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玉並不知道殺兔子的事情不過是個開始。
而後的三年裡,古玉每天都在承受非人的訓練,無論颳風下雨還是受傷病重,古玉每天都要到山中捕獵,小至飛禽,大至走獸,無論是什麼,反正不可空手而回,因爲在竹居中,惆悵客不再提供她半顆飯食,所有的食物都要自己弄到手。
古玉曾在深雪覆蓋的深山中水米未進被困數日,也曾途中偶遇餓狼與之搏鬥,好幾次她都險些活不下來,不過古婆婆的仇成了她生命中唯一的支撐點,每每處於絕望之境她都憑藉了驚人的意志硬挺了過來。
日子久了,古玉的行頭裡除了有那一把匕首,還多添了一把弓箭。自然,這射箭的功夫是惆悵客所授,除了這,還教了她許多防身功夫,若不然,古玉怕是早就死了幾百次不止。
夏日並不算難熬,冬日的山中風雪無常,渺無人煙,每每下過雪後,獨處林中總是容易讓人迷失方向,爲了活著,迷路時古玉生吃獵物也是常有的事,她用那把鋒利的匕首直接剖開獵物的胸膛,皮毛胡亂一扯,再將血淋淋的肉用匕首割下,直接塞進嘴裡,起初肉腥味與血腥味混合起來讓她胃裡翻江倒海,再到後來她勉強接受,直至今日的習以爲常。
瑞雪鋪山,古玉一早便上了山去,今日收穫頗豐,山中偶遇一頭不算機靈的小鹿,張弓射之,穿喉而過。又在山中尋了稍許,再下山時,古玉不僅背上扛了已死的小鹿,腰間還別了兩隻灰白雜色的野兔。
無人走的空曠處雪足矣蓋過腳裸。
當古玉喘著粗氣,滿頭汗水,身上還掛著血絲搖搖晃晃的再次出現在惆悵客面前的時候已近晌午。
惆悵客習慣性的倚坐在矮巴樹叉上,無論冬夏。
古玉走近樹下,隨便將獵物重重的往地上一扔,頓時覺得肩頭腰間輕鬆不少,古玉舒適的長舒一口氣。
口中呵出的白色霧氣被吐成一股直線,隨即四處散開。
此時的古玉,已經比三年前身量稍高了一些,雖然依舊單薄卻再不似曾經的弱不禁風。
惆悵客低頭看了古玉的收穫,不言不語,近些日子以來,他已經很少再用廢物二字形容古玉。
古玉擡眼看著他,在古玉看來,他和三年前並無不同,永遠看不見的麪皮,永遠冷漠的言詞。
惆悵客一躍而下,扭身進屋,淬不及防從手中扔出一物,速度極快,帶著風朝古玉臉上飛來,古玉靈機一閃,那東西與古玉擦耳而過隨即入了矮巴樹身,古玉定睛一看,是圍棋白子,不知何時被他捏在手中,想來是用來隨時試探古玉的。
這圍棋白已經入了樹身一半,若是剛纔自己閃躲不夠及時,怕是此時已經不在人世。
惆悵客的眼珠深邃無波瀾,像望不到底的孔洞,但卻讓古玉感覺到,他似乎很滿意這次的試探。
“是時候把這個給你了!”說罷,惆悵客從袖口處掏出一個小物件,朝古玉扔過來。
古玉擡手一接,便穩穩入掌,攤開手看,這東西瞬間讓古玉熱淚盈眶,這東西她自然認得,是三年前古婆婆臨終時交到古玉手上,本以爲它已經隨古婆婆同葬火海,沒成想居然失而復得。
這是一通身通透的乳白色玉牌,上雕精緻蘭花栩栩如生,玉牌上下打孔,分別用墨綠色流蘇繩子點綴,雖然這種東西古玉並不懂鑑別,但這方面毫無見識的古玉一眼便認定這是個好東西,最重要的,它在古玉心中的地位已經不是普通的玉牌,更是古婆婆在這世上就給她唯一的念想。
“你的古婆婆大有來頭。”惆悵客將古玉從回憶中扯回。
“什麼?”古玉不明所以。
惆悵客並不重複,而是扭身徑直踏進屋中。
古玉隨後而至。
“你剛纔的話是什麼意思?”古玉問道。
惆悵客隨意窩在屋中榻上說道:“當年救你回來時這東西就被你緊緊抓在手裡,以你和古老太的身份,怎配擁有這東西。”
“你到底想要說什麼?”古玉直白問道。
“你當真不知這是什麼物件?這是當年宮中寵妃梁氏家傳之物。”惆悵客揚聲說道。
說到寵妃,問現今所有人都會首先想到許氏,誰人知道梁氏?
