人,心中不禁落寞,便伸出手來放在孟紹濂手中,一同步上正殿。
及坐下,文依才得看周圍之人,因爲皇帝此次出巡不過是藉著遊覽之名出來的,所帶之人不多,倉促封妃也是急急落定名分。
環顧之間,見曹維商在衆臣之首,其餘衆臣觀服制,品階均不高。又看皇帝周圍只覺還差了誰,一思之下便想起,盧秀微竟不曾在,隨問道:“皇上,爲何今日臣妾受封,不見盧才人?”
孟紹濂略皺了皺眉:“今日是你的好日子,不提也罷,待散了再與你說。”
文依心中納罕,也不便多問。
此時便有內監奏請道:“啓奏陛下,衿妃娘娘,吉時已到,神武門之禮已準備就緒,請皇上和娘娘起駕。”
孟紹濂攜起文依之手,兩人上了鑾車,一路來到了神武門。
封將自與封妃不同,禮制以雄壯見長,神武門前虎紋黃旗盈風而展,大紅氈毯上有欲飛麒麟纏繞而起,極爲逼真。
東宮禁衛軍除在值之外,均隊列於此,浩浩蕩蕩開去,聲威不可直視。
孟紹濂立於神武殿高階之上,遠遠見寒池已走了過來,跪於殿下,便有吏部長史宣讀詔書。
文依立於孟紹濂身側,望著跪於階下的寒池出神,不自覺將手從孟紹濂手中抽出,才發現自己手心皆是汗了。
只聽耳畔皇上輕道:“剛剛你自己封妃還見從容大方,這會兒倒是侷促得出汗。你可知多少人在看著你?”
文依知孟紹濂所言之意。便對著皇上道:“臣妾知道了。”
寒池本端正跪於殿前,低頭聽封,此時不覺肩胛微動。雖是極細微的動作,依舊被文依看到,知以他耳力是聽到皇帝與自己的對話了。低頭略思,輕聲對孟紹濂道:“昨夜見勤政殿後的杏花開得極好,便想起文依以前所居之處門前有條河,河邊也有兩棵這樣的杏樹,只可惜如今花時就要過了,明年願能與君共賞初放之期,切莫再錯過……”
孟紹濂笑道:“一定。”
文依見階下寒池禮成起身,眼光略過自己,笑容清淡。
在別人看來,不過是皇上寵愛衿妃,許統領知禮衷心……人生如戲,看戲人怎知戲中人無真情?
雙禮已成,文依覺得很是疲勞,孟紹濂便爲她推了一衆宮宴,只說:“衿妃識大體,不願爲了自己之事讓朕冷落了許愛卿。”於是宮宴便成了獨賀寒池。
宴閉。
月華凝露,曉月館中……
孟紹濂喝了酒,倚在榻上,由著採葭和青寧換了沾過冰水的溼布巾來敷額。
碧生端了醒酒湯來,孟紹濂服下,一會兒便覺得好些了。見文依穿著家常衣服,站在一邊服侍自己,便笑著拉她坐下:“累了一天了,還站著。”
“皇上晚宴時,臣妾歇了一會兒,這會兒倒不覺得累。”文依柔聲道,提醒著自己要儘快熟悉衿妃的身份。
採葭見皇上和娘娘說話,便給青寧和碧生使了眼色,三人皆退到門外伺候。
“覺得宮中禮節辛苦吧?”孟紹濂問。
“辛苦倒也不覺得,就是……”
“就是厭煩得很。”孟紹濂爽朗一笑,“朕也這麼覺得。”
很少見孟紹濂笑得如此爽朗,文依也笑了,多日相處,眼前的男子從未在自己面前以帝王自居,倒是處處遷就,他是真真實實救過自己性命的,想到這裡,文依不禁心存了感激,多日來困頓之氣減緩了不少,伸手端起桌上的蜜茶,道:“剛剛調的,皇上喝了胃會舒服些。”
孟紹濂也不推辭,就著文依的手將茶一飲而盡。
“皇上累了吧?是否要歇下?”文依將碗放在桌上,道。
“按理,今晚朕是要歇在曉月館的。”孟紹濂目光微醺,道。
“臣妾知道。牀已經鋪好了,爲避耳目,我自會同陛下前去,就歇在外間暖閣裡。”文依道。、
孟紹濂輕笑:“不同我一起嗎?”
文依忙站起,一時不知如何說。
孟紹濂出聲笑道:“朕有這樣嚇人嗎?你我也算舊相識了,開個玩笑能把你嚇成這樣?”
文依道:“君無戲言,皇上當是玩笑,可是嚇了我一身汗。”說罷忽見孟紹濂正在“不懷好意”地笑。
“君無戲言。這是你說的。”孟紹濂甚少這樣的表情,簡直是一臉的玩世不恭。
文依大呼後悔,直罵自己非要在這個當口說什麼君無戲言:“我是說……我。”文依還在想怎麼說,忽覺一輕,已被孟紹濂打橫抱起,直向內室走了去……
曉月館是個三進院落,要進內室,需要穿過一個院子,青寧三人和曉月館的一應奴才,就在院中伺候著,見皇上堂而皇之地抱了文依出來,都嚇了一跳,忙跪了下來,低頭不敢看。
文依這會兒已經不知所措,想掙脫下來,見滿院奴才侍女,又不能,不掙脫,難道就由著孟紹濂將自己抱進內室……正思量該如何應對,只聽孟紹濂幾乎是湊在她耳邊道:“別怕,朕答應過,只要許寒池回來,會“完璧歸趙”,就算朕沒答應過,你不願意,朕也不會勉強,君無戲言!”說著,二人已經進入內室,孟紹濂用腳勾上了門,順口對院內奴才道:“不用進來伺候,都散了!”
跪在地上的一衆人忙道:“是……”便低著頭紛紛散去,只留青寧和採葭,遠遠伺候著。
房內,孟紹濂將文依放了下來,幾乎是命令道:“躲朕遠遠的……今晚別讓朕看見你……我喝了酒。”說罷自顧自退去龍袍,倒在牀上沉沉睡去。
文依心快跳出嗓子了,此時見孟紹濂睡下,才稍稍定了神,自去暖閣,確認鎖好了門,和衣而眠,輾轉幾回,想是太過疲勞,沒多久也就睡著了……
一夜洛城無夢……只有林間煮雨飛花。
天亮時文依被一陣紛亂攪醒……睜開眼睛,發現自己正躺在昨日孟紹濂睡覺的牀上,但見自己衣衫整齊,身旁無人,錦被正好好覆在身上,雖覺得奇怪,但是料想孟紹濂是怕人起疑纔將自己移了過來。
門外只聽採葭的聲音:“娘娘不好了,娘娘快起來,出事了。”文依心中一驚,顧不得旁的,忙道:“進來……出了何事?”
採葭急道:“盧……盧才人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