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場天昏地暗的纏綿, 抽空了文依所有的氣力,伏在枕上,文依看著坐在火堆邊上的寒池, 山洞中有些暗, 火光應(yīng)在他臉上, 棱角分明。
“寒池, 你很難過?”文依望著他。
點(diǎn)頭又搖頭, 寒池終於笑了:“好在,星兒是個(gè)堅(jiān)強(qiáng)的姑娘,後天她就要出嫁了, 以後會有人照顧她。”
“是誰?”文依問。
“張之未。”寒池道。
文依回憶起來了,是寒池隊(duì)伍裡的一個(gè)禁衛(wèi)軍士兵, 身材清瘦, 機(jī)靈非常, 是個(gè)正直又勇敢的人。
“他和星兒從小就認(rèn)識,很喜歡星兒, 願意照顧她一輩子。”寒池扔了柴火進(jìn)去。
“張之未見過你了?”文依站起,慢慢走了過來。
“沒有。不用擔(dān)心,除了鄭星,你,還有葛庭, 沒人知道我還活著。”寒池笑道, “是鄭星在河邊洗衣服時(shí)遇到了張之未。那木一戰(zhàn)之後, 很多人都不知去向, 張之未受傷, 就回了老家洪家村,決定不再回長安。說來奇怪, 鄭星從遇到張之未,神智就開始清醒,雖然大多數(shù)時(shí)候都很沉默,就如你今天見到她的樣子。年前有一天,鄭星告訴我她要嫁人了,嫁給張之未。”
文依愣了,又似乎有些明白。
“我會慢慢說給你聽。”寒池忽然望著文依,笑容像個(gè)孩子,“顧文依……從今以後,我們都要在一起。”
心彷彿被揪了一把,文依的眼淚滴在石頭上,沙沙而響:“好。”
傍晚的時(shí)候,累得七葷八素的文依醒了過來,覺得好餓,懶懶睜開眼睛,發(fā)現(xiàn)寒池不在山洞裡。
去弄吃的了嗎?文依起身披了雪敞,從山洞口裡向外張望。
沒有啊,他去哪裡了?山石掩映有熱氣冒出,眼睛一亮,他在烤什麼是不是?文依心下一喜,躡手躡腳走了過去。
熱氣不斷升騰,一池春水之中,寒池古銅色的皮膚露在剛剛升起的月光下,健壯勻稱,肩上的傷疤有著說不出的魅力,文依低頭又?jǐn)E頭,不願移開眼神……自己什麼時(shí)候變得這樣了?覺得臉上發(fā)燒。
“看夠了沒有?今天的溫泉不燙,要不要一起?”寒池沒有回頭。
“不不不用了。”文依忙擺手,“我,我餓了,我去吃東西。”
寒池想來是笑了:“沒有吃的。”
“啊?”文依一愣,“沒……沒吃的?”
“你下來就有,不下來,就沒有。”寒池道。
“你威脅我!”文依緊了緊雪敞。
“嗯,對。”寒池答道,慢慢回身靠了過來,伸出手,“你是這樣下來,還是把衣服放在一邊,洞裡柴火不多,想要吃的,沒有多餘的給你烤衣服。”
“要吃的,還是要保持矜持?”文依做著思想鬥爭,今天一整天都要散架了,說是被強(qiáng)迫的都不爲(wèi)過,現(xiàn)在還是有必要保持一下矜持吧?
“我……我……不餓!”顧文依咬了咬牙道。
“哦。”寒池道,慢慢走回池子中央,“看來我忙和了一個(gè)時(shí)辰,又是捉魚又是打兔子,還順便採了很多蘑菇,都要自己吃了,也不錯。”
文依一愣,心裡都要流血了……
稀里嘩啦脫了雪敞,文依往池水裡走,好歹不能剛重逢就餓死啊。
“我說了沒有多餘的柴,沒法給你烤衣服。”寒池不緊不慢道。
身上就剩一件紗衣了,淺月之下,跟透明的沒什麼太多區(qū)別,難不成?
寒池臉上露出來一副理所應(yīng)當(dāng)?shù)谋砬椤?
