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宇王朝二百零六年的八月底,寧國和瀚國的軍隊在邊境發(fā)生了些摩擦,兩國藉此契機,衍生出一場大戰(zhàn)。九月初,寧國和瀚國宣佈兩國的全面戰(zhàn)爭爆發(fā),這一天終於來臨。
這場戰(zhàn)爭,連續(xù)打了七個月,都還沒有要結束的跡象。
起初寧國和瀚國不分上下,今日我贏明日你贏。然而隨著時間一天天過去,卻屢屢傳來消息:瀚國節(jié)節(jié)敗退,城池不斷失守,寧國在管修的指揮下,士氣高漲,奏響一路凱歌。
這讓任安尋心煩意亂,他整日在書房看著前線快馬送回來的戰(zhàn)報,然後做出批示。書房的燭光總是亮至深夜,他不知道他那孤獨的燭下身影,總是有著窗外寫意的陪伴。寫意看著任安尋日漸消瘦的面龐,心裡很是擔憂。
未央已經(jīng)嫁給任安尋兩年了,這兩年來,任安尋的全部心思都花在了未央的身上。只要一有空,任安尋就去陪未央。其他的妻妾想要見任安尋一面都已是奢侈。雖然未央從來沒有留任安尋過夜,但是任安尋卻從來不逼迫未央,也不去別的妻妾那留宿。自然,他也冷落了寫意。但是寫意卻毫不在意。她覺得自從未央嫁給任安尋後,任安尋從內(nèi)心裡散發(fā)出來的光彩是她以前從未見過的。她喜歡現(xiàn)在這樣的任安尋,只要每晚能在窗前陪著他,她心裡就滿足了。
然而寧國和瀚國的戰(zhàn)事,卻越來越激烈。任安尋的心情也似乎越來越不好,開始只是偶爾聽到書房傳來杯子碎裂的聲音。後來,這碎裂的聲音變成了每天都能聽得到。任安尋每每看到前線的戰(zhàn)報,就要摔一次杯子。而每次之後,都是未央在書房默默地將地上的碎片拾起。也只有未央能這麼做,其他人只要一進去,就會被任安尋趕出來。然後未央會再給任安尋泡一杯茶,接著默默地走出書房,關上房門。
又過了三個月,瀚國節(jié)節(jié)敗退,寧國的大軍就快攻到瀚國都城鳳康了。戰(zhàn)事的結局似乎已經(jīng)註定。國破在即,任安尋似乎也預感到結局就要來臨。
那天,任安尋把所有的妻妾都叫到書房裡。寫意、未央和其他的妾室滿滿地跪了一屋子。任安尋手裡拿著一沓寫滿字的絹緞,一一發(fā)給每個人。未央拿過絹緞一看,才知道原來是休書。任安尋發(fā)完休書,緩緩地坐下,他神色悲愴,“這是休書,你們現(xiàn)在都自由了。瀚國就要亡了,你們趁著現(xiàn)在趕緊逃出去,省的跟著我受苦。”
他說的輕描淡寫,底下的妻妾沒有人說話,卻聽到有幾人開始抽泣。他見沒有人離開,震怒道:“還不快走!”衆(zhòng)妻妾愣愣地看著他,依舊沒有行動。他青筋爆出,怒吼道:“走啊!”那些妾室一個個站起來,看了任安尋最後一眼,然後一一走出他的書房。最後房中只剩下寫意和未央還跪在原地。任安尋擡眼看她們一眼,緩緩說道:“你們還不走!”
未央緩緩起身,對著他道:“你這是做什麼,要把最後的悲愴都留給自己,自己一個人英雄般地孤軍奮戰(zhàn)?”
任安尋叫了句“未央”打斷了未央的話。
未央繼續(xù)說道:“怎樣?你現(xiàn)在要說我目無君王嗎?你以爲你這樣很豪邁嗎?沒有人會感激你!我不是你想娶就娶想休就休的,我不會走的?!?
任安尋看著未央,神色複雜。未央看著任安尋的表情,語氣緩和下來:“我不會走的,我會一直陪著你。”
寫意在一旁也說道:“無論大王怎麼樣,我都會陪著大王。哪怕大王現(xiàn)在處死寫意,寫意也不會走?!睂懸夤蛑叩饺伟矊さ纳磉叄兆∪伟矊さ氖?,“寫意會一直陪著大王,哪怕是赴黃泉,寫意也不在意?!彼难凵裱e透著堅定。
任安尋看了眼寫意,又看了眼未央,未央朝他點點頭。他朝未央伸出另一隻手,未央走上前握住他的手。任安尋長嘆一聲:“此生有你們,是我的福氣!”
