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覺睡醒天色昏沉, 徐子陵揉了揉眉心,用清水抹了一把臉纔出了房門。
回來的時候他交代過,晚餐讓大家先吃, 不需要等他。
此刻他徑直進了書房, 冬兒跟在後頭問道是否讓廚房煮點東西過來。
徐子陵搖了搖頭道:“先不急, 去看看姜秘書在哪, 讓她過來找我?!?
“好?!?
咚咚咚……不一會兒門外敷衍的響著幾聲敲門聲, 姜宜推開門進來。
“這段日子辛苦你了。”未等她先開口,徐子陵笑看著她說道。
姜宜那滿肚子牢騷卻是突然間無從開口,她頓了頓, 方纔嘆了口氣開口道:“你也不輕鬆吧,每次聽到前線發來的電報我都要揪心半天?!?
“嗯。”他淡然道:“好在和雲西的合作是正確的。”
“嗯。”她也附和道。
接著兩人都沉默下來, 氣氛悄然變得古怪起來。
姜宜想著, 今晚叫她過來的目的無非就是彙報情況吧, 有些事他不願先提,可她卻不得不開口了。
斟酌片刻, 她清了清喉一一彙報了這段時間津州及周邊的情況,其實需要決策的事早在第一時間她就或發電報或打電話告知他了,剩下說的都是些不痛不癢,她自己能處理的事。
“還有……”她支支吾吾道:“周鼎銘在牢裡死了。”
徐子陵聽到這揚了下眉,有些意外。
“周鼎銘常年養尊處優, 在牢裡關了大半年, 大概是又驚又怕一下子受不了就病了, 沒兩三天人就不行了?!?
徐子陵點點頭:“繼續?!?
“人我給周家送了回去, 但是他兒子聽說失蹤了。”
“其他人呢?”他並不在意周晟去了哪裡, 繼續問道。修長的手指有節奏的敲擊著桌面,臉上盡是平淡, 彷彿心思根本不在這,又似乎聽得十分認真。
“這些人都是曾經山珍海味、錦衣綢緞的富商,關在牢裡頭後落差極大,高正琦已經有些瘋癲,倒是宋家兩兄弟整日沉默寡言,看起來還正常些。”
“嗯,好了。今天沒什麼事了,天色晚你今晚就待在這歇息吧,我讓冬兒給你準備客房。”
“哎?”她愣了愣,還沒說完呢。
“還有事?”徐子陵已經走到門口打算出去,瞥了她一眼道。
這人也是彆扭,姜宜心裡暗暗誹腹,明明也是想知道宋家的情況吧。
去年他們北上時就把在周、宋幾家的守兵撤了回來。這段期間宋池來求過情,她也十分爲難,只有搪塞宋池一切等大帥回來再說。
這些她都沒有告訴過徐子陵,爲了不讓他分心,如今……
“宋三小姐來過帥府好幾次了,拖家帶口的來,我也不好拒絕,請她們進來坐坐了?!边@話沒錯,宋池不止自己來,偶爾也會帶上弟妹,在帥府和軍署門口靜靜侯著。
這樣很傻,徐家衆人避而不見,徐子陵又不在,有時候一待就是一整天,然後落寞離開。
可是偏偏她看得不忍心,說到底犯錯的也是她的兩個哥哥,於她和宋家其他人並沒有多大關係。
姜宜想從徐子陵眼裡看到一絲觸動,奈何聽到宋池的名字,他波瀾不驚,只是淡淡道:“我知道。你出來時記得把門帶上。”說著便自行離開。
她在原地呆愣了,合著他都知道,枉她還煞有介事的瞞著不說。
不過,既然徐子陵回了津州,該知道的還是會知道,比如宋敬林中風且十分嚴重,再比如宋家三姐弟這一年裡過得多麼潦倒。
姜宜後來幾次三番委婉的告訴他這些事,他表面不甚在意,心裡微微發澀,他不是薄情的人,更何況宋池是他一直想娶的人,只是那徹骨之仇無論如何也忘不了。
再說樊州,張磬平已經成功的混入了城裡。
北平在津州的情報根據地是個小餐館,在當地生意十分熱鬧。
從這裡瞭解到了,徐子陵已經回津州,但是並沒有就此鬆懈下來,林爍和劉璋依舊在覓城和襄王坡駐守,捉拿他的告示在江南各地張貼。
“三少,我已經向張司令報了個平安,這幾日風聲緊,您先躲一陣,月底一過我安排您返回北平?!眳钦茩櫿f道。
“嗯,你安排吧?!彼诙切〗锹溲e一邊喝著酒,一邊聽食客談天說地。
“這仗終於消停了,我們哥幾個也能落得個安生了?!?
