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樣的日子你究竟打算讓我過到什麼時候?你這般留著我到底有什麼用?”古玉問道,她不明白,她真的不明白,爲何這三年來過得這般不人不鬼的生活卻依舊還在原地踏步。
“不必著急,你馬上就會派上用場。”惆悵客冷哼一聲,起身離開,他很少與古玉交談,在他看來,古玉不過是個棋子,沒有必要知道他的計劃。
失而復得的玉牌被古玉緊緊捧在掌中,這是這世上古婆婆留給她的最後物品。
她想,一定是此物之前傳給了梁氏,而後家道中落,才又重回古婆婆身邊。
古玉突然覺得她不再孤單,她認爲從未謀面的梁氏便是她的孃親,她無法想像梁氏當年風華絕代寵冠後宮的情貌,就算她下場悽慘,古玉也覺得她是高貴無二的。
“孃親,婆婆,小玉會爲你們報仇的,等著我。”古玉粗糙的指尖輕輕撫過玉牌,上面彷彿有親人的味道。
新年過後,天氣暖得特別快,轉眼三月,春江水暖,滿世界的雪都開始融化,雪水沒入大地,潮溼的天地正等著萬物生長。
古玉打獵歸來之時,邁入籬笆院中便覺得有些異常,若是平日,惆悵客早就倚在樹上,可是今天院中卻沒有他的影子。
古玉將扛在肩上的獵物重重摔下,用袖口胡亂的探試額頭上的汗珠,天氣暖了起來,汗也出得密集了。
聽聞古玉歸來,惆悵客這才從竹居中走出。
站在門口衝古玉招招手,古玉側頭看他,不知又有什麼事要說。
古玉看了一眼地上的獵物,快步走上前去,惆悵客進了屋,古玉緊隨其後。
只見惆悵客徑直走向屋內圓桌處,稍一用力便將桌子推到一邊,地上的紫紅色雕花毯立馬浮起大片微塵在陽光下跳躍個不停。
惆悵客一把掀開地毯,毯子下面居然露出一個地門來。
古玉一皺眉,住了三年有餘居然從來沒有發現這個異物。
惆悵客將地門拉開,一股潮溼的寒氣從內而外襲來,讓習慣了各種奇怪味道的古玉也不禁向後退了半步。
“將房門關上,你跟我下來。”古玉本以爲這是個地窯,聽從了惆悵客的話將門關緊實再跟下來才發現,除了入口入十分狹窄之外剩下的空間簡直頂了地面上的房間那麼大。
明顯這裡也是被人精心設計過的,除了長明不滅的燈火安插在仙鶴燈架上看起來十分詭異外,其他的裝潢與上面幾乎無異。
燭淚已是泣了幾層,這燈顯然不是才點起來的,除了上面的出口,想這還有哪裡是透氣的暗孔。
“這都是出自你之手?”古玉環顧四周問道,古玉這時才發現,古玉的聲音在此處被擴大,聲線敲在壁上,形成了一道空曠乾脆的迴音。
惆悵客不言,徑直邁向用青色帳幔掩著的牙牀,長指一掀,透過他寬大黑袖的縫隙古玉看到牀上有一塊粉紫色物體。
古玉走上前去,惆悵客見她過來將帳幔擡得更高。
古玉見著牀上之物先是一驚,眉毛很明顯的一挑,隨即眉頭又皺了起來。
“這是?”古玉不明所以,現在躺在牀上的是一名女子,雙目緊閉,臉色青紫,皮膚卻慘白的如同被吸乾了血一般,身著粉紫色衣裙,靜若美石,安靜且不帶半絲生氣。
古玉心血來潮伸出食指探到這女子人中之下,果然,已沒了氣息,古玉抽回手的瞬間不小心觸到了這女子的脣上肌膚,冰涼徹骨。
“她、、、、、、死了?”對古玉來說,這是一個美好的姑娘,雖然已全然沒了生氣,青紫的面色難掩她的絕色美顏。
三年來,古玉見得最多的,除了身邊的惆悵客,便是他手底下那些來歷不明的黑衣人,說他們是人,但是他們更像魑魅,從未展示過真正容顏,再者就是古玉整日在山上見得的那羣山貓野獸,儘管古玉許久不見“人”影,可這姑娘的出現,依舊讓她雙目分明的辨識出了絕色。
“已經死了三個時辰,跳河自盡。”惆悵客將帳幔垂下,扭身說道,口齒間依舊是不帶喜悲的語調。
“你還真是奇怪,偷偷弄了這麼個密室三年不讓我知道,現在又弄了這麼個死人回來。”古玉覺得,隔著帳幔,這姑娘看起來五官朦朧,顯得更加美麗。
“你常常問我,究竟這樣的日子究竟要到什麼時候,那麼現在我告訴你,從今天起,便結束了,你可知這姑娘是誰?”
