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岸邊沒有燈光, 誰也看不清誰,一人滿臉彷徨,一人滿臉複雜。
徐子陵吩咐徐星護送她回去, 自己則到一旁騎上馬揚鞭離開。
漳河邊上漸漸只剩下幾個人, 徐星在一旁陪著她站了許久, 河岸風很大, 吹得她髮絲凌亂, 吹得她全身發冷。
“宋三小姐,走吧,我送您回去。”徐星看著她這樣, 心有不忍,輕聲道。
“嗯。”回去的路上她異常沉默, 汽車經過了津州的大街小巷她看著窗外, 到處是一片狼藉, 路上有傷兵,也有已經戰死的, 分不清的津南軍還是北平軍。
不知道經過了多久,車子在鵲塘巷口停下,徐星轉過身道:“宋三小姐,到了。”
她回過神,看著徐星失落地問道:“徐副官, 你說子陵哥是不是怪我了?”
徐星皺眉問道:“爲什麼這麼說?”
“剛纔抓著我的那個人說徐伯伯……他死了, 如果不是因爲我, 子陵哥就可以報仇了。”
徐星思考了一會, 說道: “宋小姐你不要多想, 少帥他很忙,這幾日處理好事情後, 我想他會去看你的。”
她勉強扯了扯嘴角道:“我知道了。”
“我送你進去。”
“不用了,你先去忙吧,我自己可以進去。”她關上門道。
徐星遲疑一下才點點頭。
站在家門口,她溢出了眼淚,哭著大喊道:“爹,我回來了。”
“小池!”大堂裡的人全都跑了出來,宋敬林激動地喊道。
“爹爹!”她衝進宋敬林懷中抱住他埋頭痛哭。
宋敬林輕撫她的頭髮哽咽道:“沒事就好,爹好擔心你們。”
“姐姐,你回來了就好!爹剛剛都昏倒了。”宋源也哭著說到。
她擡起頭胡亂擦了擦淚水緊張道:“爹你還好嗎?快進屋休息去。”
“沒事沒事,爹好多了。”他朝她寬慰地笑了笑,又皺著眉道:“只是涵涵還沒回來,北平軍退走後我讓你大哥和二哥出去找了。”
宋敬林一夜間彷彿蒼老了許多,宋池極是心疼。她想起了徐子陵,他如今回到帥府卻再也見不到自己的爹爹了。
“爹,徐伯伯死了。”她輕聲道。
宋敬林一怔,顫著聲問道:“怎麼會這樣?我聽外頭說子陵他打進城了,北平軍不是已經敗退了嗎?”
“是真的。”不遠處傳來聲音,宋之彥和宋之清兩人皆是一臉凝重,他們走了過來,宋之彥說道:“徐大帥死了後,子陵他纔開始攻城的。”
宋敬林跌坐道椅子上猶自不敢置信。
“爹,我們找不到涵涵……”宋之清悔恨地說道。
宋敬林聞言臉色煞白,捂著胸大口大口地喘著氣。
“爹!”所有人一驚,連忙喊道。
“快去叫郎中過來。”
……
大帥府裡像是一座空宅,主人不在了,家僕也四下逃散。
徐子陵站在外頭久久不願進去,只不過幾個月便已物是人非,來不及見父親最後一面,來不及告訴他,他早就對他沒有怨恨。
“少帥!”
“大哥!”
