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平飄起了大雪, 在隆冬裡飄飄灑灑的落下。
儘管天氣凍人,街頭上還是十分熱鬧,小販呦呵聲、小孩兒歡笑聲和著炮竹聲鼎沸開來, 忙碌了一年, 除夕就要到了!
菡璋公館坐落於街角處, 不大不小的庭院裡頭栽種著鮮花, 院子裡東側有一彎水池, 裡頭養著三兩隻小金魚,築起的兩三層小樓亦是別有風致,紫藤纏繞著半面牆蜿蜒伸出庭院。
公館說起來並不奢華, 相比於在租界裡的公館別墅,這處於鬧市之中的小庭院已極是低調。不過……儘管如此, 卻沒有人敢靠得太近, 因爲北平的人都知道這座小公館的主人是誰, 像是一個公開的秘密在人們眼裡藏著。
這裡住著個女人,有著婀娜的身段、嫵媚的雙眼, 笑起來像一朵盛開的薔薇。這北平裡不認識她的人極少,她曾是江南最紅的藝伶,曾被稱之爲“秦淮媚骨香”的宋明月。而如今她又多了一個身份,津平總司令徐子陵的女人。
……
三樓左側的窗戶開了一條小縫,風吹進了屋子裡, 拂過了牀上正酣睡的人。
宋明月輕輕瞇了瞇眼從睡夢中醒來, 在被窩裡慵懶地舒展著身子, 才靠坐在牀頭。
“喜兒。”她張口喚道, 聲音因爲剛睡醒而微啞。
“哎, 來了姑娘。”喜兒在門外應到,輕輕推開門進來。
喜兒是宋明月剛住進公館時招來的, 今年剛滿十四,還十分稚嫩的模樣,此刻看著牀上半倚著的宋明月,香肩半、烏黑如墨的髮絲披散在枕頭和胸前,竟悄悄紅了臉。她期期艾艾地問道:“姑娘,有什麼事嗎?”
“幫我把窗戶關緊點。”宋明月低頭把玩著髮絲道。
“哎,好的。”喜兒走到窗前關好了窗門,回頭看了她一眼,見她再沒有吩咐便準備合上門出去侯著。
“現在什麼時候了?宋明月突然開口道。
“啊,快到飯點了。”喜兒愣了下回道。
“嗯。”她淡淡應道,不再言語。
喜兒退了出來合上門,轉過頭看到樓梯轉角吳媽在朝她揮手,她連忙過去。
“姑娘醒了?”吳媽壓低聲音問道。
“剛醒呢。”
“快去準備準備,一會姑娘該餓了。”吳媽說罷,就要下樓去。
“吳媽。”喜兒喚道,見吳媽轉過身,她猶豫了會小聲問道:“今兒個守歲,帥爺會不會過來?”
“今天雪這麼大,看樣子是不會來了,而且大宅那頭的人也得顧著不是。你一會機靈點,姑娘沒問你就別說,別惹她心情不好了。”
將過了一會,天已經全黑了。宋明月已經起了身,微微攏了攏頭髮綰了個髻,臉上脂粉未施,換上一件素錦月牙白的旗袍更襯得膚如凝脂。
她披上白毛大髦走到院子裡鵝毛般的白雪簌簌而下,積雪覆過了腳踝,外頭不時的傳來炮仗聲,似乎很熱鬧……突然想起了很久遠的事,小時候也曾在大雪紛飛的時候在家門口看二哥點炮竹,那段時光無憂快樂……
興致一起,她小心翼翼朝大門口走了兩步,想要瞧一瞧熱鬧,守門的警衛立刻轉身對她道:“姑娘請回吧,外頭冷得很。”
她頓了頓,淡了臉色扯了扯嘴角又重新回到院子裡。擡頭看著夜空,沒有滿天繁星的夜空,因著到處放炮仗煙花的緣故一片灰濛濛的,她重重地舒了口氣,心情有些低落。
“姑娘,吃晚飯啦。”吳媽在臺階上喚道。
她進了屋來到餐桌前,黃白相間的大理石桌子,雕刻著細緻的花紋,桌子上擺著豐盛的晚餐,素炒青菜、東坡肘子、清蒸鱸魚、老參燉鴨湯等等滿滿一桌子。
喜兒幫她把椅子推開請她入座,笑說道:“明月姑娘,這些都是帥爺……”
“咳咳!”吳媽咳了咳,暗暗瞪了喜兒一眼,喜兒連忙住了嘴,在一旁懦懦的站著。
“呵呵,姑娘你趁熱吃吧一會該涼了。”吳媽笑道。