古玉再次掀開帳幔,姑娘的臉十分陌生,是她從未見過的模樣:“是誰?”
“她姓孟,名穀雨,是你仇人之一孟曼君的妹妹。”
聽得此說,古玉頭皮都要炸起,她最聽不得的,就是這幾個人的名字。
果然,聽得之後古玉很快便紅了眼:“她的妹妹?怎麼會死了?”
“雖是妹妹,卻是府中庶出,是孟曼君的父親孟鏡明其中一房小妾所生,小妾五年前病逝,這姑娘雖長得美卻在府中沒有半分地位,連府中的丫頭都敢隨意斥責她,四年前,皇帝要孟鏡明從他自己的三個女兒中選出一位來指婚給當朝秧王做王妃,孟鏡明便選了這孟穀雨出來。”
惆悵客總是如此這般的對他人的事瞭如指掌,古玉早便發覺,只要是他想知道的,就沒有不能知道的,他手下的那些黑衣人,怕是成日在外收羅這些消息,只是古玉從不知道他究竟是誰,究竟有什麼目的。
若是在外人看來,被皇帝指婚給一位王爺做王妃,這是天大的榮喜,可古玉聽得是秧王,便心中明瞭的幾分。
早年民間傳言提起,這秧王本是先皇的太子,名爲莊易,卻在先皇駕崩之日突染急疾,一病不起,莊易的叔叔莊嶽便趁機領軍而起,直逼皇位,尋了時機殺了莊儀母家數人,阻了他外戚之力,莊易的母親也就是先皇后突然殉葬,莊嶽便對外稱先皇后隨了先帝而去,而究竟是不是殉葬,外人卻不得而知,可以皇帝莊嶽的心性,怕是多半死於他之手。
那莊嶽憑了自己母家的力量順利登基,一方面爲了掩住天下人悠悠之口,怕世人說他是個亂臣賊子,另一方面也是被朝中老臣逼得無路可走,索性留了那莊易一命。
那莊易病好之後,身子卻大不如從前,據說不光削瘦如紙,且左邊整條手臂都如同缺筋無骨一般不聽使喚,整日以湯藥爲食,以病榻爲家。
皇帝莊嶽爲了羞辱他,將他封王,特意賜號爲“秧”。取“病秧子”之意。
雖然他是個“王”可天下人誰都明白,這就是對他莫大的羞辱,殺了他的親人,逼死他的母親,又奪了他的皇位,成日監視著這個前太子,讓他整日生活在尖刀利刃之中,即便不殺他,他又茍延殘喘的能活多久呢?
“果然不受待見,據我所知,她的兩個姐姐都是大夫人所生,從小便欺負她,以孟曼君的性子,想必她也是沒少吃了苦,如今她爹把她送了出來,並非是讓她去享榮華富貴,而是毫無保留的將她推進了火坑,秧王每活一天都是賺的,若是真的嫁了過去,怕是日日不得安寧,名義上是個王妃,不過是個在刀尖生存的人罷了。”
古玉突然覺得,生爲富貴之家也未必真的是件好事,見這姑娘的模樣,也真稱得上是紅顏薄命。
“所以她知道了這件事,便覺得人生無望,就尋了短見?”
