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古玉身子完全好,已經是半月之後。
古玉整日不言不語,那黑衣人對她也是不聞不問,只是遣人送水送飯,衣食供應不缺。
送吃食得人同樣古怪,黑衣黑衫,同樣蒙著臉。
無論古玉問什麼,都沒有一句話。
夜裡,古玉被奇怪的聲響驚醒,猛得睜眼,只覺得窗前飛速閃過一道黑影,古玉立馬精神了起來,側頭盯著窗,稍許,又是一道黑影閃過。
古玉忙起身,披好衣服,輕腳下地,倚在門口聽了會兒,似是沒有異動,這才悄悄打開門去,眼見著剛纔的黑影都是朝東邊閃去,索性古玉也朝著東邊走。
這地方古怪,黑衣人也古怪,總這樣呆著不是個辦法,總要看看這人究竟想要做些什麼。
晚秋已至,涼風透過光禿的樹枝吹來,將古玉面上吹得冰涼,不禁吸了滿口涼氣。
果然走到東邊不遠處,古玉隱約見著了隱到暗處的一片黑影。
古玉躲在一顆樹下,這離那竹居並不遠,回望還得以見。
古玉張望著,那片黑影分明是一排身著黑衣之人,皆單膝跪地,頭半低下似是聽候差遣。
而站在他們面前的人,即便是背影,古玉也認得出來,不是別人,正是那從頭到腳不曾露過半寸肌膚的黑衣男子。
這些日子,古玉並不知道他叫什麼名字,他只自稱爲‘惆悵客’。
總是有許多打扮相同的人在這深山老院中進進出出,並不難看得出他們皆聽命於這惆悵客,可是這惆悵客究竟是個什麼來頭,著實讓古玉百思不得其解。
邪教!古玉滿腦子只能想得出這麼個解釋。
稍傾,黑衣人們像是得了什麼令,統一拜別這惆悵客,隨即各自散去,速度快得驚人,化爲黑影一般,皆瞬間消失在這黑夜中。
古玉看了這會子也沒看出個門道,乾脆又往樹後面窩了窩,想等到惆悵客走了之後再回房,沒成想正低頭盤算,一把閃著寒光的劍就已經架在自己脖子前。
古玉一個激靈,順著劍柄方向去看持劍者,只見得一黑影在眼前,古玉嚇得驚叫一聲,隨即反應過來,那不是別人,而是惆悵客。
古玉的驚叫並沒有起到任何作用,惆悵客持劍的手臂沒有絲毫抖動。
古玉慢慢起身,劍也隨著擡高,但依然架在她脖子附近。
“離得這樣遠,可聽得清楚?”惆悵客的聲色清冷,和這晚秋的冷風融爲一體。
“我什麼都沒有聽到,只是覺得這裡古怪,你救了我,又說要合作,可是把我放在這裡不聞不問,我也不好意思整日吃你的白飯。”古玉並不怕這脖子上的寒劍,現在對於她來說,生命已是偷得,若生,便報仇,若死,那便下輩子再報仇。
停頓了稍許,惆悵客才冷哼一聲:“君子報仇,十年未晚,這一月還不到,就這般著急?乾脆借了我這把劍去衝進城,殺他個片甲不留可好?”
這話聽起來倒像是打趣古玉一般,古玉不想與他多講,便乾脆玩起自己的手指不言。
“不到你上場的時候,你便老實呆著便是,莫要給我找麻煩,棋子,我不缺你一顆,若是再讓我抓到偷聽偷看,我會讓你生不如死。”惆悵客將劍收起,扔下這麼一句話後便揚長而去,這句話雖然從他口中說出來平穩的如同三月春水,可是字裡行間的殺意卻難以掩蓋。
古玉居然有些後怕。
次日晨起,古玉還沒來得及吃早飯,便被惆悵客叫到了籬笆院中來,他依舊坐在那矮巴樹上,隨手掏出一把匕首扔到古玉腳下。
古玉不明所以,擡眼看著他。
他一身萬年黑衣,與這晴天白日格格不入,像是掛在矮巴樹上的一隻烏鴉,看著都覺得喪氣。
“你去山中給我獵一隻野兔來。”
“什麼?”古玉以爲自己聽錯了。
“抓到了用這把匕首殺了之後再帶回來。”惆悵客眼球盯著古玉,隔著面具依舊看不到表情。
“我從不殺生。”古玉幾乎用微不可聞的聲音說道,她膽小,又見不得血腥,哪裡能幹這樣的事兒,那小兔子們光想想都覺得可愛。
“可生殺你。”惆悵客簡單四個字將古玉從短暫的失憶中打撈起來,古玉只覺得神經一跳,莫名的心火涌上心頭。
“如今讓你殺一隻兔子都不肯,若是他日見了仇人,怕是舉了刀也殺不了人,到頭來,你依舊是廢物一個。”
古玉咬緊下脣,腦海裡重複他說的話,聽起來刻薄,卻字字是真理,的確,如他所說,自己一直都是一個廢物,受了欺壓不敢反抗,總是一味的逃避,現如今已經到了這般田地,依舊如此。
“若是真的想要報仇,那便按我說的去做,如果你想忘記你婆婆的仇,那你便自己去逍遙天下。”說罷,惆悵客從樹上一躍而下,徑直走出了院子外。
古玉的目光落在那把匕首上,彎腰拾起,刀尖鋒利,古玉咬了咬牙,亦是徑直走出籬笆。
這深山奇大無比,渺無人煙,古玉夜裡還聽到過狼叫的聲音,腦海中迴響著那惆悵客所言,並不是全無道理,自小被欺辱,以至於連累婆婆,自己是個災星,沒有給她帶來半點好處。
古玉的淚水不知不覺流淌下來,可是哭又有什麼用?
