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宮之後，因爲(wèi)語珮有些發(fā)熱，孟紹濂歇在了錦茵宮。

文依獨自坐著發(fā)呆，隨手撥弄著燭上燈油。

周遭靜謐無聲，子青殿外楊柳依依，院中荷葉輕動，隨風(fēng)微微。碧生手裡拿著一件披風(fēng)，走了進(jìn)來。

“娘娘還不歇著？夜深了。”碧生將衣服披在文依身上道。

“還不困。”文依道。

碧生想說什麼，終是沒有開口，便靜靜站在旁邊。

“怎麼了？”文依問道。

“剛剛進(jìn)門時，見蘢平從外面回來。眼睛紅著。”碧生道。

文依一笑：“定是爲(wèi)了我今日著紅之事，都吃了啞巴虧，生氣呢。”

碧生也是一笑：“生氣了也沒辦法，皇后娘娘若是怪罪，您自然可以推到蘢平身上，到時候陛下一發(fā)話，蘢平掌事宮女之位便不保，皇后娘娘自是明白了這個的。只是，皇后娘娘這怨氣又加了一分。”

文依嘆了口氣道：“需要慢慢積累，才能一發(fā)而不可收拾……”

碧生點頭。

文依似是有些心不在焉：“他受傷了。”

碧生一驚。知她說的是寒池。

文依道：“說是不重，傷在手臂上，只是若不重怎會葛庭代筆？”

“莊主幼承名師，屢有奇遇，所以年紀(jì)輕輕便在當(dāng)今武林難逢敵手，這樣的傷……是誰呢？”碧生道。

“我也在想。若是單打獨鬥，會是誰呢？”文依出神道。

“祖溪刻？毛老君？”碧生道，“或者還能是誰？”

文依詫異，目露疑問。

碧生知她不知二人，便道：“祖溪刻是明月崖崖主，曾與莊主有些過節(jié)，是他就不奇怪，聽聞他的武功造詣在莊主之上。只是祖溪刻從來與朝廷無所來往，難道是爲(wèi)了尋私仇？”

“毛老君是誰？”文依問。

碧生皺眉道：“此人專喜鑽研巫蠱之術(shù)，手段殘忍，聽聞他的住所裡有很多恐怖異常的蠱胚，據(jù)說其中……不乏……活人。”見文依面露擔(dān)憂，碧生忙道：“料想應(yīng)該不會是毛老君。此人當(dāng)初曾經(jīng)被莊主的師父挑斷腳筋，所以發(fā)誓有生之年要報此仇，只是，莊主的師父前兩年過世了，這仇……”

文依望著碧生。

碧生仍在努力思索著寒池受傷之事，絮絮與文依分析。

“碧生，你是誰？”文依忽然接口道。

碧生被問了一愣。

“娘娘這是怎麼了？我……我是碧生啊，您的奴婢。”碧生道。

文依搖頭：“你進(jìn)宮之前，或者你遇到寒池之前，你是誰？”

碧生咬著嘴脣，不自覺向後退了幾步。

文依起身，走近碧生，輕輕攜了她手。

“娘娘，我……”碧生眼中淚光閃現(xiàn)。

文依搖頭：“沒事，碧生，若是不能說，便不說，我本不該多問。別哭……”說著拿出手帕輕輕拭去碧生眼角的淚光。

碧生擡起頭望著文依，那樣安靜美好的女子。

“奴婢便是來自明月崖，或者說……奴婢來自無花島。”碧生道。

文依點頭。

“碧生生在一個窮苦農(nóng)家，從小就賣給了無花島做奴婢。15歲那年，碧生隨無花島主霓若玫，也就是明月崖主的夫人，去見她的表哥，因爲(wèi)……霓若玫差我去買桂花赤糖，我來去得快，回來時無意間……撞見……”碧生說著話，有些臉紅，“撞見夫人和她表哥……我當(dāng)時嚇壞了，徹底癱坐在地上。”碧生說著，仍是心有餘悸。

文依發(fā)現(xiàn)她手變得冰涼，便拉她坐了下來。

“娘娘，您知道嗎？碧生一輩子都忘不了，紅練纏在脖子上的感覺，痛得喊不出來，我努力地喊也喊不出來。”碧生道，“就在我覺得自己快要窒息的時候，那條紅練斷了。只是一枚小小的石塊，就撕斷了霓若玫的紅練，那是讓多少江湖人聞風(fēng)喪膽的紅練。”碧生眼中滿是興奮。

