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返回警隊的路上,李觀瀾一邊開車一邊對蘇採萱說:“我們總算不虛此行,不管怎樣,黎曼曼的話讓我拓寬了思路,我們以前認爲唐傑輝是唐文佳遇害後的唯一受益人,而唐傑輝如果成爲兇手被定罪,那麼黎曼曼就會掌控靚馬仕集團,現在看來,嫌疑人的範圍要擴大。”
蘇採萱說:“唐濤生前到處留情,也許不止有唐傑輝這一個私生子。”
李觀瀾微笑:“這是一個很重要的思路,按照這樣推斷,唐文佳遇害,還有潛在的受益人。”
蘇採萱順著他的想法說:“等到案子定性,這個受益人再持有力的證據出現,證明他和唐濤的血緣關係,根據法律,他也有繼承遺產的資格,那時,我們即使還有懷疑,也無濟於事了。”
李觀瀾說:“就是這樣,這是一個心思很深沉的幕後兇手。事情有兩種可能,一是這名兇手與唐傑輝相識,兩人攜手殺死唐文佳;另外一種可能,是唐傑輝並不認識這名兇手,但是兇手布了一個局,造成唐傑輝殺人的假象,以達到一箭雙鵰的目的。”
見李觀瀾自信滿滿地分析案情的樣子,蘇採萱向他潑冷水:“還有一種可能,就是壓根沒有這名幕後兇手,唐傑輝就是真正的作案人。”
李觀瀾察覺出她語氣中的懷疑成分:“從法醫的角度分析,唐傑輝作案是毋庸置疑的,單就車內有他的血跡這一點,就可以把他送上法庭,甚至按故意殺人罪判刑。但是從刑警的角度來看,唐傑輝是兇手的可能性極小,否則,他就是我從警多年來,遇到的最愚蠢的兇手。“
案子偵破到現在,有四個重要環節需要澄清。一是落實唐傑輝在案發前打給唐文佳的電話,如果有必要,可以再次和唐傑輝直接接觸,以確定他們究竟在電話裡說了些什麼。二是找到兇手作案時使用的兇器,如果能夠在兇器上找到唐傑輝的指紋或他的血跡,那麼,即使他不肯招供,這也是鐵板釘釘的真相。三是對唐濤生前交往過的女人進行調查,以找出唐濤是否還有潛在的遺產受益人。四是對案發現場的車子裡的血跡再次進行分析,以確認是否存在有人設局陷害唐傑輝的可能。
李觀瀾對唐傑輝在案發前打給唐文佳的電話有著本能的懷疑。他說:“這是最大的疑點,唐傑輝如果真的是兇手,爲什麼要用自己家裡的電話打給唐文佳,這簡直是故意給警方留下線索。”李觀瀾認爲,這是有人用電話號碼任意轉換器打給唐文佳,故意顯示唐傑輝的電話號碼,以給他佈置陷阱。
但是電信局的原始號碼記錄中,卻明明顯示著那通電話是從唐傑輝家的座機上打出來的。這使得李觀瀾有些進退兩難,如果再繼續堅持他自己的意見,甚至有給唐傑輝脫罪的嫌疑。
好在這時候,蘇採萱在血跡的二次檢驗中,發現了一些疑點。雖然還不足以解釋或揭示任何問題,但至少爲李觀瀾提出的偵破方向提供了不那麼堅實的理論基礎。
“這些少量血跡很奇怪,一定有人動過手腳。”蘇採萱說。
“奇怪在什麼地方?”李觀瀾的眼睛立刻瞪大了。
蘇採萱很少見到他的這種急迫樣子,說:“淡定淡定,DNA鑑定結果是沒有錯誤的,奇怪的是,這些少量血跡中,只有紅細胞,沒有白細胞。”
李觀瀾不解地說:“這能說明什麼?”
蘇採萱說:“正常人外周血紅細胞與白細胞的比例約爲6000:1到1000:1之間,即血液中白細胞的含量是紅細胞含量的幾千分之一。但不論怎樣,正常人的血液中不該只有紅細胞,沒有白細胞。”
李觀瀾問:“是有人動過手腳,把血液中的白細胞分離了出去,這種操作方法是不是很困難?”
蘇採萱說:“不難,使用自然沉降法就可以做到,受過一些這方面專業訓練的人都可以做到。”
李觀瀾又問:“把白細胞和紅細胞分離,又有什麼意義呢?”
蘇採萱說:“暫時還不知道。白細胞中包含遺傳信息,而紅細胞中不包含遺傳信息,我們在檢驗DNA時,是從血跡中整體取樣。這也是我在第一次檢驗時沒有發現血液中缺少白細胞的原因。”
李觀瀾說:“你的這個發現,是不是可以證明,有人有意在現場遺留了這些血液,而不是唐傑輝自己在搏鬥時受傷後留下來的?”
