歸來時, 天下起了大雨,穀雨坐在馬車裡,望著外面淅淅瀝瀝的小雨出神。
“在想什麼?”莊易扯過穀雨微涼的手放在自己手中。
穀雨回頭朝他抿嘴一笑:“你說, 人的本性會變嗎?”
“若是一直平安無事到老, 或許不會, 若是發生了大的變故, 那也說不定, 不過,善惡都是天性,怕是難改, 能變的只是爲人處世之道罷了。”
莊易認真回答,似乎無論穀雨無頭無腦的問起什麼, 他都是這樣一板一眼的作答。
穀雨點頭應是:“對啊, 若不是經歷了大的變故, 怎麼會變的頹廢,不似往日神采呢。”
穀雨回想著方纔見得鄧廣寧的場景, 忍不住長嘆一口氣。
莊易輕笑,將她摟入懷中,語氣中透著心疼:“每次帶你一進宮,你總是容易悲秋傷冬起來,說到底都是我不好, 讓你受委屈了。”
車外雨珠濺起飛到穀雨鬢邊, 順手抹下一手潮溼, 穀雨握上莊易無力的左手, 在他頸窩間搖頭:“你沒有不好, 你真的沒有不好。”
接下來的話穀雨沒有再說下去。
前有鄧廣寧,後有莊易, 這絲絲溫暖對穀雨來說已是足夠,多麼相似的兩個人啊,只星點的溫柔就可以讓她念念不忘。
次日,穀雨在花園留了信號,待得與惆悵客相見。
趁著莊易不在,穀雨歪在藤椅上閉目養神,忽覺一陣清風吹來,獨特的泥土芳香直衝腦海,穀雨不用睜眼看也知道來人是誰。
“你來了。”
穀雨依舊閉著眼,這氣味太熟悉,土香中帶著血腥。
“見了你的信號便來了,這次你有什麼要說的?”
惆悵客坐下來,給自己斟茶一杯,即使他不喝。
“我想跟你要一樣東西。”
穀雨慵懶的將眼睛睜開,一抹黑色擋在面前。
“什麼?”
“男女動情,思維不清的藥。”
“我沒那東西。”
惆悵客將茶杯拿在手中把玩,眼眸垂下。
這語氣穀雨再瞭解不過,他這是心虛而已。
“你有!”
穀雨站起身來,口氣容不得半點緩和。
“你要那東西做什麼?不會是要跟你那病王爺吃?”
惆悵客擡眼看她,烏黑的眼珠子中透著調侃。
穀雨看不見他的表情,卻聽出了他的戲謔,眉頭一皺,有些嗔怒,又言:“我們倆兩情相悅,用不著那東西,我有別的用處。”
“林泗昭?”
似乎什麼事都瞞不過這惆悵客,他在穀雨眼中一點都不惆悵,反而更像鬼魅一樣的存在,穀雨自認爲已經隱藏的很好,可他始終如同有讀心術一般,在他面前,自己不曾有過秘密。
穀雨點頭。
“你終於要向他下手了,看來,你心裡已經有主意了?”
“略有一計,若是成了,他便會在這東茫永遠消失。”穀雨轉過身去,眼神中恨意騰現。
惆悵客見她背影單薄,卻似乎總是身上壓著重石,眼眸再次垂下,幾乎不知道將古玉變成今天的樣子是對是錯。
一步一步走到今天,惆悵客沒想到先動搖的,居然是自己。
“你的意思我明白了,且等兩日,我將這藥配出就給你。”
浮光略影中,灰塵飄散,落在他的黑袍子上格外顯眼。
穀雨點頭,沒有回頭看他,只輕言:“不急。”
無聲無息,穀雨再次回過身來的時候,惆悵客已經不見了。
兩日之後,穀雨晨起在妝臺中果然發現了一隻陌生錦袋,將錦袋打開,是兩顆黑色藥丸。
果然說到做到!穀雨將錦袋捏在手中,已然覺得那天越來越近了。
尋了個由頭進宮,將藥丸給了孟芳華,孟芳華拿在手裡不知何意。
“你這是何意?”
孟芳華將袋子在穀雨面前晃了晃。
“是用來對付敵人的。”
“誰?”
“林泗昭。”穀雨平淡的道。
“他?呵,不過是喜歡攀龍附鳳落井下石的小人罷了,也值得你動手?”孟芳華不以爲然。
“這等小人,在我眼中,就是眼中釘。”
孟芳華上下打量孟穀雨,又仔細看她面上神色,總覺得哪裡不對:“雖然你我之前已經說好,可是我總覺得你像是變了一個人似得,你真的是孟穀雨嗎?那林泗昭似乎與你沒有什麼太大的交集。”
“他羞辱秧王,這理由夠了嗎?”
孟芳華掩面一笑,脣上口脂甚是好看:“怪不得,原來是因爲你的王爺啊,當初你爲了不想嫁給秧王而離家出走,如今卻這般心心念唸的疼惜他,見不得他受半點委屈,罷了,林泗昭這人,殺了也就殺了,可這於我有什麼好處?”
