穀雨微愣, 意識到鄧廣寧口中的人是曾經(jīng)的自己,心頭一時酸澀,那滋味噎得穀雨幾乎說不出話來。
“那她現(xiàn)在去哪裡了?”穀雨細不可聞的顫抖著聲音問。
鄧廣寧淺笑, 搖頭的瞬間面色略顯無奈:“她不在人世了。”
穀雨無言, 他說的沒錯, 古玉早就死了, 如今的自己, 不過是一個披著美人皮囊的傀儡。
“那可惜了。”穀雨無意識的輕言。
鄧廣寧亦言:“確實可惜,她是一個很可憐的女孩子。”
“可憐?”穀雨歪著頭,沒想到她留給鄧廣寧的印象是這樣的, 可憐這兩個字眼在穀雨看來,本就讓人羞愧的擡不起頭。
“說來話長, 以後若是有空, 我再與王妃仔細說罷。”鄧廣寧只是笑笑, 不想再多加開口,古玉的事, 每每提及,都讓他心酸不已,他險些就能改變她的命運了,可終究還是錯開了。
“你打算一直在這裡嗎?”
鄧廣寧長嘆一口氣,從前眼中的堅定與明亮蕩然無存:“且過得一天算一天吧。”
“你心中可還有什麼紀掛的人嗎?”
鄧廣寧不知面前的秧王妃爲什麼會沒頭沒腦的說出這種話來, 鄧廣寧搖頭否認。
這下輪到穀雨心底一抹釋然的笑意綻放開來, 做古玉的那些年, 他是心裡唯一的光, 這束光即便在她成爲了穀雨之後也一直小心維護, 好生珍藏,如今見他毫不猶豫的否認, 穀雨終於將屬於古玉的心徹底放下。
“時辰不早了,我要回去了,你保重。”穀雨提裙,垂眸道別,與他,與過去。
鄧廣寧十分惶恐,這般言辭是從王妃口中說出來的,他承受不起,鄧廣寧忙低身下去,只見穀雨漸行漸遠。
誰都沒有注意到,雨水所濺陰影處莊易撐著傘輕步離開。
他知道關於古玉的所有事,也包括鄧廣寧與她的約定。
鄧廣寧看著穀雨離開的背影,略略失神,從前不曾發(fā)覺,穀雨的背影這樣熟悉。
鄧廣寧收回目光,轉(zhuǎn)過頭來,低頭看著牆角一抹蔥鬱,慢慢勾起嘴角,低聲道:“她很像你呢。”
穀雨回到王府,莊易早就不在她獨居的寢殿門口。
穀雨卷著一身潮氣回道屋裡,迷迷糊糊的睡到了天亮。
天亮的時候大雨已經(jīng)轉(zhuǎn)成茫茫細雨,穀雨睜眼時候,莊易居然背對著自己站在窗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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穀雨起身,響動出來,莊易聽見轉(zhuǎn)過身來。
穀雨想開口問他是怎麼進來的,轉(zhuǎn)念一想,他根本不是弱不禁風的莊易,而是惆悵客,府裡每寸每處他何處不能往。
莊易目光像是蒙上了一層灰,望過來的視線讓人住摸不透。
“你來做什麼。”穀雨因爲剛剛起牀,聲音有些嘶啞。
“我知道你現(xiàn)在恨我,”莊易喉結(jié)上下微動,“我來是想告訴你,我不會再勉強你,從今以後,你自由了。”
莊易昨天的雨夜裡見她和鄧廣寧相會,心裡揪在了一起,像陳年的青苔覆蓋在牆上,卸下來後,也是一片溼痕。
他心中妒忌酸澀,他知道關於鄧廣寧的一切,也知道穀雨當年受過他怎樣的恩惠。
他很想問問穀雨,這麼多年,她的心裡,究竟他莊易和鄧廣寧孰輕孰重。
可是他不敢。
他猜測,穀雨現(xiàn)在應該恨死他了。
“你什麼意思?”穀雨眨巴了幾下眼睛,晨起頭腦有些不清楚,一時之間轉(zhuǎn)不過彎兒來。
“我的意思是說,我不會再利用你,你古婆婆的仇,我會替你報,還有佟氏一族的性命,都交給我吧,”莊易從懷中掏出一張紙,還有若干銀票放在桌上,修長的手指按在上面朝穀雨的方向推了推,“這是銀票,夠你後半生用的,這是你所服用的藥丸的方子。”
穀雨站起身來,一身鵝黃色寢衣襲地,兩處平橫的鎖骨露出來,雪白光亮:“你是什麼意思?”
穀雨在袖口下緊緊握了雙拳。
“你想離開,便離開吧,想去哪兒都成。”莊易壓低了聲音,不敢去看她的眼睛。
這些口不應心的話,他強逼著自己說出口。
他的奪權計劃馬上就要實行,他再也不願意讓她參與其中。
造反,向來只有兩條路,要麼生,要麼死,他不忍心讓他心愛的穀雨跟著一起死。
穀雨咬了下脣,與之前的氣憤相比,現(xiàn)在是心傷,他怎麼可以這麼輕易就放開自己呢?
