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將暗,
廚房裡的菜已經燒好了，只等著上桌便可以吃，然而所有人都在位子上等著。
姜宜進門來看見一桌子的人沉默著, 而主位上空空如已, 瞭然過來。
這帥府沒了大夫人, 如今三姨娘儼然把自個兒當成了女主人, 招呼道:“姜秘書, 吃了嗎，沒吃的話就來吃點兒吧。冬兒，去給姜秘書準備一副碗筷。”
“不了, 多謝三姨娘好意，我在外頭吃過了。”姜宜婉拒道。她問道:“帥爺呢？”
“他在休息, 這幾日他都沒睡個好覺, 我們也不忍心叫醒他。”冬兒道。
三姨娘早就坐得煩了, 趁機道:“是啊，子陵他這幾日累壞了, 我看著也心疼呢。不過姜秘書你來定是有事要和他商議吧，耽誤了也不好，我上樓去看看。”她自告奮勇地準備起身。
徐子曦在一旁皺著眉拉住她:“娘……”
“不勞煩三姨娘了。”姜宜見狀連忙說道:“我自己上去看看就行。”
徐子陵的房間依然在三樓西側，她輕輕敲了敲門轉動把手，探頭進去一看。
原來他早就醒來了, 穿著睡衣站在窗前看著外頭的街道。
姜宜走過去, 站在他身側。
窗外是津州的萬家燈火, 隱隱還能聽到鬧市裡的小攤販在呦嗬著, 醉仙樓裡吃著酒席醉生夢死的人們、街上扶著老父親在慢慢回家的女孩……
這一切都是這麼熟悉, 風雨過後又恢復了平靜，生活總是要繼續的。
“窗戶開得這麼大, 怪不得總是頭疼。”她心底也萬分感慨，良久才輕聲開口道。
徐子陵倚在窗旁，依舊看著外頭，沒有迴應她的話，而是自顧自道:“你知道嗎，我後悔回國了。”
姜宜猛然回頭看著他，只見他垂下眼道:“如果當初不回來，不聽我父親的話去軍營裡，也許我現在會好過點。”
他眼底的失落痛苦清晰可見，這大概是姜宜第一次看到，觸動了她內心的那一根弦。
她在他身邊那麼多年，他一直都亦兄亦友般給她力量和希望的，只是如今眼前的人還是那個徐子陵嗎？
“你在說什麼你知道嗎？”姜宜看著他的眼睛道:“這樣的你還是我認識的徐子陵嗎？當年是你給了我想要去實現的目標和希望，爲此我可是放棄了當大小姐的機會，選擇和你一同奮鬥。”
在國外那幾年，他們的思想裡都灌入了洋墨水，她不想回國當個深閨裡繡著花等著嫁人的大小姐，想著要去其他國家看看；而徐子陵的夢想是學醫當個醫生，然後回來娶他的小妹妹。
只不過後來他們都回了國，徐子陵沒當上醫生而是入了軍營，她
沒背上行囊環遊世界而是被關在家裡學女紅。
回國第二年她寫了封信給了徐子陵，吐槽她真的猜對了，她爹不敢讓她娘學這些，現在只能來逼著她學。
徐子陵看到信後，勾脣一笑提筆寫道:若是真不想學女紅，不如來軍營裡跟我學怎麼打仗。雖然不能實現你環遊周國的夢想，不過讓你走遍自己打下的每寸土地還是可以的。
他的回信觸動了她，讓她毅然決然地來到津州，來到他身邊跟著他學謀略、學交涉、學打仗，這一待便是十年。
他扯著脣一笑:“是你不願當大小姐，如今倒怨起我來了。”
“哼。”姜宜輕哼了一聲，也笑了起來。