“……是啊,這一年打得,我東家的貨斷了好幾個月,害得我們也跟著斷糧?!?
“哎!你們聽說了沒有,外頭都在傳,大帥這次回去準備……了那幾個叛商?!逼渲幸粋€食客在脖子旁比了個抹刀的手勢悄悄說道。
“該!要說啊,這宋家人真是貪心不足蛇吞象,明明自己妹妹都快嫁入帥府,非得自己作了?!?
“好了好了,小聲點,小心禍從口出?!?
……
角落的人押了口酒,勾起脣笑了笑,心裡突然有了個想法。
昏暗潮溼的牢裡,宋之彥坐在角落裡一動不動,宋之清端了半碗清水過來放到他面前說道:“大哥,喝點水吧?!?
他低垂著頭,彷彿死寂一般,只有偶爾微眨的眼睛透露了一絲生氣。
宋之清偶爾也會露出一絲絕望痛苦的神情,而宋之彥好像已經坦然的接受了一切,如木偶般毫無生氣。
其實他已經把自己壓抑到了極致,他有滿心的不甘和無奈,可身在這牢籠裡又能如何?
如果……如果他能出去的話……
上天似乎聽到了宋之彥的乞求,在徐子陵下處決告示的第二天,牢裡的值班的獄卒暗裡遞了張紙條給他。
是夜,牢房幽深,所有人都睡著了,宋之彥看著一間牢房裡散亂睡著的人發出均勻的呼吸聲,他的手背在身後止不住的顫抖,那是激動的顫動,他心裡有著劫後餘生的快意,和不顧一切的瘋狂。
冷靜了片刻後,他輕輕地推了推角落裡的宋之清。
“唔…”宋之清睜開惺忪的睡眼,一下子愣住了,眼前的大哥面上扭曲的表情,似高興似激動又似……癲狂。
他四下看看,見沒什麼動靜才問道:“怎麼了大哥?”
宋之彥不說話,只是悄悄把緊握的拳頭往他手上一放,裡頭蚩然露出一張紙條。
想要活命耐心等待,明晚子時牢裡換崗後有人相救!
雖說尚不清楚是何人要救他們, 但就這麼簡單的一句話讓兩兄弟燃起了強烈的求生慾望。
翌日,在迫切不安的漫長時間裡度過了一天。到了夜裡,牢裡的犯人哀嚎了一天都打算睡下時,一名巡房兵從他們牢房走了過去,漫不經心地瞧了他們一眼。
宋之彥和宋之清心頭一緊,相視一眼,靜靜地等待子夜到來。
不知過了多長時間,外頭響起了異動,隱隱能夠聽到悶哼慘叫聲,來人動作十分迅速,不一會兒七八個穿著黑衣的壯漢站在他們面前。
其中一人麻溜地砍斷了牢鎖,低聲道:“快點走!晚了就麻煩了。”
吵雜中,牢裡的所有犯人都醒了過來,與宋家兩兄弟同間牢房的黃德利和高正琦扯著宋之彥的褲腿,哀求著想同他們一起逃命。
爲首的壯漢目露兇光,不耐煩地吼道:“放手!”
宋之彥還未開口,只見一股溫熱的血噴涌在他的臉上,回過神時,身旁倒著的黃德利和高正琦早已沒了氣息。
宋之彥和宋之清掙扎哆嗦著出了牢門,咬著牙跟著那些人逃離地牢。
這羣黑衣人沒有帶著他們離開津州,而是把他們帶到了宋家。
站在宋府外頭,爲首的壯漢說道:“進去,把宋池一起帶上?!?
“你們是什麼人?”