“寒池救了你？”文依問，眼中滿是光彩。

“是。”碧生道，“莊主恰巧經(jīng)過，救了碧生。”

“後來呢？”文依道。

“後來……後來，霓若玫嫌莊主管閒事，正要動手，發(fā)現(xiàn)……發(fā)現(xiàn)……”碧生臉色紅透。

文依不解：“發(fā)現(xiàn)什麼？”

“發(fā)現(xiàn)莊主……十分……十分俊朗……”碧生道。

文依臉色一紅，知碧生何故說不出口，便道：“後來你便跟隨你家莊主了？”

“嗯。”碧生點頭笑道，“霓夫人本來還欲將我?guī)Щ孛髟卵拢f主知我被帶回去就是個死，便向霓夫人買了奴婢。”

“聽你所說，霓若玫霸道得很，況且你見到了……她怎麼肯？”文依道。

“說來奇怪，雖說是買，霓夫人卻並沒有要莊主一文錢。只是提了一個要求。”碧生道。

文依不解，問道：“要求？”

“嗯，霓夫人的要求是將來若是莊主遇到什麼事情，不可拒絕自己的幫助。”碧生道。

文依不解。

碧生道：“霓夫人向來行事怪異，就像她住的無花島其實遍種名貴花草。一到春夏之季，整個島便沉浮在花氣之間，旖旎非常。所以連莊主都不明白爲(wèi)何霓夫人要提這個要求。”

文依點頭，又道：“那你又是怎麼進(jìn)宮的？”

“這說來話也就長了。”碧生道，“娘娘應(yīng)該知道，江湖中各大門派在宮中皆有內(nèi)線，只是極爲(wèi)隱秘。”

文依示意知曉。

“在我來雲(yún)銜的第二年，因爲(wèi)機敏細(xì)緻，很得莊主信任。”碧生起身給文依倒了一盞茶，語氣已恢復(fù)了平日的親和穩(wěn)重，“那日我見莊主愁眉緊鎖，便去問葛庭，才知原來雲(yún)銜在宮中的眼線被太后挖了出來，這個姐姐當(dāng)時已經(jīng)是皇上的才人了，聽聞很得喜愛，而且已有了兩個月的身孕。只是……因爲(wèi)有小月徵兆，痛昏了過去，太醫(yī)診治之時，聽得她喃喃講道：‘皇上，臣妾不是有意瞞您，對不起莊主，露兒情不由己……’露兒就是這位姐的名字。”

文依聽得心中驚駭不已。

碧生見文依緊張，便道：“好在露兒姐姐並沒有說出莊主姓名，只是此事被太后得知後，便將還在流血不止的露兒關(guān)了起來，聽聞，露姐姐受遍酷刑也未吐露自己身份，最終……”

文依雖對此類事情略有耳聞，但還是第一次聽說細(xì)作被挖出來之後，下場如此慘烈，一時心跳不已。

再看眼前碧生，小小巧巧，眉凝水透，心中著實不忍，便道：“你既知如此，怎會願意重蹈覆轍，寒池又怎麼會答應(yīng)？”

碧生淡淡一笑：“娘娘放心，除了莊主、您和葛庭，沒人知道碧生來路。其實所爲(wèi)細(xì)作，並沒有何特殊之處，比如宮女便也是幾年一放，比如侍衛(wèi)也是有卸任之時，在宮中的日子若無重大事項，便和普通宮人過得無甚區(qū)別。只是，在宮中生存最忌動情，若是這情再動到皇上身上，那就是死路一條，露兒姐姐若不是走上了這條路，料想現(xiàn)在已經(jīng)出宮了。接應(yīng)照顧娘娘也是碧生入宮以來做的第一件事情。娘娘放心，碧生不會有事，碧生明瞭。莊主對碧生有救命之恩，無論到什麼時候，我都定會爲(wèi)莊主護(hù)著他心上之人。”說罷又是一笑，清明無方。

文依不期碧生看似柔弱，卻如此堅毅聰慧，便握了她的手，道：“碧生，好好保護(hù)自己，將來……我們一起離開，去見你家莊主。”

