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餘大娘家到巨流河邊,正常行走只需十幾分鍾,這些人卻足足走了近一個小時。蘇採萱他們跟在後面,緊張得一陣陣地冒冷汗。
來到河邊,三百多人都凝立不動,嘴裡唸唸有詞,然後相繼跪倒在地,向著巨流河叩頭不止。
蘇採萱見到這詭異的情形,緊張得心都要跳出喉嚨,不知道他們是不是得失心瘋了。她甚至懷疑,他們會不會在跪拜後,集體轉過頭來,以衆人的合力,把他們三人碾成粉末。
村民們一直在嘟嚷著什麼,三人聽不清楚,就又湊近幾步,隱約聽見是梵文佛經一樣的發音,又像是神秘宗教的咒語,聽不懂是什麼意思。
馮欣然低聲問蘇採萱:“咱們怎麼辦?”
蘇採萱說:“繼續看著,看看他們要幹什麼。”
村民們在念過大段的古怪語言後,身體仍伏在地上,雙手高舉向天空,嘴裡發出“哦哦”的聲音。
鬧騰了半個多小時,這些人從地上緩緩站起身來,又恢復了呆板的體態,機械地轉身,機械地挪動雙腿,上半身則保持著僵硬筆直的樣子。
蘇採萱他們伏身在一個小土丘後面,不敢動作,大氣也不敢出。
人羣緩緩地走過土丘,沒有人向他們藏身的方位掃過一眼。
藉著星光,蘇採萱看清了這些人的臉龐,熟悉的朱大海、餘得水和餘大娘赫然在內。他們的表情呆滯木訥,與白天見到他們的時候迥然不同。如果說他們在白天是活生生的、有喜有怒的人,這時,他們的臉上則像是扣上了死板的人皮面具。
他們就像來的時候一樣,再沒有人發出一點聲音,靜默地走回村口,靜默地向各自家中走過去。
一場莫名其妙、詭異離奇的集體“夜遊”悄無聲息地結束了。
蘇採萱和馮欣然、許曉尉回到餘大娘家,面面相覷地坐了一宿,沒有半點頭緒。
第二天早晨,許曉尉在電話裡向李觀瀾彙報了情況。李觀瀾沉吟半晌,決定說:“直接和他們接觸,開門見山地問,先詢問餘大娘,如果問不出結果,就和朱大海、餘得水開誠佈公地談,必須得到我們需要的答案。”第三節惡靈附體
吃早飯時,蘇採萱試探性地問餘大娘:“您老昨晚出去了?”
餘大娘正在嚼著一塊饅頭,由於嘴裡的牙齒已經掉了一半,所以嚼得很慢很仔細,聽蘇採萱這麼問,含糊地“嗯”了一聲,沒說話。
蘇採萱進一步問:“您出去做什麼了?”
餘大娘伸了伸脖子,把饅頭嚥下去,說:“出去?我沒出去。”
蘇採萱說:“您出去了,和其他的村民一起,我們都看見了。”
餘大娘的臉子刷地撂下來:“你們看見什麼了?胡說八道。我昨晚好好地在家,守寡這麼多年了,晚上就沒出去過。”
馮欣然剛喝了一口稀粥,聽到這裡,險些噴出來,忙把臉側向一邊,異常艱苦地把粥嚥進肚子裡,卻仍有一部分走岔了道,流進氣管,嗆得他滿臉通紅,連聲咳嗽。
許曉尉見狀,怕激怒餘大娘,忙打岔:“餘大娘,您別生氣,採萱不是那個意思。小妹昨天回校,打電話回來了吧?”
餘大娘說:“打過電話,她學習忙,也沒說幾句話。”
許曉尉說:“昨天夜裡,我們看見很多人在外面走,村裡人差不多出來了一半,不知道他們在做什麼?”
餘大娘一臉疑惑地問:“那麼多人在外面?是村裡開會吧?”
蘇採萱見餘大娘的表情很認真,不像作僞,想這裡一定還有蹊蹺,索性不再追問,還是到村委會去弄個明白。
夏季裡村民們起牀很早,上午八點鐘,村委會的辦公室裡已站滿了來辦事的村民,村長餘得水在扮演和事佬的角色,就村民的一些耕種問題在和稀泥。村委書記朱大海則躲在裡間的辦公室,悠哉遊哉地喝著釅釅的紅茶水。
蘇採萱他們走進村委會辦公室,在朱大海的辦公桌對面坐下。按照李觀瀾的吩咐,蘇採萱開門見山地說:“朱書記,你和餘村長昨天夜裡帶著幾百名村民出門,到巨流河邊,去做什麼了?”