“廢話這麼多,還想不想活命了?這是張三少的命令,快點!”
宋之彥心下一狠,或許張磬平真的能夠救他一命。
“大哥,不要扯上三妹了,她是無辜的?!彼沃濯q豫地哀求著。
一旁的壯漢吼道:“不帶上她,你們誰也別想走!”
聞言,宋之彥摔開了宋之清的手,敲開了大門。
開門的是宋家老管家,看著他們又驚又喜:“大少爺,二少爺你們……”
“三小姐呢?”
“在、在西廂房,這是怎麼回事?”
宋之彥沒有理會他,著了魔般快步往西廂房而去。
宋池正坐在梳妝檯旁梳著頭髮,門突然被撞了開。
她回身,訝然驚呼:“大哥?”
“跟我走!”宋之彥一把抓住她的手腕道:“三妹,救大哥和二哥一命,只要你跟我們走?!?
“大哥,你在說什麼,我聽不明白?”宋池害怕的想掙脫開他,正巧宋之清也趕了過來,她慌忙喊道:“二哥,你們想幹嘛?”
“宋池,救哥哥們一命,你跟著我們走,我和你二哥就能活下來?!彼沃畯┱Z無倫次地說著,到如今,早已沒了當初那清俊儒雅的模樣,此刻倒像是走投無路的餓狼,眼睛亮得可怕。說罷,他半拉半扯著宋池朝外走去。
宋之清無措地跟著他們來到了城東杏子林前。
“張三少在林子裡等著,你們去吧。”那幾個人停了下來對他們說完後迅速的離開了這裡,臨走前爲首的人把一柄短.槍遞給了宋之彥。
空地上只有他們三人,宋之彥還在欣喜若狂中,看著宋之清道:“二弟,我們有救了?!?
“大哥,放了三妹,我們自己逃吧?!彼沃灏阉纬乩缴磲岵话驳?。
“不行,張磬平若是見不到宋池沒準就不願救咱們了,先帶上再說?!闭f著,便要扯回宋池。
宋之清護著她,不願讓開。他從小沒有忤逆過大哥,但是此刻他不願看到自己的妹妹受到傷害。
僵持著,一陣車聲由遠及近而來。
宋之彥慌忙想往林子裡逃。
徐星朝著天空開了兩槍,大吼道:“給我站住!”
“你們別過來?!彼沃畯┯脴岉斨纬氐馈?
“大哥!”宋之清驚呼道。
“大哥……”宋池流著淚喃道,她怎麼也想不到性命攸關時,宋之彥會拿她做擋箭牌。
徐子陵身著單衣,只隨意披了一件大衣,顯然是在慌忙中趕來的,此刻冷著臉道:“宋之彥,我勸你束手就擒,放開她?!?
“你在開什麼玩笑?”宋之彥瘋狂地笑道:“我要是放了三妹,今天還有命離開這裡嗎?”
徐子陵默不作聲。
“徐子陵,我不過是做錯了一步,你就要下狠手置我於死地,絲毫不念舊情,那今天我就看看你到底多狠心?!闭f完他獰笑著看著徐子陵,慢慢往林子裡退去。
徐子陵緩緩舉起手中的槍指向他。
“帥爺?!毙煨侨滩蛔〕雎?,若是失了準頭,傷的可是宋池。
叩噠,子彈上了膛……
“不要,子陵。你要殺殺了我吧,求你放過大哥,不要傷了三妹?!彼沃逋蝗粨踉诹怂沃畯┖退纬厍懊?。
“滾開!”徐子陵怒斥道,同時間扣動扳手。
“啊!——”
宋之彥臉色慘白的看著前頭的弟弟倒下,他把槍.口舉向徐子陵。卻不料隨著第二聲槍.響,他已重重地倒下。
槍.口還冒著黑煙,前方地上的宋之彥瞳孔放大,臉上是不敢置信的表情額間深深的窟窿正淌著血,宋池昏倒在一旁,宋之清則抱著腿虛弱的□□著。
徐子陵把槍丟給徐星,上前抱起宋池,默默地上了車。
身爲他身後多年的得力助手,徐星淡然地指著宋之清吩咐道:“帶他去看醫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