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天, 孟芳華帶著孟曼君回了孟府,以回家中調養爲由。
再隔一月,孟家傳來消息, 孟曼君突然香消玉殞, 據說死於夜裡, 晨起被人發現時直挺挺的躺在地上, 嘴半張開, 眼睛瞪的老大,已經硬去多時。
驗屍時,得出的結果是心悸而亡, 也就是嚇死的,除了半張的窗子看起來可疑之外, 再無其他可以被人找到的任何線索。
那夜, 孟曼君究竟看到了什麼, 無人知曉。
得到這個消息時,穀雨正倚在迴廊下的柱子邊觀雨, 蕭瑟的風捲著秋雨吹得漫無目的,穀雨伸出手掌接了水球,冰涼浸透整個指尖,又從手縫滑落。
這怕是今秋最後的一場雨了罷。
穀雨牽起嘴角,孟芳華果然是個說到做到的女子, 這世上, 怕是隻有她們二人知道, 那夜壓死孟曼君這個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不是別的, 而是一隻被銀步搖穿透身體的死鴿子, 鮮血流淌四溢,死狀像極了當年的楊雨馨。
此法是穀雨親口告知孟芳華的, 孟芳華不問原由便照著做了,結果讓她格外心滿意足,某種交涉下,讓這兩個各有所圖的女子暫時結成了聯盟。
”如果難受,就哭出來吧。“莊易將手搭在穀雨肩上,試圖讓她靠著自己,溫軟的聲線從身後傳來。
穀雨仰頭看她,眼睛彎彎笑成一笑線:”別擔心,我沒事的。“
”過兩天我陪你回家看看,姐姐走了,也該送一送。“
穀雨點頭,面子上的事還需應付應付的。
冷風吹進廊來,穀雨打了個冷戰,莊易悶咳了一聲,穀雨忙扭身,正好貼在他胸前:“快回屋吧,這會兒起風了。”
“你自己在這裡吹冷風,讓我怎麼放心的下。”莊易順勢扯起穀雨的手來,放在自己掌心,滿掌溼涼。
穀雨輕掐他毫無知覺的左臂順勢站了起來。
就這樣任由他牽著,回了寢殿。
再入夜時,屋裡已經點了碳盆子了,雨從傍晚就一直下個不停,此時關好門窗依稀聽得清楚外面簌簌的雨聲。
孟曼君的死,讓她輕鬆又覺悲涼,這人間,已不是她兒時所見的人間,人與人在一起,不過是目的不同罷了。
穀雨做了個噩夢,夢見回到書院中,許多人圍著她恥笑,那些笑聲如同來自地獄惡鬼拉扯的殘手,她從恐懼中醒來,還伴隨著一聲尖叫。
猛的起身,撫額驚得一頭冷汗。
黑暗中突然有了一絲光亮,是莊易掌燈而來,莊易向來睡眠輕淺,夜裡聽聞穀雨這麼一叫喊,猜她便是做了夢,因此尋了燈前來。
藉著搖曳的燭火跳躍,穀雨臉上驚魂未定的模樣,額頭閃著絲絲珠亮,目光有些呆滯。
莊易將燈放到牀頭桌案上,右手擡起輕掃穀雨額頭泌出的冷汗球溫軟的問道:”又做噩夢了?“
穀雨被莊易從剛纔噩夢的回味中牽扯出來,莊易手指的溫度一下子平撫了那顆狂奔跳動的心臟,讓她的心情一點一點冷確下來。
”是個夢,還好只是個夢。“穀雨說給莊易聽,更像是說給自己聽。
莊易面露心疼神色,輕輕將穀雨擁入懷中,右手上移,輕撫著穀雨後腦:”別怕,無論是什麼夢,醒過來便也就不見了。“
穀雨被他這突如其來的一抱身子反而變得僵硬了,可莊易懷中卻在此時充滿了無限的安全感,她捨不得推開,也便默許了。
秋雨一夜,第二天依舊是陰沉的天氣,怕是這場秋雨要連綿個幾日方肯罷休。
皇帝有命,命秧王帶著新婚王妃進宮裡請安,本應是成親的第二天就應該去進宮行禮,可是由於秧王的病情給耽擱了下來,儘管再不情願,可該來的總要來,該躲的更是躲不掉,這一天,穀雨期待良久。
傍晚,二人隆重著裝,皇帝莊嶽早已在奉宴殿設下宴席。
這一路上,莊易都牽著穀雨的手,二人各懷心事,卻默契的閉口不言。
入夜,宮裡各處掌燈,在一片繁華的燈火闌珊處二人到了奉宴殿。
殿門被由內打開,莊易與穀雨互相攙扶著邁進了殿門,殿門直通正前方明黃色的桌案,由地面鋪就金絲銀線鑲邊紅毯引路,屋內燈火匹足,堪比白晝,配上那富麗堂皇的皇家顏色,只讓人覺得驚心動魄。
兩旁各爲排桌,男女各色,不用猜想也知定是皇親國戚與各宮妃子。
二人進來的一瞬間,穀雨便覺得或帶著好奇、嘲弄、惡趣的眼神從四面八方望來,讓人冷不防的一個激靈,穀雨偏頭打量莊易神色,他不知何時面上已掛上了誠肯的笑意迎戰四方,穀雨認得那笑,那是他習慣在外人面前擺出的弧度。
莊易手心用力握住穀雨,牽引著穀雨也纔想起低眉順眼的嘴角上揚。
