穀雨像模像樣的消停了兩天, 在外人看來,這剛入府的新王妃不過也是草包一個,府中上下早也耳聞這孟家三小姐是個空有一副好皮囊的閨秀, 索性將她與那秧王劃到了一條線內, 憑白了個主子名頭罷了。
穀雨見著府中果然如同那奉寧所說, 除了那零星個把人之外, 沒人再拿王爺當回事。
管家王祿五十上下的精壯老頭, 頭髮灰白卻沒有一根鬍子,打聽了來路,原來是皇上身邊侍候著的公公, 藉著告老之由被皇上安排到了秧王身邊成了個像模像樣的管家。
聽聞早在宮中時,就以爲人圓滑, 懂得見風使舵著稱, 與宮中各類人都接觸的來, 卻是十足的笑面虎,專在背後捅人刀子, 吃了他悶虧的人不計其數,直接間接死在他手上的人也數不過來。
皇上還真是謹慎,雖然太監出宮給王爺當管家於理不合,可誰也不敢說些什麼。
在這秧王府裡,這王管家的氣派倒是比那秧王還足, 吃飯一律用的是玉器, 出門車馬隨行, 周身奴婢數人。
這無疑問對這秧王又是一層侮辱, 可他好像並不在意, 似乎在這個家中他並不是主人,而是寄人籬下的居客。
天氣炎熱, 對秧王這等身子骨來說,整日汗溼衣衫,粘在身上著實難受得緊,眼見著身子每況愈下,每月十五來王府請平安脈的太醫今日卻遲遲沒有來。
穀雨搖扇子搖的手痠,還不停的用帕子擦拭秧王額頭上沁出的汗珠兒,秧王僅穿著中衣臥在榻上,臉色依舊蒼白,脣上更是沒有一點顏色。
奉寧走進屋來,顯得有些垂頭喪氣。
穀雨一見這副樣子便知是在哪處受了氣,可還是抱有一絲希望般的問道:“太醫來了嗎?”
“來是來了,可、、、、、、”奉寧半張的嘴卻不打算再接著往下說下去。
“有話便直說。”穀雨幾乎已經猜到了。
“太醫到了王府門口便被請到了王管家屋裡,先去給王管家請脈去了。”
奉寧的聲音越來越小,穀雨卻聽得一清二楚。
穀雨將搖扇子的手停下,面色不悅,張口言道:“什麼?去給王管家請了脈?他算是什麼東西?不知道王爺還在這裡等著太醫?”
話音未落,聽覺得手臂被人輕拍,扭過頭來,秧王莊易半瞇著眼,有氣無力的朝她搖頭,隨即輕聲道:“罷了,你莫要動氣,你纔來府中,很多事情不懂,不要參與了,隨他去吧。”
穀雨有些驚異,這莊易還真是個好脾氣的,可這脾氣好的的確窩囊了些,也難怪,爲了保命,怎麼敢獨自一人與這天下所有人抗衡。
“王爺之前的日子都是這樣過的嗎?連這種豬狗不如之人都敢騎到王爺頭上?”穀雨面色一緊,與窗外豔陽相比冷了不少。
奉寧擡頭瞄了一眼,再不敢看,只是低著頭悶應了一聲。
穀雨轉身看了窗外,差不多也是正午了,便又問道:“過會兒太醫給那王管家請過脈後便會過來了吧?”
奉寧點頭。
“然後這王管家會做什麼?”
奉寧擡眼算計了下答道:“約麼著是要用午飯了。”
穀雨點點頭,等著太醫從那邊過到這來。
太醫進了門,穀雨便讓奉寧照看著給莊易把脈,身子剛要離開榻邊,衣裙便被莊易扯住,莊易小聲問道:“你這是要去哪?”
穀雨一派賢妻模樣,半蹲下來溫言道:“我出去一下,去去就來,太醫在這裡照看王爺,王爺不必擔心,奉寧也在呢。”
莊易明知她是要趁著這會子工夫去尋那王祿,哪裡肯輕易放她,只勸道:“不要惹事,得過且過,不必計較太多。”
“王爺放心,穀雨知道分寸,一會兒我就回來了。”說罷,穀雨也輕輕拍了拍莊易的背,好一陣安撫。
莊易還想再說什麼,穀雨沒來得及聽,便起身出了門去,莊易想要起身攔住,卻是徒勞,穀雨矯健,他不是對手。
“奉寧!奉寧!”莊易忙擡手招呼奉寧。
奉寧忙奉言在前。
“你快追過去看看,她剛來府中,怕是什麼都不知道,別再吃了虧!。”說話間莊易已是面上有些急了,一直平穩蒼白的面色突然泛了紅。
“可是王爺您自己在這......”比起王妃穀雨,顯然奉寧更擔心的是王爺。
“我不打緊,她若惹了禍那可就麻煩了!”經不住莊易的再三催促,奉寧終是聽了他的話。
莊易長長的嘆了口氣,只覺得這孟穀雨如同初生牛犢,好像什麼的都不怕,本以爲這孟家小姐也是個膽小怕事的,如今看來,倒是滿腦子想法,屬實讓他放心不下。
穀雨到了王祿住所,先是吃了一驚,因爲沒想到這王祿居然在府中還有一處自己的小庭院,花草茂盛,園中池塘錦鯉數條,光滑鵝卵石子路蜿蜒不曲,從院門口直通堂內。
穀雨進屋時,管家王祿正在用午飯,滿目顏色佔了整整一張八仙桌,王祿居在正位,左右兩旁各有兩名丫鬟伺候用飯。
見穀雨來了,一屋子人倒是顯得比穀雨還要自然,簡單的行了禮便依舊各忙各的。
王祿見了穀雨,輕慢被身後丫鬟扶著起身,微微低頭輕言了句:“王妃娘娘。”
未等穀雨開口便又坐了下去伸手道:“娘娘來的還真是時候,不知午飯用了沒有,如果娘娘不介意的話,不如就坐?”
