牀頭傾談
夜幕降臨,我正在屋中央凹下去的泥坑那煮豆腐鍋,加點金針菇,再加點蔥,加點魚肉渣,最後把一碟辣椒掉下去————這煲豆腐鍋真是芳香四溢,讓人猛流口水呀。
以前我就吃不到這些超辣的,超酸的,超甜的東西。因爲蘇蘇都不讓我吃,他說我腸胃不好,吃了這些會拉肚子;
懶得理他,反正事實勝於雄辯,有一次偷偷地吩咐“魚腸”去叫御廚幫我準備麻辣火鍋,再找些藉口支開蘇蘇,大吃特吃一頓。後來蘇蘇回來看到了,臉都氣得通紅,卻又不好發作。於是我跟他說,看吧,我吃了這麼辣的都沒事,以後我可以吃這些東西了吧。
結果,我得到的是蘇蘇難得發出的一眼狠瞪,說,不行,現在偶爾吃一次沒事,總是吃就會有事,以後鬧出個腸胃病來怎麼辦?
無言,這方面我爭不過他,也懶得爭了。
用木勺攪拌使勁冒水泡的鍋————呵呵,現在我天天吃都沒問題了。
頗厚的木門“啪”地一聲打開了:“竹哥哥!你又去偷左大哥家的辣椒了?”
我頭也沒擡,繼續攪我香噴噴的豆腐鍋:“是,那又怎麼樣?”
玉樹一時氣得站在原地發抖,這我可有意見了:“喂,死樹,盡開著門幹什麼?那些風雪都灌進來了!”
玉樹瞪著我,突然“嘿嘿”笑了一下,竟沒搏幾句嘴就乖乖地把門關上了,“咻”地一下竄到我身邊坐下。
我瞇了瞇眼————這小子有鬼。
玉樹看到我鍋裡煮的東西,立馬作出一副嘔吐狀:“咦~~竹哥哥!爲什麼又是豆腐鍋?你只會做豆腐鍋?”
我撇撇嘴:“是!那又怎麼樣?”
玉樹立即誇張地向後大仰:“天呀,同住三年,竟沒發現!”
“那是因爲我們常去左大哥家白吃白喝。”
玉樹一聽“左大哥”三個字,又俯了回來,一臉壞笑地對我說:“我說呀,竹哥哥,我們好像總是去左大哥家白吃喝,對吧?”
我斜眸瞥了他一眼:“是呀。”
“我們平時的花費,好像都是左大哥靠打獵和下山做生意掙得錢後,再分我們一半的吧?”
“沒錯。”
“左大哥還對我們家關愛有加呢。”
那當然,因爲我與炎定之間早有協議。專心盯著豆腐鍋,我漫不經心地回答他:“也對。”
“左大哥銀髮紫瞳,英偉不凡,是我見過的人中最俊的一個,這點可是全村人都認可的!你也不能否認吧?”
“我不否認。”
呵呵,“他見過的人中”,打懂事以來,玉樹就只見過這條村的人吧,才五六十個。
不過,我也大抵知道這個小子腦瓜裡裝的是什麼心思了————
“所以說嘍,竹哥哥你還沒有‘一點’羞恥心嗎?左大哥對我們兩兄弟那麼好,又如此英俊瀟灑,在村子裡最有威信了,二鴉那個村長老爹都低他一位耶!嘿嘿,不如……”
我把添好豆腐加好湯的碗塞到他手裡:“別‘不如’了!快點吃吧!小小年紀學人家作媒。”
玉樹挑起眉大叫起來:“什麼?這麼美的事你還拒絕?要不是看你是我大哥,我纔不把左大哥介紹給你呢!人家在山下有多少美女俊男陪伴左右,我還怕他不要你呢!”