行至殿前,二人一齊跪下行禮:”給皇上、皇后娘娘請安,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皇后千歲千歲千千歲。“
”易兒好久不來宮中了,不必多禮,快平身吧,賜座。“一渾厚男聲從座上響起,語氣客氣卻沒有溫度。
再次謝恩後,穀雨被莊易牽引著起身,行至一旁桌案邊坐下,穀雨這才擡眼掃過殿前座上之人。
正中的是一壯實男子,約四十上下,蓄鬚,雙皮大眼,皮膚稍黑,眼底顏色更重,一身龍紋明皇袍加身,顯得威嚴有餘精神卻有所失。
這便是久聞大名的當朝皇帝,莊嶽,亦是那個心狠手辣殺盡莊易所有親近之人的暴君。
”自你們大婚,還是第一次進宮,秧王妃美貌果然如同世人所傳。“說罷,莊嶽便是一陣輕笑。
皇帝公然評論王爺內人的外貌著實失禮,谷語裝成聽不懂,低眉不言,莊易臉上依舊是誠然笑意。
”第一次與秧王妃見面,本宮這裡準備了一點見面禮,不知你喜歡不喜歡。“坐在莊嶽身側的中年婦人將話頭引向一邊,說罷給身旁宮女使了眼色,宮女會意,將一精緻禮盒送到穀雨面前。
穀雨忙起身謝恩。
見她鳳紋繡錦衣在身,又坐在莊嶽身側,穀雨再傻也看得出,這是皇后無疑。
還未等穀雨坐下,莊嶽稍遠些的一美豔婦人又揚聲道:”巧了,我這也爲秧王妃準備了一份禮物,初次見面,以後多來宮中走動。“
話音一落,這婦人眼角卻瞥向了皇后,帶有幾分挑釁意味。
”這是許貴妃。“莊易在一旁提醒,生怕穀雨不知如何開口。
穀雨心下一驚,感覺頭腦發脹,那許貴妃美豔異常,鳳眼高挑,紅脣淺薄,膚白如雪,別有一番冷豔之色。
愣了一下這才謝恩坐下,手卻在桌案下再次被莊易扯過握起。
指尖的冰涼引來莊易一番奇怪的目光。
“易兒,爲了慶你大婚,朕今日特擺下此宴,宮裡最近又編排了許多歌舞,咱們一同觀賞。”
若是不知他們內中關係,還當真將他當成了一個親和的帝王,一個關愛自己侄子的皇叔。
席間鐘鼓樂聲響起,衆人飲宴歡歌,穀雨目測衆人,皇后神色不明,隱約間鎖著,似乎總是不大起興。
莊嶽始終都只與那許貴妃暢談飲酒,穀雨時不時的還感覺到那莊嶽的眼光向這邊投來。
許貴妃何等精明之人,這一絲一毫的細節也被她緊握在手裡。
“早便聽聞秧王妃在未出嫁之前舞藝超羣,今日有機會來了宮裡,不如就此舞上一曲,讓我們開開眼啊。”
許貴妃面帶笑意,聲音高挑上揚,冷不防的說出這麼一句來。
穀雨聽聞一愣,自己還從不知道孟穀雨會跳舞。
此言一出,在場衆人皆露出些許趣意的笑來,穀雨看得出,那笑非善,從進門的那一刻穀雨便知,這門內的氣場皆不帶任何一絲的善意。
“回娘娘,許是誰傳錯了話,穀雨並不通舞藝。”穀雨站起身來輕聲答道。
“秧王妃謙虛了,在皇上指婚之時,便有意挑了個才藝雙絕的人嫁給秧王,秧王妃早已大名在外,容藝雙絕,這可是大家都知道的。”
許貴妃笑的更盛,皇后在上沒有半絲表情。
穀雨一時語塞,莊易起身道:”貴妃娘娘有所不知,穀雨她早年間是學了些舞藝,不巧出嫁前腳腕受傷,如今還有殘痛在身,怕是不能跳了。“
許貴妃再次挑脣輕笑:“秧王還真是知道心疼王妃,王妃傷的不巧,今日不能一睹王妃清流身姿真是可惜,既然不能跳了,那王妃就坐到中間來,也讓大家看著你這絕世的容貌爲食,豈不也是美事一件!”
穀雨聽言一愣,隨即看向許貴妃,她這是拿自己當成了什麼人?任人觀摩的坊間女子?
“穀雨膽小,若是真的坐到那中間去怕是一會要暈過去了,貴妃娘娘既然想看人跳舞,那麼不如本王爲各位舞一曲如何?”
莊易笑的燦然,穀雨以爲自己聽錯了,目光由許貴妃處轉投向莊易。
“好,記得去年中秋佳節,易兒也是在這殿內爲大夥獻舞,易兒不通舞技,卻爲了祝興即興爲大家演了那麼一場,朕仍記得當時宴上連連叫好,如今想來,那年易兒身姿還是討喜的很吶!”
聽見莊易所言,未等許貴妃說話,莊嶽便言此,穀雨聽得這一番說辭,只覺得更加荒唐,莊易跳舞?堂堂一個王爺怎能在大庭廣衆之下表演?
穀雨輕扯莊易衣袖,莊易想都未想的便應道:“既然皇上喜歡,那今日易兒便再舞一曲,爲大家祝興!”
說罷,掙脫穀雨的手,徑直走上前去,鼓樂之聲響起,莊易僵硬的身子隨樂一擺,寬袍大袖隨節拍揮起,顯得格外滑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