宋明月神色淡淡,沒有任何表情。聽到那個稱呼,她也沒有多大的感覺,吳媽和喜兒以爲今晚他不過來,她會傷心難過,其實不出現更好,她並不想見到他。
偌大的餐桌上只有她一人獨自享用,周圍的家僕丫鬟在離她兩三米遠靜靜的站著,她突然覺得有些冷清。
這會兒沒什麼胃口,手裡的木筷夾著兩三顆米粒就進嘴裡,她本是江南人,吃不慣北方的菜食,這幾年口味也變得愛吃清淡點的,此刻只夾著青菜下飯,其他菜色均沒有動過。
吳媽看在眼裡,以爲她心裡難過得吃不下飯更是心疼著急,她來這裡照顧宋明月已經有兩個多月了。早先她曾在租界裡給洋人當家傭,也算傭人裡眼高於頂的,聽聞是來給一個藝伶當家傭她心裡也是不大樂意,生怕這主子嬌作難伺候,只是這兩個月相處下來,她看得出宋明月雖然外表冷漠,卻是個善良的人兒,對底下的家僕也不擺什麼駕子。
“吳媽,快把壁爐燒熱一點,帥爺過來了。”陳七突然急匆匆地跑進屋喊道,說罷屋子裡的人便聽到外頭大門打開車子駛進來的聲音。
吳媽有些意外,馬上反應過來,咧開嘴笑道:“這就去,這就去!”說完急匆匆的去大廳。
宋明月伸向碗裡的筷子一頓,依舊坐在位置上。
喜兒見狀連忙上前提醒道:“明月姑娘,帥爺來了。”默了默,見她不爲所動又忍不住道:“姑娘,快去前廳迎一下帥爺吧。”好不容易來一趟,可別再把帥爺惹走了,喜兒心裡想。
宋明月嘆了口氣,她自然聽見了,只是她心下彆扭,不想讓他覺得她是眼巴巴的等著他過來。
喜兒催得急,她也不想駁了她的好意,不情不願的起身,再慢慢吞吞的去了前廳。
徐子陵站在壁爐前,雙手向前微伸,燈光下映出頃長筆挺的影子。
聽到聲響他回過頭看向她,面上沒有表情,淡淡看了一眼,又轉了回去,繼續烤著火。
這時她才注意到他的頭髮微溼,肩頭上還有未融化的細雪。
過了一會,徐子陵烤完火從她身旁走過,徑直去向餐廳,淡淡道:“還傻站在那做什麼,過來吃飯。”
她撇了撇嘴,像是故意要與他反著做般在原地站了會。經過這兩個月的察言觀色,吳媽一看她這模樣,就知道一個不小心兩個人又要吵起來了,連忙擠出笑容來一邊推著她過去,一邊道:“外頭下這樣大的雪帥爺還趕來和姑娘守歲,帥爺對姑娘可真好。”
她冷笑一聲,沒有說什麼,回到座位上繼續吃著米飯。
吳媽爲徐子陵也備了一副碗筷,大概他也還未吃晚餐,坐在她身側靜靜地吃著菜。
宋明月用餘光一看,吳媽和丫鬟們早就離得遠遠的,生怕打擾了他們二人獨處。餐廳裡的氣氛一時變得古怪起來,她更加沒了胃口,正要放下筷子時,只聽一旁的聲音道:“多吃點肉,別挑食。”說著,一塊紅燒肉放進了她的碗裡。
她一愣,有一瞬的恍惚。很快她便回過神來,抿了抿脣輕聲道:“我不愛吃肉。”
徐子陵挑眉,彎了彎脣角,似乎想起了什麼。
“是嗎?我記得你還挺愛吃的,特別是紅燒肉。”
她微微紅了臉,也想起了當年,她還曾在帥府和徐子曦爭過誰吃最後一塊肉,最後徐子曦被徐天正罰著面壁站了半小時。
只是時過境遷,再也回不去當年……大過年的這麼想著她喉頭一緊,慢慢放下筷子。
徐子陵也漸漸淡了笑意,垂下眸不知在想著什麼。
“我吃飽了,先回房了。”她輕聲道。說著,不再看他徑直上了樓。
餐廳裡一時很安靜,吳媽和喜兒幾人悻悻地站著不敢出聲。
屋裡沒有開燈,黑漆漆的一片。宋明月坐在牀邊,望著窗外朦朦朧朧的街景發著呆。
不一會兒,樓底下傳來汽車發動的聲音,她扯了下嘴角,想擠出一絲笑意又彷彿連笑都沒有力氣。
房門外傳來腳步聲,吳媽叩門道:“姑娘我進來了?”