若是這玉牌是梁氏所有,又被古婆婆轉給自己,那麼結果就會令人覺得驚訝,當今皇上不過四十出頭,古婆婆已經年屆古稀,自然那梁氏不可能是古婆婆。
況且這麼多年古玉心中一直也都有一個疑問,爲什麼古婆婆除了自己之外沒有半個親人。
“我派人去查,也是費了一番工夫才曉得,當年的貴妃梁氏便是古婆婆的女兒。”惆悵客此言一出,古玉頓時一個機靈。
“據我所知,後宮樑妃本是出身名門望族,16歲時入宮,寵冠後宮,風頭一時無兩,卻在榮寵盛極之時生下了一畸形男胎,,妖孽之說紛起,男嬰落地便被處死,隨即樑妃如同著魔一般見人便咬,據說險些將一襁褓中的公主咬死,還誤傷了一位皇子,皇帝大怒,立即命人將樑妃杖斃,並且因此遷怒了整個樑家,樑家滿門抄斬。”
一經惆悵客說完,古玉雖然在這兩年見慣了血腥,可還是忍不住打了個冷戰,聽起來此事匪夷所思,覺得那梁氏實再可怕,可再一深想,即便她一人之錯,又爲何牽連了滿門?
“皇上的寵愛昨日還在眼前,轉眼間便什麼都沒了,還累及滿門,這皇上,也未免太過狠心,小時便聽過他昏庸無度,也見得楊雨馨的家人如何霍亂朝政,卻沒成想,居然翻臉無情到了這種程度。”
古玉的心再一次被刺痛,古婆婆原來果然出身名門,女兒貴爲后妃,卻最後落得如此下場,想必是當年古婆婆家裡遭到劫難時不知怎麼就命大逃脫,可最後,還是扳不過命運的齒輪,終是慘死在惡權之下。
“婆婆。”古玉尾聲悠長顫抖,淚無聲流下。
三年來,她常常在夜裡驚醒,夢見古婆婆的血蔓延在她的腳下,她慌張的尋找一絲出口,卻始終被困在一片黑暗裡,夢中與她長隨的,除了腳下血流成河便再無其他。
三年,她陷在仇恨裡無法自拔,每當恨意無法壓制,她便跑到山中尋著活物來宰殺,把那些活物想像成是佟嬋娟等人,死在她手下的活物都異常悽慘,她已經明白她再也不是昔日的古玉。
如今,又知道了古婆婆的身世,今後的漫漫長夜,讓她如何安眠。
若是以往,古玉必將自己抱成一團哭成淚人,可如今,她選擇了擦去淚水,她想,這中間的事情,不會有這麼簡單。
“是誰?你不會憑白和我說這些話,你所言如此,必定事有蹊蹺,害了古婆婆一家的,究竟是誰?”
惆悵客聽得此話,倒是長舒一口氣:“古玉,不愧我培養了你這麼久,居然聽出了門道。”
他說的並不錯,這三年除了折磨古玉,還傳授了她些許詩詞書卷,其實早在他看到古玉握住的玉牌,便已知曉了古婆婆家的事,拖到今日才說是因爲現在的古玉,已不似當年那般軟弱無能,與她說出,只會讓她內心更加瘋狂,他幾乎看到一隻隱居山頂的老虎,狂性大發,即將下山吃人。
“是許貴妃,也就是楊家。”惆悵客說道。
“呵,果然。”不知是不是預感,古玉對這結果一點都不意外。
“當年許貴妃也剛剛進宮,可榮寵與梁氏則是雲泥之別,許貴妃及楊家是有野心的,若不然也不會使了這些手段,他們在梁氏失寵之際上奏皇上,樑家身爲外戚手掌大權意圖謀反,經手一查證據確鑿,皇上大怒,給樑家定了個謀反罪。”
惆悵客將前塵過往簡單說明卻又是要害半句不落,古玉心中已是明瞭當年這是如何的血雨腥風。
“那麼,是謀反,還是陷害?”古玉將玉牌緊緊握在常中,全然感覺不到疼痛。
“若要真的謀反,怎麼會被人輕易抓到把柄,欲加之罪,何患無辭,顛倒黑白的人,並不在少數。”惆悵客一言,已是將真相全盤倒出。
古玉只覺得心都要飛出了嗓子眼,滿腔憤怒已經不能用言語表達,古玉額頭青筋暴起,這三年不人不鬼的生活,已將古玉摧殘的不成人形,除了遍佈大半張臉的胎記,再就是古玉臉上,身上許多或深或淺的傷疤,皆是與野獸搏鬥時所留,最深的一道,印在古玉的左眼角直至下巴處,這是一次與野狼搏鬥時所留,傷雖然好了,可卻留下了一道比胎記要猙獰的傷疤,一旦古玉怒極,傷疤便如同要繃開了一般,她的臉,已經不忍直視,腥紅的眼,再難出現年少時那單純清澈的目光。
仇人,不斷增加,此時,烙在她心中的,再不光是古婆婆,更爲了,古婆婆的家人,及女兒。
在她心中,古婆婆就是她的至親,那麼后妃梁氏,便被她自認爲了孃親,孃親慘死,她不敢忘記。
滿目鮮血,唯孃親這個字眼,讓她覺得心痛,卻又雜著絲絲溫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