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這是?”鄧太尉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老眼,他又是激動又是驚訝地跑過去,將那物小心地放到自己的手中,又擺到油燈下仔細摩挲探看。片刻後,他用依舊顫抖的聲音說:“賢婿,你等等。”說完,拿著虎符走進裡屋。
他走後,顧沾卿不動聲色地走到孫淑薇的屍體旁,蹲下身子在其屍首上搜查一陣,最終在對方的衣袖中找出一張信紙。顧沾卿將那帶血的紙放入自己懷中,在鄧太尉回來之前站起身子,走回原來的位子。一切都做得那樣從容不迫,鎮定自若。
“賢婿,你看。”鄧太尉回來了。他滿身喜悅,連語調中都帶著喜氣。
顧沾卿轉頭看去,見鄧太尉攤著一雙手,左右手中皆放著半枚虎符。他兩手一合,虎符瞬間合二爲一,成了調兵遣將的令牌。
“如今虎符在手,何愁大業不成!”鄧太尉豪情萬丈,仿若已成天下霸主,“不過,這另外半枚虎符,賢婿是怎麼拿到的。這不是陛下所持有之物嗎?”
顧沾卿簡短地敘述了一遍當日宣武帝與他之間的對話,鄧太尉即刻了然:“想不到吳春祥居然也是心懷不軌之徒,這次反倒幫了我們。”
“雖有虎符,但也需仔細謀劃,方可成事。”
“賢婿所言有理,那你覺得是現在乘著陛下病重逼宮對我們有利,還是等他賓天后,咋們再舉事更有利些呢?”鄧太尉再次徵求顧沾卿的意見。
“自然是,等陛下賓天之後。不過,現在我們也不能幹等著。不知岳父大人在軍中可有信得過的將領?”顧沾卿問。
“老夫忝居太尉一職多年,軍中自然有一些自己人。”說著,他即刻報出一串名字。
顧沾卿聽完點了點頭:“聽說這個戴新受過岳父大人大恩,如今在邊城駐守,帶著六萬精兵。依我之計,我們應該即刻秘密招此人入京。虎符加上岳父你的恩情,他就算心中有疑議,也必定照做。”
“你是說,等到陛下駕崩之日,讓戴新與我們裡應外合?”
“到時候宮外大軍壓境,宮中有貴妃娘娘,朝中又有你我,何懼大業不成?”
“妙,如此一來,我就不信還有任何人敢有異議。只是,戴新駐守要境,就怕敵軍知道此事,引兵來犯。”鄧太尉不愧爲當朝太尉,一語問中要害。
“我們乃是秘密召他,既爲秘密,只要城防上的守備不變,將旗仍在,敵軍又如何能知曉?何況,陛下死期不遠,只要京中大事一定,一切又可照舊。我倒是想過要找離京城近些的將領,只是離得越近,消息越容易走漏。”顧沾卿怕鄧太尉還有顧慮,所以又解釋了一番。
“富貴險中求,這點風險,倒也不在話下。此事,就這麼定了。我會立刻安排人,去南境軍營傳令。”鄧太尉思忖一陣,終於下定了決心。
兩人又接著密聊了一陣,顧沾卿纔出了太尉府,消失在無邊夜色中。
春日的早晨,雖有萬物蓬勃復甦的生機,卻也掩不住冬日尚未褪盡的寒冷。
顧沾卿獨坐在自家的涼亭中,天方方破曉,府中其餘人都還未起牀。他聽著樹枝上的鳥叫,出著神。
“大人。”
背後突然傳來一聲叫喚,顧沾卿也不回頭,只是懶洋洋地問了一句:“事情辦妥了?”
回話之前尉超首先從懷中掏出一物,雙手奉上。顧沾卿斜了一眼,面無表情地將那枚熠熠發光的虎符接過來,握入自己掌中。
“去邊境軍營傳令之人已死。只是,大人爲何要這樣做?”按照南樑那邊的意思,他們應該要將北魏邊境的守兵調離,讓樑國軍隊乘虛而入纔對。前半夜,他騙出鄧太尉的半枚虎符,誘他調動邊境軍隊都是按照這個意思,可後半夜,他命人截殺傳令之人,奪走虎符,又是爲何?
“尉超,你是忠於蕭統,還是忠於我?”
沒有等到他想要的答案,顧沾卿反而提出如此一問。尉超目光迥然地回:“當然是忠於大人。”
“你若忠於我,就不要問爲什麼。”堅毅冰冷的語氣出自他口。
尉超緩緩抱了拳,篤定地回了句:“是。”
抵不住謝府衆人的盛情,沈挽荷與柳墨隱在謝府一住就是十日。那日宴會過後,謝夫人忽然間改變了主意,認爲宴會上的閨秀配不上謝凌鈺,準備重新爲兒子擇妻。斬立決變成了死緩,謝凌鈺開心地幾夜都睡不著。他當然知道,這裡面有很大一部分的因素在沈挽荷身上。沈挽荷不經意間,幫了自己一個大忙。他一直想找個機會報答她,在聽說沈挽荷想去崇華樓見識一番後,二話不說就派人前去訂了一個包廂。
崇華樓建在江水之畔,鬧市之中,整棟木質建築高大肅穆中不失細膩婉約。
他們一行四人來到樓前,準備吃午飯。爲何是四人,因爲多了一個毗梵。小孩子對吃總是沒有抵抗力的,死活都要跟著來。
眼下,沈挽荷拉著毗梵,看著眼前崇華樓緊閉的大門,驚訝中帶了點遺憾。
“打烊啦?”她看了柳墨隱一眼,對方對著她搖頭笑了笑。
他還未向沈挽荷解釋,毗梵放開了拉著沈挽荷的手,從懷裡摸出了一個小牌子。他一手拿著牌子,一手用力地拍擊大門,高聲叫道:“吃飯啦,快開門,吃飯啦,快開門!”
