米夜和管修穿過廊廳,在下一個轉(zhuǎn)角的地方,被一隊巡邏的侍衛(wèi)看見。侍衛(wèi)大喊:“站住,別跑。”米夜和管修拼了命往前跑,誰想侍衛(wèi)越來越多。眼看就被侍衛(wèi)追上,米夜從身後抽出劍,扔給管修,“接著。”管修的劍法奇好,劍劍致命。這邊米夜也從腰中抽出一把劍,和侍衛(wèi)廝打起來。
管修和米夜武功高強,那些侍衛(wèi)根本不是他們的對手。他們一路和侍衛(wèi)拼殺,一路向前跑,很快跑到了瀚國大殿門口。然而再精準(zhǔn)的劍法,也抵擋不了千軍萬馬。周圍的侍衛(wèi)越來越多,他們也似乎有點招架不住。
此時瀚國大殿門口,正好有一隊西域來的商人要進殿朝拜,他們騎著馬匹慢悠悠地朝內(nèi)駛來。米夜和管修互對了個眼神,就朝那隊商人跑去。管修一個躍步,將馬上的商人撂倒在地,他迅速飛身上馬。然而混亂卻讓其他的馬匹受驚,其他的馬匹迅速跑得不見影蹤。管修見狀,對著馬下的米夜喊道,“快上來。”
無奈周身的侍衛(wèi)實在是太多,米夜試了很多次,都無法上馬。此時瀚國大殿的大門卻緩緩地準(zhǔn)備關(guān)上,看來任安尋是想甕中捉鱉。米夜眼看周圍的侍衛(wèi)越來越多,她對著管修喊道,“你先走。”
管修一劍刺死一個侍衛(wèi),“不行,要走一起走。”
米夜一個翻騰,對面的侍衛(wèi)倒地不起,“來不及了,你先走。”
管修沒有說話,還在不停地和侍衛(wèi)拼殺。米夜見管修還不走,再不走誰都跑不了。情急之下,她一個飛身,把馬前的三個侍衛(wèi)一劍刺死,然後躍至馬後,拔下頭上的髮簪,狠狠地刺進馬的屁股。
這一刺,馬像瘋了一樣朝瀚國大殿外奔去。管修還未反應(yīng)過來,已經(jīng)出了瀚國大殿的宮門。待他轉(zhuǎn)頭一看,卻見米夜還在和侍衛(wèi)拼殺,而瀚國大殿的宮門卻緩緩地關(guān)上。遠處的臺階上,一隊弓箭手正拉弓對準(zhǔn)了米夜。“咻”地一聲,一支利箭貫穿了米夜的左肩。
管修大喊道,“不!”這聲喊叫撕心裂肺。他想拉住馬衝回去救米夜,馬卻不聽使喚,依舊朝前狂奔。接著是第二支箭,第三支箭,直到米夜身上插滿了箭。
“不,不,”管修幾乎帶著哭腔哀嚎出來。他見米夜口中吐血,跪倒在地。那是他見到米夜的最後一眼。宮門合上了最後一道縫,從此他和米夜散落天涯。
他悲憤交加,一時心痛難忍,他突然間明白了什麼叫做痛。他一擡眼,看見了站在城樓上的任安尋。任安尋正拿著弓,對著他。任安尋嘴角上揚,緩緩拉動了弓弦……
管修從來沒有這樣希望任安尋射出那支箭,他從來沒這樣心灰意冷地渴求死亡帶給他片刻的安寧。然而,任安尋舉起箭,又放下箭,他就這樣放管修走了,任管修的身影消失不見。站在他身邊的方匯問道:“世子,要不要派人追?”
任安尋緩緩道,“不必了。”
他走下城樓,看著倒地不起的米夜,對身旁的方匯道:“葬了吧。”
管修駕著馬,一路向前,沒有一刻的停歇。他的腦中只有一個信念,快點回到寧國,快點見到程希。他走過平地,跨過河流,走過森林,翻過山脈。他從來沒覺得這條路是這樣的長,他像一具行屍走肉,眼神無光。
他一路快馬加鞭,終於在五天之後,走到了言修居的門口。他筋疲力盡地跨下馬,瞬間覺得天旋地轉(zhuǎn),失去了知覺,暈倒在地。
等他再次感覺到知覺,已是七天之後。他只是隱隱約約地聽到有人在他房裡,他緩緩地睜開疲憊的雙眼,看到程希正坐在他的面前。
“世子。”他掙扎著要起身,程希攔住了他。
程希欣慰地笑道:“管大夫,你終於醒了。你已經(jīng)昏迷了七天,再不醒,我就要徵集天下名醫(yī)來給你看病了。”
管修抱歉道:“讓世子擔(dān)心了,是管修的錯。”
“你醒了就好。你五天沒吃飯沒睡覺,快馬加鞭趕回來,不暈倒那就奇怪了。”
“管修已將白晝令交給任世子,只不過被困於瀚國,才耽擱瞭如此久。世子……”管修欲言又止。
程希早已洞察管修想說的話,“管大夫,我用人不疑,疑人不用,我從不懷疑你會背叛我寧國,你儘可放心修養(yǎng)。”
管修從沒想過程希竟然這樣信任自己,壓根不需要任何解釋。他被任安尋困在瀚國一個月,這麼長的時間,流言蜚語滿天飛。如果是他自己,恐怕也做不到這樣相信一個人。他掙扎著下地,跪在地上給程希叩了一個頭,“程世子如此信任管修,臣定爲(wèi)世子效盡全力,萬死不辭。”
