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盞茶時間,葛庭帶了鮑武來。
兄弟見面分外激動,攜了臂膀看個不住。
寒池又爲曹維商倒了一杯茶,道:“大人請。”
曹維商也不推辭,一口喝下,笑道:“甜茶也喝完了,兄弟重逢的段子也看了,莊主是否應該爲曹某解惑?不然我可當真要坐不住了。”
寒池見曹維商說破,也是一笑。
鮑武已將蒼南山始末和這幾年在雲銜山莊當雜役,躲避尋仇的事情簡短地告訴了鮑威,見曹維商和寒池說話,二人便停了下來,鮑威道:“許莊主,可否讓我爲曹大人診一診脈?”
寒池未答言,看著曹維商。
“診脈?爲何?”曹維商奇怪道,他本是個率真有趣的人,尤其是認真起來的表情,和所持官位極不相符,“哦……對了,許莊主剛纔對鮑威說,我還在眼前?什麼意思?不在眼前,還能去哪兒?”
寒池依舊笑而不語。
“大人,可否讓小人一試脈象?”鮑威道。
“嗯……嗯……好吧,反正都是男人。”曹維商道。
寒池正飲了茶未及下嚥,生生被嗆了一口。
“曹大人海量。”寒池笑道。
鮑威探著曹維商脈象,臉上的表情也是變得越發驚訝,及到診完,鮑威快步走到寒池面前跪了下去:“許莊主,鮑威心服口服!許莊主不僅仁義,還有如此手段,竟然能找到藍砂幫秘而不傳的解藥。”
寒池道:“我亦沒有把握曹大人的毒已經去得乾淨了,所以才讓你試試,結果如何?”
“已盡數乾淨,再等幾日便可氣息如常,不會再有神思倦怠之感了。”鮑威道。
“啊?我中毒了?什麼毒?誰下的毒?怎麼回事?”曹維商嚇得跳起來,連連發問道。
“大人恕罪,是小的在給您的茶裡放了霍霍花毒。”鮑威道。
“霍霍花?那……那我不是應該早就死了嗎?這……到底怎麼回事?”曹維商道。
一邊站著的葛庭道:“曹大人,莊主下午在皇駕前往洛陽之時,就見您神思倦怠,趕路略一急躁眉心就會出現黑斑。便問我他進去柴房之後可有異常,我說沒有,就是店家送了一杯茶。莊主便讓我將店家帶了來,我回去的及時,饒是這樣,店家也是我在三塘鎮外的林子裡抓到的,再有半柱香時間就跑遠了。”
鮑威滿臉愧疚道:“大人不知,霍霍花毒不似其他□□,若是直接入人血液,半個時辰便無藥可救了,若是入人茶食……”鮑威顯然是不敢再說下去。
“會怎麼樣?”曹維商一屆文人,長這麼大第一次中毒,又聽得□□如此霸道,而且自己確實在離開三塘鎮以後神思倦怠,幾欲昏睡,現在不禁緊張得手心出汗。
鮑威看了看許寒池,不知道能不能說?
“霍霍花最初被發現時,是因爲它有止痛之效。”寒池道,“我曾和寒山老人閒聊藥理,略知此花。它能完全消除人的痛苦,而後,使傷口黑紫,毒隨血走,直至人或者動物死亡。至於……飲下此毒,則五臟六腑會慢慢潰爛,兩天以後,吐出無數黑水,無藥可救。”
寒池說罷,曹維商已經汗如雨下:“那……我……你!好你個鮑威,你等著,我非要將你碎屍萬段。來人啊!來人啊!”
早有侍衛應聲而入。
鮑威鮑武忙跪下道:“大人體內毒已被莊主盡數化去,大人不必擔心”
曹維商本是一時驚恐氣急,現在聽他們這麼說,便道:“毒解了?什麼意思?化爲黑水的心啊,肝啊……還能自己長回來?你當我傻子啊?來人,給我拖走!”
寒池見曹維商雖滿面怒容,實則言語輕快,便知他已經放心了,現在是爲了嚇唬二人,便含笑道:“大人莫怪,是我說得急了,霍霍花毒第一日只是侵入臟器,第二日纔會開始腐化。您剛纔飲的茶中便有寒池放進去的解藥,藍靈子畏光,首烏茶正好能夠遮光,我就順手放了進去,甜膩之味正是此藥散出。”
“那許莊主爲什麼不告訴我,我中了毒?”曹維商道。
“霍霍花毒最忌驚恐激動,這就是爲何中了霍霍花毒之人,一知道自己中毒了就會加速斃命的原因。大人可記得李不掂內力深厚還是不到半個時辰就死了。”鮑威道。
“他不是李不掂。”寒池道。
“不是?”曹維商吃了一驚道。
“不是。”寒池道,“他是有些像,我最初也認錯了,但是李不掂怎會不知藍靈子畏光,鮑威在藍砂幫地位不及李不掂,尚知此事,此人卻不認得藍靈子。下午我讓葛庭向江湖的朋友放出話去,找尋李不掂下落,剛纔有回話來,李不掂一年前死於江湖尋仇。我本來只是想他交出藍靈子以備不時之需,沒想到……他自己並不知道這裡不是解藥。”寒池說罷,拿起五彩琉璃瓶,“也不知這裡其實有解藥。”
“有解藥?”在場所有的人幾乎異口同聲。
寒池點頭。
“可是瓶子透明,根本遮不住光。”葛庭道。
“大人看看。”寒池道,伸手將瓶子遞給了曹維商。
曹維商復將五彩琉璃瓶拿在手中細看,竟然發現琉璃瓶雖是五彩之色,可其中夾雜著幾個極不起眼的黑色小點,和周圍融成一體,不提醒根本看不出來。
曹維商極力思索:“這是……七星掩月陣?”