雖然未央和寫意並沒有收下任安尋的休書,但是任安尋還是把未央和寫意送走了,只不過是送到了藍樹林。他自知鳳康就要城破,不再安全。寫意讓他一起走,他卻搖了搖頭,說他是一國的國君,怎可在大敵臨前的時候自己逃跑。
臨走前,寫意讓他保證一定要活著來接她們,他卻只是笑了笑,沒有承諾。他怕這個承諾,他做不到。他只是抱了抱未央和寫意,讓她們無論如何都要好好地活下去。
而他自己,則獨坐在書房中,看著一張張自己從前的畫作。那是一幅幅美麗的女子的圖畫,都出自他的手筆。他似乎一直對給女子畫肖像情有獨鍾,他畫過他的每一個妻妾。他看見每一個妻妾都在畫中對他笑,這一切彷彿都是對他一生幻影般的回顧。此時,他卻只能一人靜靜地坐在書桌前,看著這些舊肖像畫。
他突然明白,一切都在變化。那天,他突然間發(fā)現(xiàn)了歲月在他身上留下的痕跡,因爲他覺得膝蓋因爲陰雨的關係而有些疼痛。他自嘲地揉揉膝蓋,然後什麼都沒做,只是靜靜地等待,等待那一天的到來。
那天,終於到來。
程希和程佑帶領著大軍來到了鳳康的城門前。任安尋和他的大軍早早守候在城門前,等候著他們的到來。那天,天有些陰陰的,風卻異常的大。狂風亂舞,捲起了陣陣塵土。雲(yún)層遮擋住了太陽,似乎太陽都預知了這最後一場戰(zhàn)役的殘忍,不忍心探出頭來觀看。
程希穿著一身棕色長袍,站在戰(zhàn)車前列。他眼神沉著,透著淡定。寧國的節(jié)節(jié)勝利,讓他充滿了信心。他的王者氣息,此時是那麼的濃烈和刺眼。
程佑站在程希一旁的戰(zhàn)車上,他看著任安尋喊道:“任安尋,如果你現(xiàn)在投降,我還能留你一個全屍?!?
任安尋一身白衣,站在戰(zhàn)車上??駚y的風沙中看不清他的表情,他冷笑一聲:“我大瀚國從來不會不戰(zhàn)而降?!彼酥L飛身下戰(zhàn)車,行至兩軍中間。程希也腳踩狂風,飛身至他面前。他們的眼神都透著一股不可名狀的深邃,直直地看著對方。
風沙似乎更加大了,他們之間也不必再多言什麼,一切都在今日該有一個結果。
只見任安尋拿著劍一個箭步朝程希刺來。程希一個彈跳,跳至任安尋的身後。任安尋轉身又是一劍,程希躬身躲過一劍。他在躬身時,劍朝任安尋的腿砍去。任安尋三百六十度翻轉在地。這一回合不分高下。
他們手握著劍,不由分說,又是直直地衝向對方。天上的雲(yún)層隨著風快速地飄動,雲(yún)走了一片又來了一片,太陽總是不見影子。任安尋和程希在風中打鬥著,乘著風,伴著雲(yún),掀起滾滾塵土。塵土瀰漫在他們周身,朦朧中,他們的眼中卻帶著笑意。一個是自信的笑,一個是悲壯的笑。風的中心,白衣和棕衣糾纏在一起,像是天與地,隔著萬里又密不可分。
他們多久沒像現(xiàn)在這樣較量過了。那還是多少年前,他們在醉雨谷中,一起練劍。
“程兄,小心。”
“任兄,接招?!?
他們就像是兩兄弟,在醉雨谷中度過了無數(shù)個日日夜夜。每當他們一起比劍時,澈影就會在旁邊又蹦又跳,大喊著加油。那時雲(yún)很輕風很淡,不像現(xiàn)在這樣厚重。
他們不知打了多少回合,卻始終不見哪方能完全地壓倒對方,就像這麼多年來一樣。程佑看著程希和任安尋逐漸陷入膠著狀態(tài),他拿起身邊的箭朝任安尋射去。箭在風沙中穿梭,不偏不倚,射中了任安尋的右臂。然後只見程佑大手一揮,塵土中一陣鼓聲擂動,吶喊聲頓時響破天際。兩軍的戰(zhàn)車都衝向對方,雙方廝打起來。
又是一場混戰(zhàn)。任安尋拔出手臂上的箭,和士卒拼殺。一陣陣的血跡灑在他的白衣上,像是在絹緞上噴出的一段又一段的墨跡,要畫出一幅頑強不輸?shù)乃?。時間彷彿都凝固了,只看到一位白衣勇士在狂風中在塵土中,帶著滿身的血跡,揮舞著手中的劍,發(fā)出生命的吶喊。士卒一羣羣朝任安尋圍攻而去,他在人羣中奮力地抵抗,不失血性漢子的本色。士卒倒下了一批又一批,卻又涌上了一批又一批。
程希在一旁默默看著任安尋,他的眼中充滿悲涼。偶有瀚軍朝程希殺去,程希只輕輕一揮劍,那些瀚軍便倒地不起。根本沒有人能近的了他的身。他駐足了許久,看了許久。戰(zhàn)事還未結束,他已經(jīng)默默駕著戰(zhàn)車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