李銀元和幾個人護送著徐家家眷從東側過來,他們逃出去後並沒有想辦法出城,而是躲在了附近的一個隱匿的地下水道里,聽到了外頭在狂喊著北平軍敗了纔敢出來。
幾個人皆是蓬頭垢面、黯然垂淚。
徐子陵望向他們,漸漸紅了眼眶。
“哥,大娘她、她跟著爸去了……”徐歆亭撲入他懷裡哀聲痛哭。
徐子陵渾身一顫,他看向了李銀元邊上攙扶著的女人,他已經失去父親,失去姨媽,他不能再失去他的母親。
二夫人不哭也不鬧,安安靜靜的站在邊上任由李銀元攙扶著,面上不悲不喜,彷彿周遭一切都與她無關一般。
徐子陵啞聲道:“進去吧。”
他朝著雲庭樓走去,進了門走上了樓梯,走進了臥房……
牀上的兩人雙手緊握平靜地躺在那,面容祥和得彷彿只是睡去。
“父親、姨媽……”
外頭的將領默默圍在門口,面上無不哀慟,他們有的是當年一起佔山爲營的兄弟,有的是後來一起打洋人打鬼子有過生死情義。
如今,他們的統帥,他們的精神支柱走了,饒是錚錚鐵骨,也都默默流出眼淚。
“大哥,二孃暈倒了!”徐子曦突然喊道。
徐子陵連忙回身推開衆人過去,抱起二夫人往她的臥房跑去,一邊吩咐人找醫生。
一陣慌亂後,大帥府終於歸於平靜,外頭有林爍和王毓平他們收拾殘局,裡頭李銀元等人幫著打點佈置。
徐子陵站在門外望著夜空,這個府邸讓他感到壓抑,他無法想象在這裡面他的至親從生到死的過程。
樹叢裡隱約有響動,有隻纖細的手探了出來,一雙眼楚楚可憐地看著他喚道:“子陵哥哥。”
他疲憊地看著宋涵,他想起了那日在白杏嶺聽到徐星說宋家的事。多麼可笑啊!宋家的人竟然會是使津州城淪陷、使他徐家支離破碎的始作俑者。而他,在幾個月前還滿心歡喜地想要娶宋家女兒過門。
他什麼話也不想說,也不想問她爲何在這,只是招來了站在不遠處的徐星道:“送她回去。”
宋涵慌神地看著他,張了張口最終什麼也沒說跟著徐星離開。
第二日,大帥府佈置好了靈堂,滿府慟哭哀啼久久不絕,帥府門口圍滿了百姓前來悼念,他們都知道是大帥與大帥夫人的成全,才換來今日的勝利。
又如是過了幾日,就在津州城逐漸歸於平常時,城門口貼上了告示又引起了轟動。
一則、新帥無可厚非由徐子陵繼任。二則、城內以周、宋兩家爲首歸順北平軍的商家已被軟禁起來。
推開窗,又是清寒的天氣,只是外頭豔陽高照,樹杈上的積雪在漸漸融化。
一個修長的身影就坐在窗前,凝神看著外頭的景象長久的坐在那。
不一會兒,門被推開,冬兒端著一杯熱茶進來,看著窗邊的人極是心疼。不過短短幾日時間,徐子陵瘦了一大圈,臉頰微陷,往日那溫和的人一夕之間變得那樣難以靠近。
“帥爺,喝杯茶暖暖身子吧。”
冬兒柔聲喚道。
他回過神,轉身看向她淡淡點點頭道:“放桌子上吧。”
冬兒想讓他快些喝了免得又涼了,可是到底沒說什麼,掖著托盤出了門。
她正把門小心帶上,後退兩步與後頭的人相撞了一下。
“徐副管。”冬兒喚道。冬兒朝他笑了笑,又指了指門,露出擔憂的神情:“帥爺就那樣坐著好久了,天氣這麼冷你進去時把窗戶關上吧。”
徐星是徐府管家的兒子,與冬兒也算自幼相熟,只不過他入了營當上了徐子陵的副官,冬兒跟著大家一起這麼稱呼他,心裡卻依然把他當成大哥哥。
徐星聞言寬慰她:“我曉得了,帥爺我會照顧好的,你放心。”
說了半晌功夫,冬兒竟然沒有發現後頭還跟著個人,她定睛一看,這不是已經消失好長時間的姜宜姜秘書嗎?
“姜秘書,你來啦。”她還以爲危難關頭,姜宜撂了擔子跑了呢。
姜宜挑著眉看她那訝然的模樣不禁有些發笑:“是啊,好久不見。”
“進去吧,帥爺等著我們呢。”徐星說道。
兩人進了屋,徐子陵已經坐在桌前看沙盤。
徐星先開口道:“帥爺,城門口告示已張貼,那幾家人也已經派人軟禁在府中。”
“嗯。”他淡漠地應道,擡頭看了眼姜宜問道:“你呢?”
“我已經與雲西總司令聯絡過,他並沒有明說願意派兵支援我們,不過他的兒子陳然跟著我過來了,現在正在公館住著。”
“陳然?”他念道,他見過那個人,也算是個厲害人物,分析起時局形勢都十分有自己的見解。他說道:“看來陳然是過來看看局勢的。”
“明晚設宴,請他過來吧。”
姜宜點了點頭:“好,那我也先走了。”
姜宜離開後,書房內又安靜下來,徐子陵繼續埋頭看著沙盤。
半晌,他擡頭看了眼徐星,皺眉問道:“你有什麼話就說。”
徐星欲言又止了好一會兒,聽他這麼一問便說道:“方纔我去宋家時,宋三小姐又問起您來,託我傳個話,想見見您。”
他默了默,輕聲道:“知道了,你出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