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雪剛下過一場,天空漸漸放晴,樹上開出的三兩朵梨花被積雪覆蓋,只露出光禿禿的枝椏。
青山小學門口的人羣漸漸散去,門口掃雪的老人慢悠悠的把孩子們玩耍時弄散的雪堆重新堆好。學校說是小學,其實不過是個大點的私塾,校長名叫青山,是津州帥府三姨娘的弟弟李青山,他年少時是個秀才,只可惜末代皇權顛覆,各地狼煙四起,他也無緣再金科高舉。空有一身才情他不甘埋沒,於是辦了個私塾當起教書先生,也幸而後來他的姐姐嫁入了帥府成了姨太太,有了帥府的支持他的私塾也越辦越大,近年來洋文化流入國內,李青山是個新潮之人,請示了大帥後便把私塾改名成青山小學。
此時正值學校放學,大門邊上的梨樹下站著一名約摸十六七歲的少年,穿著整齊得體、身形高挑、眉目清秀,目光溫和專注地望著大門的方向。
距離他站在那已經過了大半小時,片刻後,一名穿著軍服的年輕軍官走過來低下頭說道“大少爺,咱們走吧,宋小姐估計已經離開了。”
“再等等吧,她上次說過想要第一個見到我,我想給她個驚喜。”少年開口說道,脣角勾起隱隱笑意。
這時從學校門口跑出一名稍稍年長的軍官,朝少年這邊揮著手一邊大喊著“大少爺,別等了,裡頭學生說宋三小姐被周大少接走了。”
少年聞言靜默地站了會,彷彿並沒有聽見。良久,眼神微動,抿了抿薄脣輕呵出一口氣,等到水霧在空中翻騰著散開後才風輕雲淡地說道:“走吧。”
“大少爺,天冷快上車吧。”
“不用,走回去。”少年接過軍官手中的手套帶上,淡淡說道。
兩名軍官不贊同地皺了皺眉,可也察覺到少年此刻心情不好,不再多說什麼,便吩咐司機先開車離開,他們則陪著少年慢慢走回去。
東南這一帶好幾個月不曾開過火,但是各區關係緊張,警衛和兵營一刻都不敢鬆懈,生怕拉扯著平衡的那根細繩崩斷,大戰就會一觸即發。倒是城裡的百姓,能夠安於現狀,爭取著多在這少有的安寧日子裡過出幾分愜意。
少年正是帥府的大少爺徐子陵,眉眼清秀、溫文爾雅,謙謙有禮中又帶著一絲淡漠疏離,倒與他的父親不相同,大帥徐天正橫眉怒目,氣勢凌人,就連底下軍官都怕他三分。
軍官看著前頭清瘦的背影,心中想到:大少爺年紀不大,卻沉穩過人,難怪深得大帥重視。
三人一步一步緩緩地走著,約莫大半個鐘頭,終於走到帥府門口,氣勢恢宏的大帥府大門外站著一排士兵,遠遠望去,不止大門口,裡頭的臺階、哨臺、各層樓的站臺上都有士兵看守著,把整個大帥府圍得固若金湯。徐子陵走進大門,所到之處傳來一片整齊響亮地喊聲:“大少爺。”
他無奈地搖了搖頭,本想著偷偷回來不驚動家裡的人,先休息一會。這回倒好,這一片吼聲,估摸著連外頭的幾條大街都能知道他回來了。
果不其然,來到雲庭樓進了客廳,他便聽到三面的樓梯傳來混雜的腳步聲,接著花花綠綠的裙襬出現在他眼前,府裡的丫鬟扶著三位姨太太搖擺著腰肢紛紛下了樓。
“子陵回來啦”
“瞧瞧,半年不見竟然瘦成這樣,大夫人和二夫人見著了不給心疼死。”
“翠兒,快去給大少爺端些茶點過來。”
鶯鶯燕燕的聲音吵得他頭微微發緊,這幾日剛生了場病,方纔又在雪地裡凍了一會,此刻頭有點昏昏沉沉,恨不得就著沙發躺下睡過去。
“吵什麼吵,大帥這幾日心情不好,你們是想惹著他嗎?”一聲略帶不悅的聲音從樓上響起。
樓下霎時全都閉了嘴,“叩、叩、叩...”帶著粗跟的皮鞋有規律的輕敲著地面,帥府的大夫人一身棕色錦絨旗袍,頭髮燙得微卷,白皙的臉龐,鮮豔的紅脣出現在衆人眼前。
姨娘和丫鬟們紛紛規規矩矩喊道:“大夫人。”
大夫人點了點頭,轉頭望向沙發邊上站著的清瘦少年,放柔了聲音喚道:“ 陵兒 。”
徐子陵彎了彎腰喚道:“姨媽。”
“怎麼瘦成這副模樣了,在外頭過得不如家裡好吧?”大夫人擰著眉湊近細細地瞧了瞧他,語氣裡帶著淡淡的關切。
他淡笑著搖了搖頭:“沒事,前些天著了涼而已。”
寒暄了會,他狀似不經意地擡頭看了看樓梯方向。
大夫人會意,笑道:“你父親今個去了軍營,估計要晚上纔會回來。你母親她這幾日鬧肚子,剛服了藥睡下一會。”
“母親她沒事吧?”他皺眉關切地問道。
“沒事,放心吧。倒是你,瞧瞧你臉色白的,先去房裡休息一會,晚點她醒了我讓冬兒叫你去。”
“好。”他點了點頭,道了聲謝。
三樓西側刷著白漆的雕花大門打開了一條縫隙。他輕輕推開走了進去,四下瞧瞧,屋內的擺設和半年前一樣,房間被收拾得乾淨敞亮。
“大少爺。”粉色身影站在窗臺旁,又是欣喜又是拘謹地喚道。
“冬兒,好久不見,你長高了。”徐子陵看向她,依舊是那溫潤的笑意。
“大少爺,你在外頭受苦了。”冬兒放下擦拭窗臺的抹布走近兩步,想幫他把手中的手套接過,卻想起他有著些許潔癖,紅著臉背過手偷偷在衣服上抹了兩下。
徐子陵看在眼裡,不動聲色地說道:“冬兒不僅長高了,臉上的嬰兒肥也不見了。”說罷伸手捏了捏她的臉頰。
冬兒羞得臉更紅了,慌慌張張地退後兩步癟著嘴嗔道:“您怎麼出去半年學會戲弄女孩子了!”