見他如此輕狂的樣子,絲毫不把自己放在眼裡,穀雨本應沉著的臉卻無端挑起了笑意,笑,不過是爲了讓敵人暫時看不透自己而已。
“這一桌子的佳餚看起來還真豐盛,王管家大中午的就吃的這麼油膩怕是對身子不好,所以才請了太醫先行診脈?”
穀雨淡淡的掃了一眼桌上的酒菜,哪怕是那秧王,平日裡怕也用不上這麼一桌子飯菜。
王祿笑的別有深意,眼下倒覺得這個穀雨是個不明白事的,許是剛進了王府大門,以爲自己真的是那掌得一方權勢的王妃,想法倒是真年輕,王祿也明知孟穀雨在孟府的地位,所以自然的將她看得毛輕:“娘娘有所不知,這太醫來了府中,向來是要先給老夫把脈的,老夫年紀大了,這府中瑣事還要操持,王爺也知老夫辛苦,也便默許了。”
穀雨冷笑一聲,他哪裡敢不默許?
穀雨眉眼掃到了桌上酒壺旁擺放的羊脂玉杯,做得剔透漂亮,卻被這等人物用了,實屬可惜,聽聞這半男不女的東西素來愛玉,如今看了真是覺得暴殄天物。
“古往今來,一個管家做到王管家這份上還真的是頭一份兒,也難怪,在宮裡時,你便是太監中出類拔萃的,侍候皇上多年,如今有機會呆在宮外,自然是要找個地方好好享享清福了,秧王府再合適不過了,自然,也算是王管家你前世幾輩子修來的福氣,若不是王爺仁厚,王管家怕是早就身首異處了。”
穀雨話間笑容滿面,笑容醉人,可在王祿眼裡,卻恨不得掐死她。
王祿心想,這可真是個不知死活的,自認爲掐死她就跟掐死只螞蟻一樣,可現在還不是時候,王祿是何人,即便再氣,也會笑臉迎人,三言兩語,哪裡會輕易讓他失了分寸。
“娘娘所言極是,這麼些年多虧秧王擡愛,才使得小人過的這般日子,所以小人才會對王爺鞠躬盡瘁從不敢怠慢,生怕皇上知道了怪罪。”
“我初來府上,有很多事情還需要請教王管家,今日是我打擾了,王管家接著用。”穀雨換上一副自然面容,語氣變得突然客氣了起來。
王祿只顧著笑,從面上也是看不出內心,卻僅說了句:“那便不送了。”
若是在外人看來,怕是王祿纔是這王府中的主子,穀雨腳踏鵝卵石,不留痕跡的笑了起來,人人都有把柄,只要有本事找的出來。
奉寧迎面跑了過來,見穀雨安然卻也急的滿頭大汗。
“娘娘您剛進這院子了?”奉寧不安的問道。
穀雨點頭,卻未停下腳步:“看起來,這王祿比我想像的還要狂妄。”
“就是怕您見了生氣,所以一直不帶您來參觀這院子,王祿在府中已經是狂得不成人形,平日裡王爺也是沒少了受他的氣。”
奉寧一臉委屈,受氣的何止秧王,還有他們這僅僅幾個還算忠心的。
“小人得勢罷了,飛的越高,摔的也就越慘。”穀雨聲音不大,更像是自言自語。
回了秧王寢殿,濃郁的藥香味襲來,莊易喝藥喝得久了,難免周身皆是藥味兒。
太醫不知何時退下,屋裡僅剩莊易一人單薄的倚在榻邊,看起來孤伶伶的。
穀雨輕步走上前去,奉寧知趣的退到門外。
聽到有腳步聲,莊易緩緩睜開眼,內雙的眼皮慵懶的若隱若現,見了穀雨卻難得的擠出一抹笑意。
“回來了。”此言一出,彷彿等了她許久。
穀雨被這一抹輕淺的笑意拔弄的心絃一震,好像好久都沒有人對她說這三個字了,也好像有好久都沒有人等過她。
穀雨淡淡應了一聲,伏在榻旁。
“若是受了委屈,可是說出來,我願意聽,儘管沒什麼用。”莊易扯起一絲苦笑,本就在家無人可依的小姑娘被人強塞到了他的身邊一同受苦,他於心不忍,總是對她存有些許愧疚。
“並不覺得有多委屈,反而能明白王爺爲什麼總是告訴我要忍讓,府中老虎太多,多的有些嚇人,的確讓人寢食難安。”穀雨話有深意,莊易卻都聽得明白清楚,放鬆自己的肩膀仰躺過去,長嘆一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