朱大海一怔,像是沒明白她的意思:“你說什麼?”
蘇採萱把問話又重複了一遍。
朱大海有些迷茫地說:“我在夜裡出門了,還帶著幾百人,我自己怎麼不知道?”
蘇採萱審視著他的眼睛:“你再回憶回憶,是我親眼所見。”
朱大海張大了嘴,表隋在一瞬間凝固,隨後哈哈大笑,“你在開玩笑。”
朱大海雖然躲閃著蘇採萱的目光,蘇採萱依然從他的眼睛裡判斷,他有九成以上的可能說的是實話。
朱大海沒接受過嚴格的說謊訓練,至少,從他的身份判斷,蘇採萱認爲他沒接受過這樣的訓練。那麼,在說謊時,他的眼球的運動方向應該是右上方,這代表他的大腦的編造謊言的區域在工作。而現在,朱大海的眼球轉向左上方,表示他在試圖記起昨晚發生的事情。這種眼動是一種反射動作,是沒有辦法僞裝的。
問話的結果顯示,朱大海和餘大娘都沒有說謊,而他們對昨晚發生的事情確實已經不記得了,或者說,他們根本就是在無意識的情形下做出集體夜遊的行爲的。
一個荒誕離奇而且恐怖的想法襲上蘇採萱的心頭:也許我們昨晚的隨意猜測竟然是正確的,三百多名村民的確是在夢遊!
怎麼可能呢?幾百個人,在同一時間,在無意識中起牀,趕赴同一個地點,做出同樣難以解釋的古怪行爲。而他們自己竟然完全不知道,不記得。
難道他們真的受到了超自然力量的控制和主宰?
就在蘇採萱和朱大海相對無言,都感覺有些尷尬的時候,他放在桌面上的手機急促地響起來。朱大海接聽後,臉色變得煞白,驚懼地叫出來:“什麼?餘村長的兒子出事了?”
蘇採萱一聽,驚得從椅子上跳起來,記得餘小妹曾向她說起過關於村長餘得水的兒子餘成慶的事情,她脫口而出:“餘村長的兒子出什麼事了?”
這時,隔壁的辦公室響起一陣騷亂,有人在叫:“餘村長,你要幹什麼去?”“欸,餘村長怎麼不說話就跑出去了?”
朱大海也跳起來,“餘村長的兒子受傷了,在村東頭。”
蘇採萱和馮欣然、許曉尉隨著朱大海跑到現場。
撥開圍觀的人羣,見到餘成慶倒在血泊中,身上至少有七八處刀傷。砍傷他的人也躺在一邊,是一個五十歲左右、身體健碩的男人,也意識不清,嘴角留著涎水,身上浸著一層發亮的油汗。
蘇採萱見狀對馮欣然和許曉尉說:“是兇殺案,你們把圍觀的村民向後疏散,保護現場。”又對朱大海說,“立刻報警。”
朱大海有些發矇,“你們不就是警察?”
蘇採萱說:“這不是我們的管轄範圍,通知你們當地的公安局,快。”
她邊說邊掏出手機,撥打了醫療急救電話,隨後走到餘成慶身前,蹲下來用手試了試他的頸部動脈,所幸還有脈搏,而且還不算虛弱。目前的當務之急是給傷者止血,但是她沒有隨身攜帶器械,只好就地取材,從餘成慶的衣服上撕下幾根布條,在他的傷口周圍紮緊,尤其是出血急迫的地方,蘇採萱用手指試探出脈動,壓緊動脈的傷口,以避免餘成慶在短時間內因流血過多而死亡。
近一個小時後,急救車和新民縣局刑警才相繼來到現場。餘成慶的臉色煞白,已經沒有一點血色,四肢不斷抽搐,嘴裡向外冒著血沫子。蘇採萱用救護人員的血壓計給他量過血壓,高壓80,低壓40,只剩下一絲遊離的生命跡象。
蘇採萱說:“來不及趕到縣醫院了,必須馬上輸血。”
救護人員面露難色,“這不符合規定,在醫院外面輸血,如果病人被感染,誘發併發癥,我們是要承擔責任的。”
蘇採萱急了,吼著說:“就這條曲裡拐彎的破山路,就你們這輛破車,等顛到縣醫院,病人早沒氣了。”
救護人員嘟嚷著說:“他沒氣了是他命不好,沒我們的責任啊。”
蘇採萱瞪起眼睛:“你把話再說一遍。”
救護人員看看蘇採萱,也許覺得沒必要和她一般見識,撇清自己說:“你是法醫,我可以聽你的,不過這人要有個三長兩短的,和我們一點關係沒有。”
檢驗結果表明餘成慶是A型血。蘇採萱環視著圍觀人羣,說:“誰是A型血?他需要立刻輸血。”
人羣的臉色木然,聽到她的問話,幾乎同時向後退了一步。
對這些村民的冷漠蘇採萱已經有所瞭解,一打眼見到餘得水站在人羣的第一排,“餘村長,你是什麼血型?”