穀雨上前一步,悄聲附在孟芳華耳邊,將計策說與她聽,孟芳華仔細聽著,眼珠轉了兩轉,隨即抿嘴笑了起來。
“好,我答應你,我正想拿那許貴妃開刀,明裡暗裡的給我使絆子。”
孟芳華一口應承下來。
穀雨淺笑。
回家路上,穀雨一時走的急,將隨身攜帶的荷包丟在了宮裡,本想著在馬車裡將藥服了,沒成想荷包卻怎麼都找不到了。
穀雨在宮裡時候已然覺得不舒服,急匆匆的找了藉口出來,此時已經開始覺得渾身像有萬千只螞蟻在鑽,畢竟不是自己的皮肉,距離前次服藥已經過了十二個時辰,穀雨咬著牙,勉強拭去自己額頭的冷汗,哆哆嗦嗦從口中擠出幾個字:“在宮裡耽擱的太久了,是我大意了。”
強忍身上的疼痛,穀雨實在找不到那荷包,再回宮顯然已經來不及了,這病曾經因爲忘服了藥發作過一次,周身脈絡如同枯乾葉脈,或紫或青,如同皮肉即將分離一般。
“惆悵客!惆悵客!”穀雨咬著牙關,從口中擠出這幾個字,馬車顛簸,車伕絲毫沒有察覺車裡的不妥。
穀雨心想,若是不快點服藥,後果不堪設想,可是藥在哪裡呢?
穀雨將自己袖子擼起,眼見著胳膊上的脈絡已經顯現,若是全身蔓延,這皮怕是就會脫落了。
穀雨將袖子放下,雙手握拳,指甲陷入皮肉,試圖讓自己冷靜,最好的辦法就是快些回到府中,給惆悵客留信號讓他出來救自己,有事好歹在府裡。
儘管穀雨已經用了最大毅力忍住這周身疼痛,可穀雨還是恨不得拿把刀自行了斷。
從宮裡到王府,路程本不算長的,此時卻如同跋山涉水,山道蜿蜒曲長,怎麼也走不到盡頭。
疼痛越來越激烈,再這樣下去,即便回到了王府谷雨也不可能撐著去留信,正思索應該怎麼辦,只覺得眼前一黑,暈了過去。
車伕駕車到了王府,將車簾打開,剛要稟報,卻見得穀雨已經暈倒在馬車裡。
車伕嚇得緊著去報信,不一會,府裡浩浩蕩蕩的來了許多人。
秧王聞訊趕來,一躍上了馬車,想將穀雨扶起,這時才意識到左手根本使不上勁,輕喚穀雨,卻絲毫沒有反應。
秧王單手抱著穀雨,將她挪出馬車,有人上前來幫忙,他絲毫不想讓別人插手,下了馬車後,命人將穀雨放到他肩上,就這樣,扛回了府中寢殿。
秧王將昏迷不醒的穀雨放在榻上,支開了所有人,見穀雨手腕有異樣,便拉近了仔細端詳,秧王莊易見這奇異古怪的脈絡若有所思。
“奉寧,去請大夫!”莊易向門外奉寧吩咐道。
奉寧痛快應是,便腳步匆匆離開了。
疼痛的極致是昏厥,這對穀雨來說未嘗不是一件好事,昏厥了便不知疼痛,好過清醒的苦楚。
穀雨再次醒來時候天已大亮,眼皮沉沉,周身酥麻卻異常舒適。
穀雨心下一驚,猛的想起之前種種。
擡手見自己胳膊,醜陋的脈絡已經完全不見,又恢復了以往白淨細嫩的藕荷玉臂。
又覺腰間有些硬物硌的慌,反手一摸是一個荷包,打開,滿滿一包黑色藥丸。
這藥香穀雨再熟悉不過,正是自己日常所服。
“是他來過了,莫非昨天是他救了我。”穀雨對昨天的事一無所知,只知道除了惆悵客,便再沒有人會救自己。
穀雨將荷包收好,壓入枕下,剛要起身下地,卻見莊易正端著一碗湯藥進來。
見穀雨醒了,莊易臉上露出驚喜神色。
“你醒了!”莊易忙將藥碗放到一邊,將穀雨的腿重新擡回牀上,將被子又給她蓋好,溫柔說道:“纔剛好怎麼就要下地,天氣冷了,要好生休息纔是。”
“我這是怎麼了?”穀雨小心試探,卻又覺得多餘,看莊易的樣子,似乎還什麼都不知道,惆悵客做事向來謹慎,若真的過來相救,也不會被人發覺。他神出鬼沒,是有這個本事的。
“你還說呢,昨天從宮裡回來,就暈倒在馬車裡了,怎麼叫都沒有反應,還好現在沒事了。”莊易眼下烏青,神色倦怠,一看就是一夜未眠。
“可有請過大夫?”穀雨心疼莊易之餘也在試探,
“大夫說你只是身子虛弱,給你開了方子,好生調養便是,是不是平日府裡事務衆多,你又爲我勞心勞力,所以才體力不支。”莊易手摸上穀雨臉頰,心疼萬分。
見他樣子,似乎自己沒有被拆穿,穀雨也便稍稍放心些。
“是我原本身體就不好,你不要自責。”穀雨心裡猜想,莫不是那惆悵客扮成了大夫來給診的病?
“對了,說來奇怪,昨天你回來的時候胳膊還有手臂上爲何脈絡都是青紫?可是什麼隱疾?”聽他突然問起,穀雨心下一驚,果然還是被他看見了。
正躊躇不知如何作答,只見莊易一笑,緩和道:“不打緊,你不要多想,無論什麼病,咱們好好醫便是了。”
說罷,俯身下來在穀雨額前輕輕一吻。
穀雨的心頓時冷靜安穩下來。
好溫柔的莊易,從恐慌到沉穩,穀雨的心被他牢牢抓住。
穀雨握住他的手在臉龐摩挲,暗自下定決心,一定會保護好他,一定要給他討回公道,無論欺辱他的人都是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