“嗯。”
吳媽打開燈,端了一碗甜湯進來放在了桌子上,她看著宋明月欲言又止,好半晌才說道:“姑娘您不該就這樣把帥爺丟在餐廳自己先上來了,今天這樣的日子帥爺也特意趕過來,實在是對姑娘太好了,您這……唉……”語氣裡有這些許恨鐵不成鋼。
宋明月笑了笑,她知道吳媽是爲了她好,於是看著她安撫道:“好了,我知道了,下次我會注意的。”
“唉,姑娘……那碗甜湯趁熱喝了吧,晚飯也沒吃多少一會該餓了。”吳媽絮絮叨叨地出了門。
“姑娘太不懂事了,帥爺這麼忙難得來一次,要換做其他女人,扒拉著咱爺都還說不定呢。”春杏在樓底下跟著兩個小丫鬟說著。
“就你嘴碎!再瞎說撕爛你的嘴。”吳媽在樓梯上聽到虎著臉訓道。
三個丫鬟一窩蜂的散開,忙著自己的事去了。
原以爲徐子陵走了後便不會再回來,宋明月換了睡衣便準備早早上牀休息。
將至深夜時,臥房的門再度被打開,來人帶來的一絲寒意凍醒了她。
她瞇了瞇惺忪的眼一看,訝然得微張起嘴巴。
徐子陵低頭看她,一頭凌亂的長髮,睡意朦朧中帶著沒有防備的呆滯。他心中一慟,覆身慢慢湊近她鼻脣相貼。
她感覺身上像是覆蓋了一層冰,鼻息脣齒間都是他的氣息,身上微微戰慄起來。
良久過後,他稍稍拉開一點距離,替她把被子往上提了提,低聲道:“想出去玩會嗎?”
“嗯?”她有些驚訝。
徐子陵輕輕拍了拍她的臉,笑道:“快起來,穿暖和點我帶你出去。”
……
直到站在空蕩蕩的街道上時她才反應過來,昏黃的路燈映著一地金黃的雪,回望來時的路,雪地上只有一長串一深一淺的腳印。
自從兩個月前住進菡璋公館後她就沒有踏出過大門一步,守衛明裡說著是爲了保護她的安全,實則只是徐子陵的變相軟禁而已。她心裡清楚卻也逆來順受,因爲她知道如今周晟的命是拴在她手裡的,她只能聽話。
如今的徐子陵比起六年前更是名聲赫赫、權勢滔天。她再無法逃脫、無力抵抗,索性任由他擺佈。
她想著,突然笑了起來。
他有些莫名其妙:“你笑什麼?”
“時間過得真快,我在這裡住了兩個多月了。”她攏了攏大衣道。
雖說被他軟禁了起來,她本以爲他會折磨她,沒想到他什麼都沒做,和她待著就如同平常夫妻一般相處。這是她始料不及的,這麼一來,她倒是不知如何與他相處,於是日常裡總故意做些惹他不高興的事,或是帶著刺的與他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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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子陵一時沉默,他倒是認爲時間過得太慢,纔會讓他生生熬了五年纔再次擁有她。他是想過把她狠狠折磨一頓,可是他不捨得,她始終是他從小看著長大的姑娘。
半晌他開口道:“餓了吧?”
她一愣,只聽他又道:“晚飯沒吃傷胃。”
“我習慣了。”她抿抿嘴道。
“以後晚飯我會讓吳媽監督你吃的。”他說道,勾脣笑了笑:“這附近有一家還不錯的餛飩攤子,我帶你去嚐嚐。”
他拉著她在雪地裡走著,攤子在這條路的盡頭,路不長卻因爲積雪而難行,短短一段路走了好一會兒,來到攤子前竟然兩人額上都微微出了汗。
“老闆,來兩碗餛飩。”他說道。
“哎呦,還以爲沒人了正準備收攤呢,沒想到還有人大晚上能來光顧咱這小攤子。”攤主是個中年大叔,笑嘻嘻祝福道:“新年快樂啊。”
“新年快樂。”宋明月露出笑容回到。
“兩位稍等,馬上給你端上。”攤主呦呵道,手裡忙活了起來,不一會兒兩碗熱騰騰的餛飩端到他們面前。
“好吃嗎?”他問道。
“嗯。”她舀起一顆餛飩,皮薄餡足看著滑溜溜的,她輕輕咬了口點點頭道:“好吃。”
他笑了起來:“這地方還是徐星這小子發現的。你要喜歡吃,可以讓陳七來買。”
她沒有應聲,心裡卻有點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