餘得水的臉上現出異樣的神色,結結巴巴地說:“這個……我……我不知道。”
蘇採萱擡高聲音說:“這是你兒子,你傻愣著幹什麼,快,馬上驗血。”
餘得水向後退了兩步,踏在身後人的腳上,趔趄了兩下,勉強站穩,聲音憋在嗓子裡,含混地說:“不行,我,我暈血。”
他居然拒絕給自己生命垂危的兒子輸血!
蘇採萱感覺腦袋裡嗡嗡作響,似乎已經失去思考的能力,下意識地對馮欣然說:“一分鐘也不能耽誤了,咱倆是O型血,馬上在救護車上給他輸血,一邊輸血一邊往縣醫院趕。”又對許曉尉說,“你陪著縣局的人勘察現場,詢問目擊證人。”
救護車上的醫療條件有限,消毒措施也不徹底,蘇採萱的這種做法確實存在風險,但是至少還有五成的把握能救活餘成慶。如果任由救護車一路顛簸地把他拉到縣醫院,他就必死無疑。
終於熬到醫院,蘇採萱和馮欣然每人輸出五百毫升的鮮血,又經過長時間的顛簸,臉色慘白,嘔吐得一塌糊塗。
搶救過程漫長而艱苦。餘成慶的生命體徵幾度降到臨界點,依仗著他年輕力壯,生命力頑強,終於在八個小時後,血壓恢復到正常值,雖然心跳還有些過緩,暫時不能開口說話,但是一條命總算是保住了。
許曉尉的前期調查工作進展順利,捋清了案發的前因後果。
兇手名叫朱炳六,時年五十三歲,是鳳來村村民,而且是餘得水的兒女親家。餘得水的女兒餘成喜,是朱炳六的兒媳婦。兩家有這層親密關係,朱炳六爲什麼對餘成慶痛下殺手呢?
許曉尉調查的結果顯示,鳳來村已徹底籠罩在“靈魂附體”的怒怖中。
據現場的三位目擊者證實,在城裡打工的餘成慶於事發當天的中午突然回村,在村口與朱炳六相遇,兩人因事發生激烈爭執。隨著爭吵程度升級,朱炳六的情緒越來越激動,終於滿臉通紅,像充血一樣,一頭栽倒在地上。在兩分鐘後,朱炳六甦醒過來,卻完全換了一個人,餘成慶的過世的爺爺餘倉“附上”了他的身體。據目擊者說,他們確信那是餘倉的靈魂附體,而不是朱炳六的僞裝。當時朱炳六的說話聲音、動作舉止活脫脫就是餘倉,而且目擊者都能感受到靈魂復活帶來的陰冷氣氛和強大氣場。
有一個成語叫做“衆口鑠金”,許曉尉在調查這起案子的過程中,強烈地感受到這句成語蘊涵的意義。當一兩個人說“靈魂附體”這句話時,你會覺得荒誕無稽;當十個八個人這樣說的時候,你會感覺他們很愚昧;當一千多人帶著誠懇的表情、信誓旦旦地這樣說時,你會開始懷疑自己,會失去基本的判斷力,會感覺世界很冷,你被捲進一個巨大的旋渦中,除了隨波逐流,別無選擇。
目擊者說,朱炳六,不,餘倉,用威嚴的語氣教訓過餘成慶後,突然發威,跑進附近的一戶人家,手持一把鋒利的殺豬刀,向餘成慶身上揮去。
奇怪的是,餘成慶雖然年輕力壯,面對年逾五十歲的朱炳六,卻沒有反抗和逃跑的能力,任由朱炳六手中的殺豬刀恣意地落在他身上,直至血流如注,癱倒在地上,奄奄一息。
朱炳六——或者是餘倉,在製造過兇案後,也累得筋疲力盡,躺倒在餘成慶身邊,失去知覺——據目擊者稱,這個過程是“元神出竅”,附體的靈魂離開後,載體也就暫時失去了意識和精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