穀雨多想告訴莊易,她已經(jīng)不恨他了,可話到嘴邊,還是硬生生的給嚥了下去。
“好,多謝王爺爲妾身思慮周全,妾身這就收拾東西,離開王爺,”穀雨鬆開拳頭,伸手去拿銀票還有藥方,而後朝莊易福了福身,“妾身祝王爺歲歲安康,早日達成所願。”
一字一句,如同刀子紮在莊易身上。
莊易屏息凝神,忍住沒有再看穀雨一眼,便轉(zhuǎn)身離開。
直到他的腳步聲消失得無影無蹤,穀雨終於直起身來,望著門口,落下淚來。
“你憑什麼說放棄就放棄了,你憑什麼!”穀雨終於忍不住嚎啕大哭,這種被人拋棄的感覺,像一記鈍錘,直愣愣的錘在她的心房,錘的鮮血淋漓。
***
穀雨在中午之前尋了幾件平常衣衫便離開了,包袱簡單,腳步輕快。
她也不知道去哪,沒有目的,沒有方向,但是她知道,莊易會爲她做未了的事。
出了城後,穀雨才知道現(xiàn)如今,天下已經(jīng)大亂,各地起義軍崛起,四處都在打仗,除了人禍,還有天災,各處災民流民四處逃生,所見之處,滿目瘡痍。
京城,恐怕是唯一還算安定的地方,可是眼下看來,這種安定已經(jīng)維持不了多久,京城中,還不知道有多少人正虎視眈眈盯著那個皇位。
動盪,不過是早一天晚一天而已。
穀雨騎著馬行了半天的路,夜裡宿在驛館。
奉寧隱在暗處見她落腳的地方,這纔回去覆命。
莊易正在殿裡借酒消愁,喝得微醺,臉頰微紅。
“王爺,王妃在城外的驛館住下了。”奉寧前來回稟。
莊易不言,只是嘴角勾起一抹苦澀的笑來。
奉寧大著膽子問:“王爺爲什麼要讓王妃離開呢?她孤身在外,怕是不安全。”
“她若是留在京城更不安全,”莊易將杯子放下,微微坐直了身子,“我要做的事若是成,那便皆大歡喜,若是敗了,便是屍骨無存,她已經(jīng)被我害成這般,我不能再拉她下地獄。”
奉寧長嘆一口氣,搖了搖頭:“王妃會體諒您的這一番苦心的。”
莊易怎知奉寧的話不過是寬慰,他那裡還敢指望穀雨的體諒。
***
十日之後,莊易起兵造反,一時間,京城動亂,莊易千想萬算都沒有料到,就在他起兵的同時,濱王莊興也同時起兵,阻斷他的前路。
莊興平日只喜歡騎馬射箭,看起來不學無術,玩物喪志,沒成想也是演戲而已。
莊興素日以騎馬爲由在府中養(yǎng)了許多兵馬能人,關鍵時刻,給莊易來了個致命一擊。
這突然殺出的程咬金從中將莊易與皇帝分開,本以爲皇帝有他的保護,沒想他逼迫皇帝禪位給他。
皇帝無法,爲了保命,只好同意。
莊易節(jié)節(jié)敗退,帶著兵馬落荒而逃。
遠在別處的穀雨還不知道這一切,自顧自的尋了個安靜鎮(zhèn)子租下一間院子暫且落腳。
晨起尋了一處早點攤子吃早飯。
隔壁桌是幾個大叔,正圍著桌子談天說地。
“現(xiàn)在這京城亂的,要人命啊!”
穀雨聽聞有關京城,手中的筷子暫且停了,側(cè)耳傾聽。
“你們知道嗎,秧王造反了!”
衆(zhòng)人皆驚:“哪個秧王?是那個殘廢的秧王?”
穀雨心中一緊,腦中凌亂,怎麼這麼突然就動手了?
那大叔接著道:“就是那個秧王,原來啊,那秧王根本不是殘廢,而是爲了活命一直裝成這樣的,誰也沒想到他會造反!”
“真是好謀算,聽說當初爲了活命可是什麼屈辱都受了!”
“可不是,聽說這幾年一直偷偷的聯(lián)絡朝中先皇的舊部,就等如今這一哆嗦!可惜啊,半路殺出個程咬金,濱王攔了他的路,自己要當皇帝了!”
穀雨錯愕萬分,扔下筷子起身跑到這邊攤位來焦急問:“大叔你剛纔說什麼?濱王攔了他的路?他攔誰的路了?秧王?秧王現(xiàn)在怎麼樣了?”
大叔這一桌人被她這麼一個激靈下了一跳,大叔冷靜下來只當她好信兒,接著答道:“秧王本來是要成功奪權了,可是被濱王捷足先登,這邊打敗了秧王,自己就要登基了!”
“那秧王現(xiàn)在是死是活?”穀雨拍著桌子問。
大叔兩手一攤:“有人說是死了,有人說逃了,誰也說不準,不過依我看,多半是死了,聽城中老百姓說,那日血流成河,悽慘無比,還有人說是見了要秧王的屍首橫在城門樓上……”
接下來大叔眉飛色舞的話,穀雨再也聽不進去,只覺得一陣耳鳴,天地之間皆無聲色,腳底無力,魂魄飛走了一般。
穀雨痛恨起自己的任性來,終於明白他爲什麼將自己趕走,他是怕他敗了,自己也一同送命。
穀雨回到小院,再也等不及,騎著馬又重返京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