碧生俏然一笑，點頭應(yīng)好。

月上柳梢，碧生自去安歇了。

文依獨自抱膝坐在牀上，輕紗碧透，白日燥熱盡去，殿內(nèi)依依生涼……

不一會兒，文依也覺神絲有些倦怠，便躺下來，朦朧閉上眼睛，依稀睡去。

忽覺……帳外生風(fēng)。

文依心中一驚，身卻未動，只見帳外人影越來越近，竟然伸手入帳。

文依知來者不善，急提真氣，一個轉(zhuǎn)身便出了帳幔，立在桌邊。

月光之下，文依看清來人。

竟是大理王子——貢琛。

文依一驚不小：“貢琛王子，你怎敢深夜私闖禁宮？”

貢琛一笑，上下打量了一下輕衣薄衫的文依，月光之下，膚色勝雪，玲瓏有致，目光不禁有些熾熱。

文依惱怒，忙拿起紫檀衣架上的披風(fēng)裹在身上。

貢琛笑道：“衿妃娘娘剛纔說什麼？”

文依語氣肅冷：“貢琛王子，現(xiàn)在我還能以禮相待，王子請速速退去，你可知，我若是一喊，你死一百次都有餘。”

“是嗎？那你就喊吧。”貢琛饞臉道，“你可知我是怎麼來的？”說罷又湊近文依。

文依簡直不敢相信，堂堂大理王子竟是如此無恥之人，忙退後，道：“王子不可無禮。我乃當(dāng)朝衿妃，怎可由得你如此？”

“哦？由不得我嗎？”貢琛道，說罷就要伸手來拉。

文依急退，就要出聲。

貢琛一拉不中，眼光微瞇，笑道：“你竟會武功？”

文依不語。

“我是跟著建中王來的，你喊喊試試，若是侍衛(wèi)包圍了你這宮殿，建中王插翅也跑不出去了，我看皇后娘娘恨你可是恨得牙根癢癢，這私通的罪過你不在乎，你也不在乎建中王嗎？”

文依心中怒極，道：“你簡直就是信口雌黃，建中王乃是天家貴胄，而且馬上就要成爲(wèi)你的妹婿，他深夜來此爲(wèi)何？倒是貢琛王子你，現(xiàn)在正站在後妃宮殿之中。”

“那又如何？你白日裡極力促成我王妹與建中王的婚事，所爲(wèi)何來，你難道不清楚嗎？”貢琛笑道，“如今大陳雖說是皇帝主政，只怕半壁兵權(quán)都是落在太后手中的，兩相較量誰也不敢動一步。此番你們強留王妹，爲(wèi)的不過就是大理兵力所向，既然如此，你若是喊出來了，你覺得皇帝是會相信我……還是會相信你一個無足輕重的妃子？”貢琛說罷笑道。

文依見此時貢琛與白日簡直判若兩人，便知此人奸詐無比，但是顯然他所說的話句句屬實。雖然孟紹濂還沒來得及和她說明，但料想建中王的聯(lián)姻定是此意。

那麼……自己是不能喊了，這一喊恐怕貢琛沒事，自己在後宮之中倒會惹來更多非議，皇后、太后必然顛倒黑白，到時紹濂大勢之下護(hù)不得自己，便是白白送了死，可是眼前貢琛明顯帶有輕薄之意，自己要怎麼脫身？

文依正在苦思對策，不覺貢琛難耐，已經(jīng)棲身而來，眼看便要將文依攬在懷中，文依按住心神，推到：“王子稍等。”

“怎麼，娘娘還要躲閃？爲(wèi)了你丈夫的江山，這筆交易值得。”貢琛滿目皆紅道。

“王子稍安勿躁，我還有一事不明。”文依道，“你剛纔說你是尾隨建中王來此的？”

“是啊。”貢琛有些不耐煩道。

“那爲(wèi)何，我沒有見到王爺？”文依道。

“這……這我就不得而知了，剛剛我見他靠近你的寢殿，而後躊躇了一下，就迅速消失在殿後了。這有什麼關(guān)係？他帶我找到了你，這纔是最重要的，今天白日見到你，我就失了魂魄了……今晚還請娘娘成全。”說罷緊緊抓住了文依手腕，稍一用力，已將文依抱在懷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