文依出離憤怒了,許寒池一代武林傳奇,竟然這麼“卑鄙”。
“一會兒柴火燒沒了。”寒池?cái)偭藬偸郑樕先悄阍俨豢禳c(diǎn)可不怨我的樣子。
咬了咬牙,文依拉下輕紗,迅速鑽到水裡,一池春水若夢,燙得心都在顫抖……
因爲(wèi)計(jì)謀得逞,許寒池的笑聲,不可抑制。
吃了半條魚,一個(gè)野兔腿和一大堆蘑菇,文依覺得開心得不行!卻發(fā)現(xiàn)洞角上堆著偌大一堆的乾柴。
“你騙我……”文依瞪著寒池道。
“嗯,對。”寒池道。
“許寒池,你騙我!”文依起身來打他。
寒池笑著一閃,伸出胳膊攬住她的腰:“若是在這兒住上一段時(shí)間也不錯,那池溫泉有去活血的功效,對你的手指有好處。”
手指,文依活動了活動手指……
“哎呀,我都忘了,一天沒回去,白慶一定急死了。”文依急道,回身就去找雪敞。
寒池一笑:“等你想起來白慶真已經(jīng)急死了,你睡著的時(shí)候,我去見過白慶,他現(xiàn)在已經(jīng)走了……”
“走了……”文依喃喃道。
“嗯,不久以後,我們也走。”寒池輕聲道,撫上文依有些亂的頭髮。
“我們?nèi)ツ难e?”靠在他懷裡,文依覺得心都寧靜了。
“去看大漠孤煙,去看江南煙雨,去看海天一色。”寒池慢慢道。
真好……自己想要的他都知道,一直一直知道,現(xiàn)在就要實(shí)現(xiàn)了。
朝朝與暮暮,年年共歲歲。
深深把頭紮在他懷中,文依覺得前塵已逝,從今往後,天地間只有兩人而已。
鄭星的喜事如期到來。大紅的喜幔結(jié)在籬笆上,簡單的茅舍也頓時(shí)喜慶起來。
張之未在人羣之中,英姿颯颯,頗見男兒氣概。
沒有走入紛鬧的人羣,寒池和文依選了一個(gè)能看清楚院子裡情況的山棱上,坐下來觀禮。
“葛庭還好吧?”文依靠著寒池的肩膀。
“葛庭落入深谷和許寒池一起死了,牧雲(yún)郡主重選了駙馬,喜事就在今年。”寒池道。
文依一笑:“嗯,對,忘了呢。這位駙馬比葛庭如何?”
寒池微笑:“說來奇怪,竟然和葛庭長得一模一樣。”
文依咯咯一笑:“牧雲(yún)啊,都給機(jī)會重新選了,還是選了一模一樣的。真不是一般的笨。”
寒池點(diǎn)頭:“正好般配。”
文依呵呵而笑,手中拿著一支鳳尾草,絢麗非常。
日落,因爲(wèi)鄭星的房子離開最近的村子也還有一段距離,客人趁著最後一絲光亮,漸漸散去了……
張之未被灌了太多的酒,醉得不省人事,鄭星扶著他送入了喜帳,獨(dú)自於月華初上時(shí)走到院子裡。
山風(fēng)清冷……心緒寧靜。展了展雙臂,空氣裡都是酒香。
“星兒。”寒池和文依喜氣盈腮地走了進(jìn)來。
“鄭姑娘,這是我的賀禮,不成敬意。”文依微笑著走過來,放在鄭星手中一支玉簪,和田玉暖,正是寒池送給她15歲的生辰禮物,“這是寒池尋來的和田玉料,我雕的,手指不太靈活,見笑了。”
寒池來看,還是那塊玉料,卻被文依改成了綠萼梅花兒的樣子,回顧文依,不禁微笑,這樣溫暖又豁達(dá)的心思。
“謝謝顧姐姐。”鄭星將玉簪別在頭上,俏麗而笑。
文依向著寒池微笑點(diǎn)頭,走出了院子。
月朗而星稠。
“星兒,恭喜你。”寒池笑容優(yōu)雅。
鄭星沒有說話,只是看著寒池。
許久,慢慢走了過來,靠在寒池胸前。
懷抱溫暖,寒池?fù)崦嵭潜P起的長髮:“星兒……”
“噓……不要說話。”鄭星道。
相擁長久,天上繁星點(diǎn)點(diǎn)。
“從今之後,我們再不會見面了,是吧?”鄭星的眼淚落在寒池的衣衫上,透了進(jìn)去。
“大哥只想你能平平靜靜地生活,把你捲進(jìn)我的是非恩怨裡,是我最大的遺憾。”寒池?fù)嶂募绨颉?
“星兒卻是沒有遺憾的,能陪著許大哥走,哪怕是一程,星兒都覺得那是我一生最快樂的時(shí)光。”鄭星道。
“謝謝你,星兒。”寒池低頭吻了鄭星的額頭,有淚輕輕滑落。
“許大哥,答應(yīng)星兒一件事情。”
“嗯。”寒池微笑,“你說。”
“不要忘了我,哪怕是偶爾纔會想起,都不要忘了鄭星,不要忘了羅敷嶺山腳下追著你送還星芒的小乞丐。”鄭星靠著寒池。
寒池展開手掌,星芒上閃耀的螢石,已鑲嵌起來,成了一條漂亮的項(xiàng)鍊。
鄭星拿在手上,眼中光彩無限。
幫鄭星戴起來,寒池再次展開了手掌。
“你看。”一條清晰的紋路,“這是拿婭斯曾經(jīng)告訴我的,她說這是一個(gè)人刻在我手上的,這個(gè)人離我很近。”
來看寒池的手掌,鄭星悲喜重重。
“只要它在,許大哥永遠(yuǎn)都不會忘了星兒……”望著鄭星小小的臉龐,寒池亦覺得心痛,“讓星芒陪著你,讓這掌紋陪著我,就算再不想見,亦不會相忘。”
“嗯。”鄭星緊緊握著胸前的星芒,摸了摸自己的頭髮,“大哥,鄭星今天好看嗎?”
寒池溫然而笑:“就像天上的星星。”
“哼……星星就是星星,比不上門外的月亮。”鄭星撅著嘴道。
寒池一愣,隨即暢然而笑:“那要看是在誰眼裡,若是在喜帳裡那個(gè)人看來,就算是真的月亮都不及鄭星。”
鄭星嘻嘻而笑,淚光浸滿:“大哥,要好好的,好好的。”
“我會,你也是。”
天上,繁星閃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