古玉是吃過苦的孩子,自小也不是沒有抓過兔子,也清楚兔子的出沒地點,可是殺掉兔子,還是從未有過的事,小時候頂多就是抓來玩會,過會就放掉了,這次則不然。
惆悵客沒有理由留著她回來吃乾飯,所以,現在聽他所言還是有必要的,自己全然沒有半分價值,他不會憑白的讓她來做這些,他一定有他的打算。
古玉信則不疑,乾脆拼一回,選擇跟隨。
古玉依照經驗來到林中空處,一片茂盛草場中,此時的天氣將草場染成了黃桔色,只剩下草根處的一片浮綠還在掙扎。
古玉仔細尋了野兔的蹤跡,根據蹤跡才能找到兔子。野兔在覓食地吃飽了以後,往往用力一跳竄向道路,或者一面覓食一面行走,最後循著原蹤返回原地,在隱蔽處匿伏起來。野兔在匿伏起來的時候,爲了隱沒它的足蹤,常高跳或旁跳,走出許多圓圈或雙蹤,或在它的蹤徑上往返跑幾趟,形成往返兒行足跡的迷蹤,然後才輕輕地儘量不留蹤跡地走向隱伏處;或向旁一跳,發現這些對古玉來說,不在話下。
尋了半晌,終是讓古玉發現了珠絲馬跡,古玉用老法子設了陷阱,如願捉到一隻灰黃色野兔。
正如她所想,這並不難,難的是自己根本下不了手。
活蹦亂跳的兔子在她手中,她將匕首舉了又舉,卻始終不能痛快的給它一刀。
“你會怪我的吧?我也不願意這樣,如果你有靈,就全怪在我身上好了,對不起。”古玉眼將兔子重重摁在地上,拔出匕首重重給了它一刀,之所以在手上加大力度是怕自己不肯用力而不能將它一刀斃命,它還要痛苦掙扎。
溫熱的液體從兔子體內噴濺而出,果然它掙扎了兩下身體就沒了浮動,眼前這血腥殘忍的場面讓那日楊雨馨的死狀重現眼前,古玉低呼一聲,眼見著兔子身上的鮮血,就好像婆婆體內流出的那樣腥紅。
古玉不知驚了身體裡哪根弦,驚坐在地上,卻遲遲不敢相信這是出自自己之手。
古玉抱頭痛哭,不光是爲了這可憐的兔子,還是因爲,這連日來不敢回想,卻又不敢忘記的噩夢。
頭痛欲烈,卻是對那幾人更加恨之入骨。
再次回到竹居時已是傍晚,若是以往的這個時辰,古玉已是忙完了書完的活計正要回家,可這條路這樣艱險冗長,她要回的,再也不是那個屬於自己的家,在家中等她的,再也不是自己最愛的古婆婆。
古玉拎著已死的野兔,兔身還插著匕首,身上的血已經流得乾涸。古玉的手亦是沾染了不少,風一吹,粘著血絲的手變得乾燥褶皺起來。
踏進院中,見得那惆悵客依舊坐在那樹上閉目養神,夕陽映在他的身上,又將他的影子投到地上,拉成老長,顯得不人不鬼。
古玉走到樹下,將兔子好好放在地上,張開蒼白起皮的的嘴脣說道:”你要的兔子,給你。“
惆悵客看著地上的死兔子,又轉眼瞧了狼狽不堪的古玉,半晌只吐出兩個字:“廢物。”
古玉一直在院子裡站到天黑,直到惆悵客在院子中生起火架來,那火上所烤,自是那白天所得的野味。
古玉本是一整天水米未進,早已餓得飢腸轆轆,此時的野兔在惆悵客的處理之下已成了難得的美味,可卻讓古玉覺得無比噁心。
熊熊火苗刺得古玉憶起往事。古玉悄悄掐了掐自己的手指。
惆悵客扯下一隻兔腿,觀察肉的軟嫩,見得愣得出神的古玉又是嘲諷的一笑:“你看,你像不像是這火上的兔子,毫不費力的就落到這般田地。”
“我知道你要做什麼,你就是讓我慢慢的習慣這樣殺戮的生活,你就是想讓我成爲一個惡魔,好啊,我全部都聽你的,諷刺,我聽得太多,不想再聽了,你只叫我怎麼去做便好了。”古玉委屈的幾乎掉下眼淚來。
“現在言之尚早,你只管聽我的就是了,你會得到你想要的,我絕不食言。”惆悵客說道。
古玉長嘆一口氣,擡眼,月朗星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