我歪頭向他眨了兩下眼,笑著輕聲說:“我想他在山下的情人一定多如牛毛,而且個個比我俊美漂亮,所以左大哥他肯定不會要我的。”
玉樹忽兒個臉一憋,再一紅,只知道睜大個眼睛瞅著我,沒接下話去。不鬧了?這敢情是好。我便轉回頭來,專心品嚐我精心調製的辣辣豆腐塊————
呵呵,幸福,幸福。
又到一天最幸福的睡覺時間了,我早早地把牀鋪好,再用熱水擦拭一下臉手腳臀,就立即爬進我哈了很久的軟棉被中。
“喂,哥哥~~”
玉樹!他這個傢伙又想幹什麼?除了蘇蘇,我跟誰睡一張牀都睡不慣,正因爲這樣,第一次與玉樹擠棉被的昨晚,我愣是結結實實地一宿沒閤眼,否則今天,我犯得著頂著兩個熊貓眼去被炎定那羣漢子笑話?
思及玉樹的滔天罪惡,我沒好氣地說:“又想幹什麼,玉樹?如果又在想跟我一起睡的話,就請你老人家……”想都別想了。
“立即上來?好,看在哥哥你那麼怕冷的份上,我就勉爲其難上來幫你暖被窩吧!”
我還沒來得及抓緊被子不讓他上來,他就一咕嚕地鑽了進來,又帶進一大堆寒氣,冷得我猛打哆嗦。
是可忍,孰不可忍?我推搡著玉樹使勁往裡面鑽的身子:“滾!立即滾!到你自己牀上睡去,英雄!”
那頭小惡魔不依不撓,用力與我推他的手抗爭:“不走!不走!竹哥哥,我只是想和你聊聊天而已!”
聊天?————我撤了手上的力道,那頭小惡魔就一下子用力過猛撞到我身上:“好痛!臭樹,我看你實際上還是來謀殺親哥的吧?”
被團團被子絞住的玉樹暫時回不了嘴,折騰了半天才從棉被裡伸出個頭來,衝著我“嘿嘿”起來,一臉討好的笑容:“怎麼會~~~”
我挑了挑眉:“你想跟我聊可以,不過只能聊一會,並且你今晚還是要回去自己牀上睡!”
玉樹噘起了嘴:“小氣鬼,聊個天還要談條件!”
我甩頭“哼”了一聲:“不談拉倒!”
玉樹的臉上露著不悅的神色,用不耐煩的口氣說:“好啦好啦!我答應就是了。哥哥,我問你,你的夢想是什麼?”
我睜了睜眼:“我的夢想?“
隨即低頭淺笑:“問別人夢想前,還是應該先報上自己有什麼夢想吧。”
玉樹一把擄住我的脖子:“竹哥哥是大笨蛋!粗心鬼!我不是告訴你了嗎?我要讓……”
“全世界的人都記住你的名字————玉樹,要創出一番偉業,要打出自己的天下。”我撇著嘴幫他說。
玉樹鬆開掐著我脖子的手:“耶~~你不是都記得嗎?”
“我是想問你爲什麼會有這個夢想。”
“爲什麼?……因爲這樣子的話,就代表我真的很強了,到那時,到那時……”
暗紅色的髮絲下,那雙閃亮的藍眸對上了我的黑瞳:“到那時,娘就會爲拋棄了我這個如此強大的兒子而……後悔莫及!”
我凝視著他閃著堅定決心的藍眼,笑了笑:“唔,希望玉樹的願望能實現吧。”
玉樹得到我的加油後很開心地笑了起來:“呵呵,那竹哥哥的夢想是什麼呀?也想讓娘後悔莫及對不對?你這麼弱肯定沒辦法強大的。不要緊!我強大後帶上你,到時我們一起讓娘後悔莫及!”
我搖搖頭,弓起背,俯趴在牀上,用手肘支著身子,頭輕點著枕頭:“先謝謝我可愛的玉樹。不過不用了,因爲我的夢想已經實現了。”
玉樹一瞬不瞬地望著我,可疑的紅暈在他的臉上漸漸升起。他嚥了口口水,眨了巴兩下眼,看著這邊愣了半天才回神,有點口吃:“是,是嗎?那竹哥哥,的夢想是,是什麼?”