徐子陵嘆了口氣道:“這幾日我時常想起以前的日子，你知道我家的事，我之所以去英國是因爲那時候知道了他們年輕時的事，所有我怨恨父親和姨媽，恨他們害我母親變成那樣。可是當我回來後，看到他兩鬢的白髮，凹陷的眼眶時我突然釋懷了，姨媽在我臨去英國前曾告訴我，父親他有苦衷，或許是真的吧……今天說起這些只是因爲我後悔沒有早點親口告訴他，我早就不怨他了。”
“嗯。”姜宜低聲應著，她安靜的當著他的傾聽者，她知道他有許多的心情，說出來就會好些。
“早上我看到小池了，好久沒見到她……”他說了一半後卻不再開口。
姜宜也終於明白了他爲何今天如此反常了。她今天一整天帶著陳然到處轉悠，也是回來後才聽說他帶著人去抄家了。
她既心疼又同情地看著他，這該多麼難受啊，去抄的是準老丈人的家，要處死的是未婚妻的兩位哥哥。可若是不這樣，又怎麼對得起津南軍和連累禍及到的老百姓。
“她會理解的。”她會意道，目前也只能這麼安慰他。
“她也許並不知道她的兩個哥哥做了什麼事。”他突然嘲諷一笑，隨後又道:“若是不知道，我希望她一輩子都不要知道了。我已經下令全城噤口不許再提起這事。”
“爲了她你也是付出太多了。”
兩人相視一笑，默默站著看外頭的夜景。
“叩叩……”門外響起敲門聲，外頭傳來緊張兮兮地聲音:“大哥、姜秘書，你們還不下來吃飯嗎，飯菜都涼了。”
兩人回過神才發覺已經過了好長時間。徐子陵恢復了平常的模樣說道:“你先出去吧，我換身衣服下去。”
姜宜點點頭出了門，門外徐子曦黑著臉糾結地看著她訕訕道:“姜秘書，你和大哥在裡頭幹嘛呢，大夥肚子都快餓癟了。”
她看了他一眼:“還能幹嘛，談事情咯。”說著輕快地下著樓，把他拋在身後。
晚飯後，他們又去書房談起正事。
徐子曦一反常態也要跟著去，徐子陵知道他的心思，只不過有心讓他學一點，也沒反對。
如今的形勢很明朗，江北和北平早已聯盟，江北打覓城根本就是個幌子，爲的是把津南軍主力調走，而攻佔津州城纔是真正目的。
津州失陷後，他便讓林爍和王毓平回來想辦法，江北也趁勢反攻，覓城也已經失守，雖說江北與北平想吞下江南不是這麼容易的事，不過現在左右逢敵，總有彈盡糧絕的時候，他不得不請求外援。
最好的人選便是雲西總司令陳靖，只要他願意幫忙，相信這局面很快就能解決。無奈陳靖也是隻老狐貍，徐天正不在了，徐子陵剛繼承帥位，他還不清楚支援津南軍是否是一筆合算的買賣。
“我今日已經向陳然說明，若是江北軍一直打下來，打道覃平嶺對他雲西也沒好處。”姜宜蹙著眉忿忿道。
瞧她那樣子是被陳然氣得不輕，徐子曦連忙倒了杯水給她問道:“他怎麼說？”
“哼！跟他爹一樣，都是隻老狐貍！”她狠狠喝了口水道:“這幾日下來，一點都不提這方面的事，一個勁地叫我帶他到處轉悠，使喚這使喚那的。”
徐子陵笑而不語，不過徐子曦一聽就不樂意了，他上心的女人竟然被人使喚，氣得他憋紅了臉，握著拳道:“這小子就是欠收拾，揍一頓就老實了。”
“你纔給我安分點！”姜宜瞪了他一眼道，隨後轉頭問徐子陵:“你說現在該怎麼辦？”
“他這幾日都去什麼地方？”
“熱鬧的地方都去，連醉仙樓下說書的地都能待上半天。大帥，這人我是伺候不了了，你讓徐副官或者換個人去伺候他吧！”她鄙夷道。
“呵，姜秘書不帶你這樣拉人下水的。”徐星在一旁翻著白眼。