寒池道:“好眼力。”
原來瓶身上的黑點竟然是按照七星掩月陣排列的順序分佈,互相掩映的,無論哪個角度均會遮擋光源。
曹維商又道:“你是說,解藥被藏在在某個黑點後面?”
“這個。”寒池指著其中一個略大的說,“我在柴房時從這裡找到了一顆藍靈子,正粘在了這個黑點的後面。”
曹維商冷汗涔涔而下,這次不是演戲,是真的,若不是寒池……自己兩日後就真的會吐黑水而死了。
曹維商不禁感激地看了寒池一眼。
寒池會意。
“大膽鮑威,妄圖行刺聖上,毒害朝廷大員,死罪難免,假李不掂之死也是你暗中送了暗號?你發現許莊主拿著瓶子進了柴房,怕他尋出瓶中解藥,便遞了口信,殺人滅口。你纔是知曉全部計劃的人?”曹維商道。
“大人,大人……我兄弟從小無父無母,相依爲命,哥哥並不是壞人,只是被利用了,求大人饒哥哥一命吧。”鮑武幾乎是帶了哭聲,上前給曹維商磕頭。
“讓他自己說!”曹維商冷聲道。
鮑威此刻已經一片頹廢之氣:“大人聖明,假李不掂之死確實是我在給大人上茶時遞了暗號的。”
“何暗號?”曹維商問。
“大人可還記得我說了一句,“大人請用茶,山野小地兒,您將就,沒別的好的了。””鮑威道。
“這是何意,有何不妥?”曹維商不解道。
“霍霍花又叫“茶兒嬌。”這句話的意思……就是讓他在這山野小地兒,死於霍霍花毒吧,沒有解藥了。”
葛庭接言道:“藍砂幫行事從來都是一正一襯,若是正主失手,就會有襯手協助完成任務,可惜假李不掂不識得解藥,也不知道,襯手所謂協助完成任務中的一項就是——殺人滅口。”
良久……曹維商似有些惆悵,自言自語道:“許莊主,這就是……江湖?
寒池有些倦色,並未答言。
許久,轉向葛庭道:“去看看李不掂屍首,尤其是臉上。”
葛庭會意,不一時便回來了,道:“是兩層的,西邊。”
寒池點頭。
曹維商忙問何意。寒池擡手略止,向鮑威道:“還是那句話,我現在已在官家,不一定救得了你。你要不要救自己,救你弟弟?”
“莊主曾救了鮑武,你就是鮑威的恩人,鮑威既然受人指使做了如此大逆不道之事便知活不了了,就算大人仁義肯饒了我,他們知道我活了下來,也不會放過我,我知道莊主要問什麼,必定會知無不言言無不盡。只是……以後還請莊主照顧……他是全不知情的。”鮑威道,深深看了一眼還在向曹維商求情的鮑武。
寒池臉上亦閃過一絲無奈,鄭重地點了點頭。
鮑威臉上一鬆,如釋重負……
原來……
假李不掂,臉上的麪皮是縫上去的,撕下來,真人已經面目全非,葛庭在此人雙腿內側發現類似山鷹紋身,已被腐皮的藥水擦掉,葛庭憑藉輪廓猜出,這是那木措赫皇族特有紋身。
那木措赫—當今太后的家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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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於鮑威,的的確確接到了藍砂幫的任務,接應假李不掂,只是……爲何?
鮑威不—得—而—知。
曹維商連夜向孟紹濂報告了審訊的結果和今日之事始末……
一個時辰後,鮑武被派人送回雲銜山莊,繼續雜役的生活,他滿懷期待地等著,哥哥被關押若干年後釋放日子的來臨……
又一個時辰後,鮑威自絕於東宮天牢……
寒池久久站立於洛陽東宮宮殿之前……
明日便是自己加封60萬禁軍統領的日子,紫蟒長衫,金靴赫赫,已經擺在自己的內室之中,似咒語一般重複纏繞……迴盪在心裡……這都不要緊,寒池想,多年江湖生涯,此去前路兇險嗎?孤單嗎?他並不畏懼。
只是,她就要成爲真正的衿妃了,在繁華的長安……冰冷的皇城之中,不會再有他時時刻刻地守護。
七年之約……這便是宿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