我一下子全身卸力倒下去,軟綿綿地趴在牀上,瞇著眼,細細數給他聽:“傻小子聽好了,我的夢想就是————能夠每天睡個大懶覺……”
所以要殺了那九個兄弟,不讓他們其中任何一個有機會繼位,然後竭盡全力追來拔掉我這個眼中釘,更別談有命活著來動搖上方笑依。
“能夠沒事煮碗豆腐鍋……”
所以要中央集權,不讓各王有機會對上方笑依與桂朝動手動腳,讓桂帝能坐穩至上方笑依長大。
“能夠有人敢捏我的臉,和我打趣,埋怨我爲什麼那麼久沒去找她……”
所以要親自把上方未神搶回來,替我生個太子;走後用密函告訴他真相,讓他與太子之間有一層牢不可破的關聯。這樣,上方未神縱使氣極也不會來追殺我這個親生兒子,更不會讓任何力量動搖上方笑依的地位。
“能夠沒事去看你們這幫小鬼頭打羣架……”
所以要在知道安君抓走父皇的兩年後才動手營救,讓明瀛內訌,等安君要誅殺一心維護夜紂族規的明瀛前宰相炎靖時,給炎靖送去一封密函,跟他說,如果等到安君果真要滅其九族的那日,向天擊掌五聲,自會有人來保住他的獨子————炎定,即,左五。不過,他的獨子必須去當土匪以掩飾身份,等待我的一個指令,而這個指令絕對不會損害明瀛利益。
“能夠去看山上千樹萬樹‘梨花’開……”
所以要把櫻王家眷流放葉山,給他們一道親啓密令,說只要幫我接待兩個自行上山的上方族人,自會有特赦令放他們下葉山————但是,要把上方笑語丟在雪地裡,等炎定去撿————我需要人陪伴,陪伴我掩飾身份。
“能夠與村子裡的三姑六婆打牙齋……”
所以要在與上方笑儀談話的那一晚,給了她一封密函,告訴她只要她能夠與上方笑秦穿越蛇腹,抵達葉山,找到櫻王家眷,桂帝就會給他們倆下一道成婚指示,換上方笑凝前去摩巴完婚。就算摩巴那邊不滿,在秋水居那天,陽柯之也答應我誰去當他的皇后都無所謂,這件事頂多給了陽柯之一個向摩巴皇太后開戰的理由而已。
“還有,就是能夠一天到晚耍我家可愛的玉樹小弟!”
所以,我讓蘇蘇愛上一個人,讓愛操控他,讓他乖乖地接受鍛鍊,幫我做一切準備……
然後,再殺了他心愛的人————情愛是人最弱的軟骨,現在的蘇蘇不可能再爲了情愛做出任何不利桂朝的事了————這也算是,我爲桂朝獻上的最後的禮物。
我在蘇蘇身上刻了個上方笑清,蘇蘇再去上方笑依身上刻出另一個上方笑清。
我把另一個上方笑清獻給桂朝,這是最強的禮物。從此,桂朝是興是滅,與我無關。
“天呀!天呀!爲什麼這麼英才的我會有你這個這麼不掙氣的哥哥呀!讓我死吧~~~~~”
我看著聽了我的夢想後,在那拼命狼嚎的玉樹,跟著“呵呵呵呵”地笑了出來。
玉樹見我笑他,立馬對我來了一番怒眼狂瞪:“去你的!我說呀哥哥,你的目標也未免太低了吧吧!”
我衝著他無辜地眨了眨眼:“那也要看□□在哪裡呀?”
我的□□在皇位上,從那到這要走十萬八千里。
玉樹泄了氣,一副被我打敗了的模樣,在那無病□□:“哦,哥哥~~聽了你這麼說,我覺得很不舒服耶。這簡直就是在對我的鴻圖大業進行變相打擊嘛~~~~~”
我的嘴咧得更歡了,傻呵呵地看著玉樹在那滾來滾去的可愛模樣。
玉樹看我這麼“厚顏無恥”,一動氣翻下了牀,氣呼呼地說:“哼!你再這麼不掙氣,我就不幫你暖被窩了!”
玉樹一下子爬進了對面的小牀,背對著我,故意發出“呼呼”地聲音睡了起來。
我眨了眨,彎嘴笑了笑,把牀頭那微弱的燭燈吹滅了。
要得到什麼,就必須先失去什麼,而且,世間往往,失去的比得到的,要多得多得多……
這是鐵律。
我很久以前就知道了,只是一直狠不下心幹。因爲我知道,一旦狠下心來,必須往自己的心窩裡插上一刀又一刀,剜出很多,很多,來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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