徐子陵說道:“你們還不瞭解此人，他一直都是一副玩世不恭的樣子，實則內心細緻得很，這幾日下來我看他也已經把江南的形勢和我的底細摸熟透了，過不了多久他會主動和我們商談，我們就等著他開條件就好。”
“他什麼都沒做，怎麼摸熟透的？”徐子曦疑惑道。
“軍營裡的謀略和部署，自然有云西自己的渠道去了解，而津南軍的風氣與我的性情、處事是否值得讓他們賭這一把就只能去市井裡瞭解。還有一點，地理環境也十分重要，雲西的地勢複雜多樣，陳然他爲此曾學過地理，在這方面他也算是內行，假如用起地形的優勢來打仗，那我們也就輕鬆得多。”
在場的人全都恍然大悟，戰事緊急，他們並沒有考慮太多，只想著雲西能派個三五旅救個急就好。如今一細想，倒是這個說法。
如此一說，姜宜倒是鬆了口氣，很快就能擺脫這個難伺候的公子爺了。
她沉默了會兒，似乎想起什麼來驀然問道:“令妹和陳然有來往嗎？”
徐子陵莫名一愣，才道:“沒有，前些天設宴請他來時，他們才第一次見面。”
這回輪到姜宜摸不著頭腦:“這陳大少爺怎麼一副跟令妹很熟的模樣，這些天時常與我提起她來。”
徐子陵皺起眉沉吟良久道:“我們先緩著，看看他到底要做什麼。”
“好。”她道:“時候也不早了，我先回去了。”
“這麼晚，我讓司機送你。”
她默許地點了點頭，下樓與正坐在廳內繡花的四姨娘道了別，就出了門。
在門口等著司機開車過來的時候，徐子曦追了出來。
“姜秘書，我不放心你，我送你回去吧。”
她又是好笑又是好氣地回身看著他說道:“徐二少爺，你不用擔心我，要是你送我回去就該換我擔心你了。”
徐子曦不好意思地撓撓頭道:“我知道你很厲害，可是我還是擔心你。”
“好了，快進去吧，一會三姨娘該找你了。”說著車子也來了，她揮了揮手就朝車子走去。
徐子曦上前突然拉住她的手腕，她吃了一驚掙脫了開。
“對、對不起。”徐子曦苦惱地看著她道:“我是有話想問、問你。”
她呼了口氣利落道:“你說。”
“姜秘書，我是不是特沒用啊，這幾個月來經歷了太多的事情，我的生活天翻地覆，可是我什麼都做不了，所有的事情都讓大哥承擔，若是我有能力，或許我爸和大娘也不會死。”他失落道。
姜宜看著眼前高她一個頭的男孩，還是一副青澀的模樣，她突然生出些許感慨，她想徐伯伯和子陵也是希望他能夠不用牽扯入這些是非中、無憂無慮的過一輩子。
“你不要想那麼多，徐伯伯知道你是個好孩子，他也一定希望你不要難過，快樂地過這輩子。”她伸出手堪堪到他的髮梢邊揉了揉，一臉慈愛地看著他。
徐子曦突然覺得她的笑容十分刺眼，他後退一步躲開她的撫摸，有些受傷地問道:“姜秘書，你是不是喜歡大哥？”
“我……”她一怔。
“姜秘書，大哥他喜歡宋池很久了，你這樣下去會受傷的。”他急道。
姜宜有些哭笑不得，她道:“我並不喜歡你大哥。子曦，你今晚是怎麼了？”
“沒怎麼。”他突然弱了語氣，看了她一會兒，黯然道:“耽誤你這麼久了，你走吧，路上小心。姜秘書，再見。”說罷，他低下頭匆匆往回走，消失在門後。
姜宜還猶自看著他的背影發呆，這是怎麼了？
她回過神搖了搖頭，坐進了車裡離開帥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