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茫國。
雞鳴三聲,古玉聞聲揉了揉睏意迷濛的睡眼,打了個大哈欠之後這才穿衣下地。
將窗擡開,晨間特有的露水早氣一同撲面而來,古玉深吸一口氣,安然且滿足。
簡單梳洗完畢,換上乾淨衣裳,出了房門朝古婆婆那屋探頭望去,老人家還沒起,於是便輕手輕腳的溜進廚房,生火做飯,麻利的一會兒工夫,一鍋粥,一碟青菜另外拌了一小碟素日裡自己醃的鹹菜便上了桌。
正要回房去請古婆婆,只見古婆婆自己將房門推開走了出來。
見古婆婆出來,古玉忙上去攙扶,“婆婆您起來的正好,飯菜已經做好了,咱們快吃吧。”
婆婆欣慰的拍了拍古玉的手道:“老遠就聞到飯香了。”
扶古婆婆坐下,古玉這先是盛了一碗粥放到古婆婆面前,隨之又遞上筷子這才自己坐下來。
“玉兒啊,婆婆今日膝蓋有些痠疼,怕是天要下雨了,你一會兒去書院的時候別忘記帶傘。”古婆婆的腿是年輕時落下的病根兒,天將下雨時,便會痠疼,次次皆準。
古玉回頭望了望天色,點頭應著:“唉,知道了,您自己在家,把門窗關好,現在已入了秋了,您別再著涼了。”
“今兒若是下了雨,你中午就別回來給我做飯了,我隨便的對付一口就是了,若不然這下雨路上不好走。”古婆婆往古玉的碗裡夾了一筷子菜叮囑道。
這古玉倒是沒應下,古玉知道古婆婆的脾氣,若是自己在家,多半是捨不得生火而吃冷飯。
說起這古玉和古婆婆其實非親非故半點血緣不沾,兩人卻相依爲命了十五年,十五年前,剛滿月的古玉被丟棄在古婆婆家門口,四肢鍵全,身體健康,唯獨右臉有一青色胎記,面積大的驚天動地,足足佔了臉的整個右半邊。
街坊皆說這閨女丑得下不去眼,養大了也是嫁不出去,與其放在家裡浪費糧食,還不如再給她扔了去。
古婆婆只當他人的話是耳旁風,二話不說歡喜的抱進了自家屋子,世人皆不理解一窮二白的古婆婆怎麼還非要養這麼個賠錢貨,但是古婆婆卻明白,這個小玩意兒的到來,讓她本是孤寡的人生有了唯一的樂趣。
孩子來的時候身上除了包了個襁褓其他身無長物,乾脆讓她跟了自己姓古,目不識丁的古婆婆央求了青桐書院的教書先生給賜了名字。
教書先生還是第一次見這麼醜的孩子,生平所學的美詩妙詞在看到她第一眼就全部卡在了頭蓋骨裡,緩了好大一會兒才驚歎了句“果真如坊間傳言,嚇駭老夫,嚇駭老夫!”
話雖如此,此先生心地善良,知道這孩子的容貌已然註定了未來的路不會太平坦,也便多少給了這孩子一點期盼,賜她單名一個“玉”字,願她人生如玉溫潤,亦是取書中自有顏如玉之意。
十五年來,因爲長相,周邊皆對古玉冷眼,唯古婆婆將她視爲自己的掌上明珠,古玉自知自己的樣貌特殊,也便不期盼和正常姑娘一樣可以抹粉嫁人,心胸開闊倒是隨了古婆婆。
那青桐書院的教書掌事徐先生本是一天子腳下文官兒,後來到了告老還鄉之年又被派遣掌了這青桐書院。
說起這青桐書院也不一般,算是當今聖上欽點,其裡收納所教的學生或來來自富甲一方的大戶人家,有許多官宦子弟,據說還有若干皇親國戚,且不光有男弟子,這青桐書院也有些許女學生,無一例外,皆來自富貴人家。
像這樣的書院,整個東茫並不在少數,但在京城,也是屈指可數。
徐老先生倒稱得上是一位好人,見得古玉祖孫二人著實可憐,早年便讓古婆婆帶著古玉來書院幹些雜活,近年古婆婆腿腳越發的不利索,便留下了古玉一個人,每月給上少許工錢,二人的日子也勉強過得去。
說話間古玉便出了門,剛走出沒兩步豆大的雨點便從天而降,古玉撐起傘加快了腳步朝青桐書院走去。
雨越下越大,託大雨的福,今日若大的青磚鋪路院子不必再清洗。
書院內的學生們剛剛結束了講學,正在試寫文章,屋內靜悄悄,只聽得院外滂沱大雨的聲音,怕是這場雨過後,天氣就轉涼了,古玉心想。
書院牆西北牆角處是古玉最喜歡的居所,平日裡幾乎無人來,且蹲在牆角處就可清楚的聽到屋內先生所講之學,從小古玉就是這樣偷著學過來的,雖然學問不可與在屋中坐學的相提並論,可也算是個識文斷字的人。
早年閒來無事時古玉便在這裡紮了個籬笆,種些瓜果花草,就是這些年年茂盛的瓜果花草,陪著她過了一個又一個炎熱難當的盛夏.