程希扶起管修,笑著拍了拍管修的肩膀,“對了,米夜的事我聽說了。她是個俠肝義膽的女子。”程希從袖中拿出一個髮簪,塞到管修的手中,“這是在你的馬上發(fā)現(xiàn)的髮簪,也許你想留著。你好好休息,我先回去了。”
管修握著手中的髮簪,“恭送世子。”
管修愣愣地站在原地,緊緊握住手裡的髮簪。過了許久,他纔有勇氣慢慢打開手心裡的髮簪。在他看到髮簪的那一瞬間,他的心像被什麼擊中,莫名的疼痛朝他襲來。他輕輕一吻髮簪,閉上眼睛。米夜的笑臉立刻出現(xiàn)在他的腦海中,“管修,你知道嗎?我就是你的妻子。”他的淚抑制不住地流出來,他喃喃道:“我知道,我知道。”
從米夜第一次對他說這句話時,他就對這個大膽直白的女子刮目相看。從來沒有人對他說過這樣的話,也從來沒有人那樣執(zhí)著地天天等他,只爲(wèi)見他一面,只爲(wèi)跟他說幾句話。日復(fù)一日,他似乎開始有些期待在門口見到米夜。每天他出門前,都會想,今天米夜又會跟他說什麼話。每天看到米夜等在柳樹下的身影,他竟然感覺到一種欣慰。
這種感覺很久沒有出現(xiàn)過了,或者說從來沒有出現(xiàn)過。他記得重景元曾教過他,喜怒不行於色,只有這樣別人才猜不出你的心思。他一直是這樣做的。可是到了某一天,他猛然間發(fā)現(xiàn)自己即使是真的開心,也學(xué)會了不表現(xiàn)出來。他就那麼冷漠地對著米夜,不跟她說一句話,不正眼看她一眼。
其實,他從心底瞧不上米夜這樣的樂女。他在遼國當(dāng)謀士的那些年裡,看多了樂女的輕浮和放蕩。在他心裡,樂女等同於j□j。遼國公培養(yǎng)的那些樂女,就是爲(wèi)了日後送給其他的王孫貴族。米夜不也是遼國公送給程希的嗎!
可是愛情是沒有辦法阻擋的,即使他的內(nèi)心再抗拒,即使他多不情願和一個樂女扯上關(guān)係,但是他還是不可避免地愛上了米夜。那天米夜說第二天不能來,要去祭拜母親。他的心裡竟然有些失落,他似乎已經(jīng)習(xí)慣了每天見到米夜。沒見時想念,可是見到了,他又一副高高在上的樣子。
那天,他從外面回來,遠遠就瞧見米夜站在柳樹下,手裡折著柳枝。微風(fēng)吹起米夜的秀髮,在那一刻,他覺得她是世上最美的女子。他看見米夜頭上掉了一片柳葉,他忍不住走上前,幫她拂去這片柳葉。然而米夜卻不知道,他悄悄收起了這片柳葉,藏在袖口中,像是一個不能告人的心事,埋在他的心中。
他日日抗拒,卻日日靠近她。
當(dāng)她帶著哭腔問出那句“是不是因爲(wèi)我曾是樂女,你覺得我不清白?”,他一時不知道該如何回答。答案是肯定的,他的掙扎,他的閃躲,他的不敢靠近,全部都是因爲(wèi)這個。他本來就生性冷漠,此時他大可以說出來。但是他卻沒有說,他看著米夜眼中的淚,突然覺得有點心疼。
“我是樂女,不是j□j!算我看錯了人!”
這幾個字深深刻在他的心裡。在聽到這句話的那一刻,他突然明白,米夜不像其他的樂女,她是不同的。她潔身自好,她出淤泥而不染。她對自己一直一片深情,這種感情純潔的就像是白蓮花,沒有雜質(zhì),帶著芳香。這是她給他的最美好的禮物,卻被他親手扼殺。他想出去追她,卻被侍衛(wèi)攔在了門內(nèi)。
也許上天還願再給他一次機會,米夜沒過一會又跑了回來。他看著米夜,那一刻,他想衝上去抱住她,告訴她,他願意娶她爲(wèi)妻。然而米夜卻拉著他逃出去。他想,逃出去是最重要的事,只有逃了出去纔有以後。
天總是不遂人願。
當(dāng)他的馬受驚跑出去的那一刻,他就有一種感覺,他再也見不到米夜了,再也不能告訴她他早就愛上她的事實。直到他看到米夜中箭,他猛然間覺得天暗了下來,心彷彿被掏空了。疼,那種巨大的疼痛是他這樣的男子從未感受過的。他曾經(jīng)手臂脫臼過,那次脫臼,他也沒有留一滴淚。然而這一次的疼,卻差點把他擊垮。
他不願再多回想那最後一眼有多麼的慘痛,他寧願永遠只記得她的笑,只記得她那句“管修,你知道嗎?我就是你的妻子。”
“我願意,我願意。”他又喃喃道,可惜她卻再也沒法親耳聽見。
言修居外的柳樹開始落葉,不出三日,所有的葉子都掉光了,彷彿也在替曾經(jīng)樹下的那名女子哭泣。管修拾起地上的一片柳葉,他彷彿看見了米夜,依然站在樹下,朝他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