毗梵嗓門響亮,語調急迫,裡面的人好像被吵煩了,很快就跑了出來開門。
緊閉的門剛開了小半扇,毗梵已經鑽了進去。他隨手一甩,將牌子扔到小廝手中,一副的大爺做派。
“雅望小軒的客人到了!”衆人都進門後,那小廝高聲一喝。
沈挽荷這才見識到,崇華樓果然與一般的酒樓不同。除了大白天關著門以外,崇華樓底樓並不是吃飯的大廳,而是一條長長的過道。隨著那小廝的一聲大喝,過道兩邊的邊門紛紛打開,從裡面走出幾位衣著飄逸的少女。她們手裡或捧銅盆或拿毛巾,恭恭敬敬地站在兩邊。
“請客人淨手。”完了,又齊刷刷地說,那聲音溫柔清亮,繞樑幾轉。
淨手的水也並非清水,而是經過調配的花草汁,即去污穢,又留香氣。
衆人洗完手,這才被領著帶到樓上的包間。謝凌鈺定的包間名叫雅望,位於崇華樓第六層,乃是樓中觀景最佳之處。
崇華樓的菜做工精細繁複,故而客人在來之前,菜單都是提前訂好的,這頓午飯也不例外。
“請客官們稍息片刻。”小廝一頓點頭哈腰後,恭敬地退了出去。
小廝走後,沈挽荷細細地看了一眼身處之地,新奇之餘滿是驚歎。古樸的傢俱,配著珠簾薄紗,外加鮮花點綴,包廂的佈置清雅別緻又帶一絲雍容貴氣,若沒有幾百年的底蘊不積幾代人的錢財,定然裝不出這樣的屋子。
柳墨隱進去後倒並不像其他人一樣入座,他熟門熟路地繞過飯桌,走過輕紗拱門,再伸手一推,推開了朝南的大門。剎那間,金色的光泄了滿室。沈挽荷立馬被吸引了目光,從椅子上站了起來。
門外是一個纏滿綠藤的走廊,順著光沈挽荷一步一步地走過去。門外的風景一點一點地擴大,而柳墨隱也在風景中越來越近。想著當年在顧府晚宴上初次談起崇華樓的情景,想起在洛陽城郊第一次遇見柳墨隱的情景,再看這滿室光華中,這氣韻不凡,高曠若松風之人,沈挽荷只覺一切若夢。
失神間她忽覺手上一緊,等反應過來,人已被帶出屋外。
“如何?”
柳墨隱問的自然是風景。從此處望去,視線中一半浩淼江天,一半繁華街景。看那舸艦迷津,雕樓聳立,一派繁華。聽那江水滔滔,行人呼和,生機盎然。
“絕美。”看了半晌,沈挽荷倒出了心中感受。
柳墨隱低頭看了看她一會兒,突然沒來由地問了句:“可覺得似曾相似?”
沈挽荷莫名其妙地擡頭看他:“沒有,我人生第一次來這裡,怎會有似曾相識之感?”
柳墨隱點頭笑了笑,看來,沈挽荷並沒有看過那幅畫。
這邊賞著風景,那邊毗梵拿了一把懸掛在牆上的胡琴,亂彈一氣。謝凌鈺用手捂著耳朵,恐嚇毗梵讓其停下。毗梵自然不會停,依舊忘我地彈奏,甚至還變本加厲地爬到凳子上大跳大唱。
鬧騰了好一陣,直至小廝端著茶水進來,才停了下來。
每人共分得三杯茶,分裝在三個款式模樣不一的杯子中。第一杯茶甜香濃郁,帶著些許奶味。第二杯清冽熱辣,若夏日炎炎。第三杯酸澀醇厚,回味無窮。
“這茶倒是特別。”喝完三杯茶,沈挽荷感慨。
“這叫人生百味茶,前不久纔剛推出的,我們倒是嚐了新鮮。”謝凌鈺介紹道。
“可不就是人生百味麼。”沈挽荷點了點頭,“名副其實。”
若說茶特別,那麼接下來的菜就更加地特別了。招牌菜,如魚得水已無需贅言。其餘的如桂花酒釀鴨,清新的掛花甜酒味,配著酥軟多汁的鴨肉,恨不得讓人咬掉自己的舌頭。又如金絲銀牙卷,在薄薄的豆皮中嵌入用密料研製過的雞絲再摻入爽口的豆芽,最後在熱油中快速過一遍。吃的時候配著特製的梅子醬,那味道感人肺腑。
這是沈挽荷有生之年吃得時間最長,也是最盡興的一頓飯。以至於出來的時候,還意猶未盡。
不過愉快的心情很快就被一封信打得煙消雲散,這封信在他們走出崇華樓的那一刻被送到沈挽荷手上。沈挽荷匆匆看了信,臉色頓時轉爲煞白。
“怎麼了?”柳墨隱問她。
頓了一會兒,沈挽荷茫然道:“我兄長出事了。”
“什麼!?”
“抱歉,我得立馬回一趟洛陽。”沈挽荷將信胡亂塞入懷中,看了一眼衆人,滿含歉意地道:“事情匆忙,告辭了。”
還未等衆人有反應,她已一人衝了出去,跑入人羣中。柳墨隱暗叫一聲不妙,立馬跟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