接近晌午才見得雨小了,古玉纔想起廚房中還有些菜要擇,便忙從迴廊處折回廚房。
廚房中的李廚娘正忙著切菜,古玉忙伸手過去幫忙,李廚娘見她過來也沒有將刀交出去,只是推她到一邊小聲說道:“小玉,罈子後面有一個紙包,你拿出來看看。”
古玉應了一聲,順著李廚娘手指的方向朝罈子後摸索,果真摸到了一個紙包,拿到李廚娘跟前說道:“大娘,是這個嗎?”
李廚娘忙放下刀,將紙包塞進古玉寬大的袖子裡小聲囑咐:“今早那鄧家公子買了一堆子點心,後來說是吃不完了讓我拿去扔了,我見扔了可惜,就挑了兩塊沒動過的給你留著,你拿回去給婆婆吃啊。”
李廚娘口中的鄧大公子是在青桐書院的學生,名曰鄧廣寧出身米糧商行世家,在縣上有一定的影響力。
古玉點頭,李廚娘常常偷偷的給古玉留東西,也算是一小看著古玉長大的,古玉與她很親近。
上午課程結束,書院的學生們暫且可以休息一會兒,因外面還下著小雨,所以一屋子人都被困在房裡出不得門。
角落一少年約麼十六七歲年紀,衣著華麗,臉上稍帶著絲絲輕狂氣,從座起身走向左前方另一少年身旁,毫不客氣的拍了拍肩膀揚聲說道:“鄧大公子,昨兒個咱們打的賭可是你輸了。”
鄧公子回過神兒來,想起昨天與這說話間的李少爺打了個今日會不會下雨的堵,現下看來是自己輸了,苦笑著搖搖頭,將書往桌子上那麼橫著一放,頗有些任人擺佈的架勢。
“確是我輸了,你說要如何處置?”
這賭局太輕鬆,李少爺輕而易舉的贏了還有些不過癮,覺得著實沒有技術含量,眼睛轉了三圈也沒想出個所以然來,索性放棄此次勝利說道:“我看這堵的也太沒意思,不如咱們再來一局大的,如何?”
鄧公子來了興致,眼睛比剛纔亮了一度,旁邊此時有伺機人湊了上來,是一微胖少年,名爲林泗昭,此人爲這青桐書院爲數不多的平民之後,因舅舅在縣衙裡當差,所以多少尋了點門路削尖了腦袋被家人送了進來。平日裡覺得自己近水樓臺先得月,所以更不能放棄了打入權貴圈的機會,幾乎哪裡有事兒他就去哪裡插一腿,好充實一下自己得存在感。奈何權貴是個圈,他雖然對此觸手可及,卻始終不算招人待見,更沒人伸把手去打撈他一把。
“李兄,你說賭什麼?”鄧公子問道。
李少爺犯了難,一時半會兒眼下還真沒得什麼可賭的。
正當二人犯難之際,早已擠在一旁伺機而動的林泗昭忙見縫插針說道:“這有何難,正看見個好玩的。”說罷,下巴朝窗外擡了一擡,二人順著他示意的方向望去,正巧看見從後院緩步走過來的人影,定睛一看,那正是古玉。
“那不是古玉嗎!”鄧公子想不明他的用意。
林泗昭忙道:“是古玉,也是賭。”
李少爺脖子伸得老長,面部表情誇張的擠在一起,恨不得馬上能擰出水來,兩片脣拘謹的擠出幾個字:“不會是誰贏了就把古玉給娶了吧?那鄧公子,你贏了!”
鄧公子扯起麪皮苦笑起來,再次定睛看向林泗昭。
林泗昭笑得奸詐又討好,忙道:“古玉長得這副樣子,平日裡少有人理,二人何不借此做個遊戲,看看誰先得到這古玉的芳心?”
“芳心?”李公子的嘴巴張得老大,足矣同時塞下兩個雞蛋。
林泗昭點頭,“這不是更有趣嗎,這古玉平日裡少與人言,似是對任何人都不感興趣,若是讓這冷若冰霜的古玉動了芳心,這纔是本事吶!”
鄧廣寧此時一言不發。
李公子此下再聽起來倒是覺得似乎有那麼點趣味,卻突然想到,這林泗昭似是與這古玉家住的極近,也是多年老鄰居,爲何此時卻是出了這般招數,李公子腦筋一轉,只覺得這林泗昭彷彿不太地道,這李公子乾脆直言笑道:“我說林公子,這古玉好歹也是與你相鄰多年,怎麼說也算是一同長大,平日裡這古玉倒也不曾哪裡得罪過你,想不到這時候,你倒是背地裡將她賣了出來?”
林泗昭有一瞬間啞然,在他看來,別人提起古玉與他自小一同長大這事便讓他覺得面子上掛不住,古玉的身份書院人人皆知,貧窮醜陋,如同瘟疫,住在縣裡的平常百姓街區,而他又與古玉出自一處,他心下發虛,總覺得似是與古玉住得近些算得上是恥辱,是閃人眼珠的身份標識,自打他進了書院那一刻起,他就想擺脫平常百姓家的身份,處處捧高踩低,書院裡有許多人瞧不起古玉,他明白,那些人都是富家子弟,漸漸的,他把自己想成了那些人,只有和古玉劃清界線,纔可把自己擡得略高一點。
“這哪裡是賣,只是看二位公子閒著無聊幫著出個主意罷了。”
林泗昭強顏歡笑,眼神瞄過窗外那緩緩走近的身影,越發的鄙夷。
鄧廣寧也扭頭看向窗外,卻一言不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