“好了好了,我向你陪個不是。別生氣。”
“纔沒有。”
“母親最近還好嗎?”他問道。
“二夫人近來精神好多了,雖然有時還是會囈語。還有現在除了願意大夫人和我接近她,其他人靠近也很少犯病了!”冬兒頓了頓又小聲說道:“大帥除外。”
他點了點頭,倚在沙發上閉目養神。冬兒見狀,拿了條毛毯子替他蓋上:“熱水已經燒好了,您先睡一會吧。”說罷小心翼翼地掩了門出了去。
天黑沉沉,呼嘯而過的風聲震得窗戶直響,外頭又開始下起了雪。晚餐時分是整個大帥府最熱鬧的時候,紅木雕花長桌兩端坐滿了人。
徐子陵睡醒後洗漱換衣去看了二夫人會兒才下了樓,正巧帥府二少爺徐子曦從外頭跑了進來,頭上肩膀上落滿了雪,他隨意抖了抖,雪花漱漱地落了一地融成水。
“這孩子就愛到處瞎跑。”三姨娘掩著嘴輕笑兩聲,朝著徐子曦喊道“還不快過來。”
徐子曦敷衍著應了兩聲剛想過去,轉頭卻看到站在樓梯邊的徐子陵,楞了下突然驚喜地喊道:“大哥,你回來了!”疾走兩步張開雙臂抱住了他。
圍著長桌的夫人姨娘們被他這一舉動逗得笑了開,平日裡雍容嚴肅的大夫人亦是忍俊不禁。
“你這是做什麼。”徐子陵也被他這一擁抱唬得哭笑不得。
“哥,禮物呢?”徐子曦笑嘻嘻地騰出一隻手伸到他面前討道。
徐子陵重重地拍了他一下,無奈地說道:“急什麼。”擺擺手讓隨他一同回來的徐星把皮箱拉來。
“這裡頭是大少爺在英國專門挑選的送給各位夫人姨娘的禮物。”徐星說道。
“這是英國貴族夫人們流行的披肩,是爲大夫人挑選的。”
“這是給三姨娘的,抹在脣上的,可漂亮了。”
......
“還有這個是給小姐的,蕾絲洋裙。”
“二少爺的是訂製鋼筆,大少爺讓德國朋友捎來的。”
徐子曦拿著筆仔細端詳愛不釋手,嘴上卻說道:“就這一支小鋼筆就想打發我,大哥你也太小氣了。”
“不要就還我。”
“誰說不要。”徐子曦收了筆在桌邊坐下,“吃飯了,餓死了。”
“吃什麼吃,你父親還沒回來呢。”三姨娘拍開他的手。
正說著,外頭一陣槍械碰擦的聲響,整齊的步伐在帥府大門停下。
高大壯碩的人影雷厲風行地疾步走近大廳,怒氣衝衝地吼道:“這幫龜兒子,也不想想老子當年也是津州這一帶的土匪頭子,竟然敢叫囂和老子談條件,明天給我帶一隊人馬上山端了那個小匪窩窩。”
“大帥別生氣,我明天就帶人上山。”身後跟著的人三步兩步小跑著追上。看到滿屋子的人連忙彎腰敬禮。
“呦,大少爺回來啦。”
“張副官。”徐子陵點點頭。
徐天正楞了下也看過去,見徐子陵走了過來。
“父親。”淡淡喚道。
“瞧我這記性,你這個月回來我都給忘了哈哈哈。”徐天正拍了拍頭迎了上去又拍了拍他的肩膀,爽朗地笑道:“走走走,先吃飯去,待會和我去書房,咱爺倆半年不見說說話。”
張副官咧著嘴說道:“大少爺您在外邊過得還好嗎?大帥可時常提著您呢。”
徐子陵笑了笑還未說話,徐天正在一旁擺擺手說道:“你先下去吧,明天把事情給我辦好嘍。”
“哎!遵命!那屬下不打擾您們了。”張副官陪著笑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