蘇採萱說:“可以確定。但是陷害唐傑輝的人是通過什麼途徑取到他的血液,仍是揭開謎底的關鍵所在。”
無論怎樣,這是一個幾近顛覆性的發現,讓李觀瀾在接觸案子的初始就存在的那些懷疑,有了實質證據方面的支持。同時,這也證明了,在案件的偵破過程中,對世俗倫理的把握,對常識的認知,對人心的透視,以及優秀刑偵人員通過經驗得到的直覺和推斷,有些時候,比大衆認可的物理證據更具有指導意義。
李觀瀾開始全力投入到對唐家的背景調查中。
唐濤生前在曲州市紮根經營,人脈極廣,而瞭解他的人也很多,除去生意夥伴,同學、同事、好友和敵人都向李觀瀾提供了一些關於唐濤的生活軌跡和感情經歷。
最令李觀瀾印象深刻的是唐濤生前經歷的女人們。據當地派出所提供的資料,唐濤的妻子名叫魏曉晴,其父是已病故的松江省前省委書記魏東。唐濤的發跡,頗得益於魏東的扶持。唐濤在遇到魏曉晴之前,曾有一個戀人,名叫秦招娣,兩人感情甚篤。秦招娣雖然生長在農村,卻長得玉貌花容,膚白如玉,風姿婉約,唐濤對她非常癡迷。兩人在即將談婚論嫁的時候,唐濤認識了魏曉晴。
魏曉晴比唐濤大三歲,長得和魏東簡直是一個模子刻出來的,她膚色黝黑,粗眉大眼,說話粗獷,走路如風,僅就女人味道而言,和秦招娣是兩個極端。但魏曉晴有著權傾一時的父親,她本人當時又在省工商局商標處擔任副處長,這對雄心勃勃、意欲在商場大展宏圖的唐濤來說,無疑有著強大的吸引力。
唐濤在糾結過一段時間以後,終於選擇了拋棄秦招娣,開始瘋狂地追求魏曉晴,並最終如願以償,成爲松江省第一姑爺,並藉此聚斂了大量財富,成就了靚馬仕集團的兩百億元財富王國。
唐濤和魏曉晴成婚後,依然不改尋花問柳的本色,在羽翼豐滿而魏東又因心腦血管疾病暴死後,唐濤變本加厲,無論良家婦女還是風塵女子,只要是他看上眼的,都要想方設法地弄上牀,有“夜夜做新郎”的稱號。魏曉晴在長期的妒火攻心和感情壓抑下,家族遺傳的腦血栓發作,猝死在家中。據說,她死亡的時候唐濤睡在外面,而唐文佳也流連於風月場所,兩天後魏曉晴的屍體才被發現。
這是一段糜濫齷齪得讓人瞠目的豪門發跡史。
唐濤一生中有過無數女人,但真正和他產生感情糾葛的,卻只有魏曉晴、黎曼曼和秦招娣三人。
李觀瀾清楚地記得,黎曼曼曾向他提起過招娣這個名字。更重要的是,她說招娣曾抱著一個孩子來找過唐濤。那已經是二十年前的事情,那個孩子如果真是唐濤的後代,現在也已長大成人,他會不會也捲進了這起案子?
秦招娣當年打工的小酒店早已不復存在,而她的同事們也都來自天南海北,這時都無從查尋。
馮欣然無奈地說:“二十多年前的外來妹,僅有一個名字,A省那麼大,我們能到哪裡去查?”
李觀瀾說:“大海撈針也要查。請A省公安廳幫忙,查閱所有戶籍,對年齡在四十到五十五歲之間、名字叫做秦招娣的女性,逐一排查,曾經到過鬆江省打工的,作爲重點調查對象。”
這是一項煩瑣的工程,需要A省內所有派出所的配合。曲州市公安局向A省公安廳發出協查通報後,一直到一個月後纔得到調查結果。A省有三百多名符合查找條件的“秦招娣”,而在外省打過工的有七十多人。A省方面按照曲州市刑警隊的要求,將這七十多人的照片電傳過來。
在知情者的指認下,曲州市刑警確認了現居住在A省某市小泉源村的農婦秦招娣,就是二十幾年前與唐濤有過感情糾葛的女人。
李觀瀾派出馮欣然和許曉尉趕往A省。
秦招娣時年四十九歲,眉目間卻依然能看出年輕時的俏麗風姿,只是常年的戶外勞作,使得她早年細嫩的皮膚蒙上一層風霜侵蝕的粗礪。她嫁給了一個大她十七歲的名叫姚成順的農民,他癱瘓在牀上,家裡家外,都靠秦招娣一個人支撐。
秦招娣對曲州市刑警的突然來訪有些意外。待許曉尉說明來意並提起唐濤的名字後,秦招娣淡然地笑笑,說:“都是過去的事了,我已經忘了。”語氣中帶著看破世情的冷漠。
馮欣然打量著這戶普通的農家,室內外收拾得千乾淨淨,但陳設非常簡單,顯然秦招娣的生活並不富足。馮欣然直接問:“你的孩子呢?”
秦招娣說:“你問她幹什麼?”說話時眉毛上挑,帶著幾許戒備。
馮欣然說:“沒事,隨便問問。”
秦招娣說:“她在北京,好幾年沒回來了。”
馮欣然裝作欣賞室內的佈置,來回踱著步,走到掛在牆上的一個相框前說:“你家裡沒有全家福?”
秦招娣淡淡地說:“什麼全家福啊,農民不講究這個。”
相框裡有一張秦招娣和一個十來歲的小女孩合影,相片有些陳舊,邊緣已經磨損,但相片裡的人像仍然很清楚。那個女孩雖然小,但是眉清目秀,與秦招娣神似。馮欣然指著照片問:“這個女孩就是你的女兒?”
秦招娣頭也不擡,說:“是。”
馮欣然忽然心頭一震,說:“你的丈夫姓姚,女兒叫什麼名字?”
秦招娣不耐煩地說:“你到底想知道什麼?”
馮欣然見狀掩飾說:“隨便問問。好了,時間不早了,曉尉,你還有沒有事?”說著向許曉尉使了個眼色。
兩人出門後,許曉尉說:“你發現什麼了?”
馮欣然說:“看過那張照片,我忽然想起—個人來,這個人,你也見過。”
許曉尉在記憶中搜索著馮欣然所說的人,忽然腦海裡靈光閃現,沒頭沒腦地說:“真的長得很像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