古玉這才明白,爲何這姑娘命赴黃泉。
“她像你當初一樣懦弱,但是你比她要略強一些,若不然,你也沒有機會站在這裡與我說話。”惆悵客總是很合時宜的給古玉潑上一盆冷水,可這麼多年,古玉已經被他澆得習慣了。
“你把她的屍體弄過來,又與我說了這麼會兒話,想必你心裡已經有了盤算了。”古玉直切主題。
“當年我救你回來,就是爲了今天,換句話說,就是爲了等到今天孟穀雨的屍體。”惆悵客轉過身來對上古玉的目光,見古玉一臉不明所以的樣子便又接著說道:“這孟小姐自小膽小軟弱,一點風吹草動都會嚇得不輕,四年前聽聞父親將他指給了秧王便成日以淚洗面,四年過後,這孟小姐終是長大成人,眼見著今年八月便是婚期,這孟小姐終是不敢面對,便跑到河邊一躍而下,自此香消玉散。”
“是你殺了她?”古玉目光尖刻。
惆悵客搖頭:“我只不過是沒有救她。”
“她這種人,怕是死,是她從出生到現在做得最勇敢的一件事了,她生來無用,倒是死了,纔有價值。”惆悵客的語氣變得輕狂。
“我還是不明白。”古玉眉頭收得更緊。
“古書有云,人皮,可取而代之,手法之異,非常人所及,頭頂開洞,以水銀注之、、、、、、當初我救你,是因爲你的體態,骨相與孟穀雨長的十分吻合,孟穀雨的性子,怕是我利用不上,只有把你換成她,纔可用之,你若成了孟穀雨,便成了王妃,便近了王權,你我雖然目的不同,但路程卻相仿,我幫你換上孟穀雨的美人皮,你去尋你的仇人,咱們共同進退,卻互不相欠。”
惆悵客字字句句皆說進了古玉心裡,古玉這才明白,爲什麼惆悵客尋了替身爲自己瞞天過海,不僅救了自己又讓所有人都以爲自己死了。
原來,他早就在布一局大棋,從救下她的那一刻起,從四年前、、、、、、甚至更久、、、、、、
“你盯了我許久,是因爲我骨相體態與孟穀雨相似才救了我?當年在書院被佟嬋娟和林泗昭抓到也是你驚了他們我才得以逃脫、、、、、、怪不得、、、、、、”古玉有些恍神,多年前的迷團終於解開,自己好像早便走進了他佈下的天羅地網中,自己早被她設計成了一顆棋子。
不光是自己,那已死去的孟穀雨在被指給秧王的那一刻起,便也成了棋子,就算她今日不自盡,這惆悵客也不會讓她活到明天,她自己主動去死,不過是讓惆悵客手上少了一條人命而已。
換皮取而代之,古玉常從惆悵客的奇書怪籍中見到這些字眼兒,本以爲是天方夜潭,沒成想他到是真的想試試。
他的真正目的現在才浮出水面,他是想讓自己頂了孟穀雨的皮迷惑衆人,達到他的目的。
但是,古玉並不恨,若沒有他,她哪裡有希望報仇呢?
“換皮之說,是真是假?這會不會是前人胡亂所著你卻真當了真?”古玉垂下肩膀問道。
惆悵客眼珠一亮,一閃一閃的燭光在他瞳孔中跳躍:“我從不做無把握之事。”
古玉對他的這句話深信不疑,若他只是拿她玩耍,不必費這麼大的周章,況且,這樣活著,比死還不如。
她回望牙牀上的那美人,不禁也動了心思,那是一張什麼樣的臉,柔美的線條,光潔的皮膚,死亡都不能掩蓋她的美。
這是她一直渴望,或者說這是世間所有女子都渴望著的臉。
“無論真假,我都信你,我不想再這樣活著了,請將她的皮,換給我。”古玉沒有片刻猶豫,就算是夢,她也要去做這一場。
“有一事,你需要明瞭,換皮成功,是要付出代價的。”惆悵客委委道來。
古玉忙擡手製止:“你不必說,只要能讓我做完想做的事便可,代價,我不怕,任何代價,我都不怕。”古玉說得決絕,目光始終放在孟穀雨身上。
“還有一事,你若成功變成了孟穀雨,那麼就要回到孟家去代她出嫁。”惆悵客追言道。
古玉睫毛一垂,回想起之前惆悵客提及婚期就在本年八月,如今已入三月,算起來還有五個月。
長嘆一口氣:“無妨,若是先去孟家,那便更好了,我十分期待與孟曼君見面。”
古玉的心再也不能平靜,似乎日日夜夜壓得她透不過氣的事就要被她重新掀起,她再也不想做過去的古玉。
“孟穀雨,我知你死的也算不明不白,你若在天有靈,便幫我成了換皮之事,你的不平,我來平。”古玉心中默唸,手指緊緊握住衣裙,指節已然泛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