狂風落盡深紅色, 綠葉成陰子滿枝。
初春時分,花紅柳綠,一片欣欣昂然之景, 東方三聽著那清脆的鳥啼, 卻不覺嘆了口氣, 景色再美, 卻無一絲興致欣賞。
仰頭準備灌一口酒解解悶兒, 然而罈子裡卻是一滴也沒剩下早已空空如也,煩悶更甚,“咚”一聲, 將酒罈拋了個老遠,他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仰頭看著頭頂飄動的柳絮, 回想起近日發生的種種, 只覺事事不順心。
只不過片刻,屋子裡隱隱傳出稚嫩的哭聲, 他陡然一驚,忙站起身奔進了屋子裡。
“丫頭,孩子怎麼了?”
他的目光看向聲音的來源,小小的搖籃裡躺著一個漂亮的嬰孩,孩子只有兩三個月大, 此刻白嫩嫩、肉嘟嘟的小臉上盡是淚水, 睜著一雙水汪汪的大眼睛望著他的母親。
碧落伸手將他抱起, 剛想說話, 卻是一陣撕心裂肺的咳嗽, 待緩了緩氣,她微微一笑, 說道:“這孩子原本睡得熟,這會子醒了,想來是尿了吧。”她的聲音虛弱無力,然而看著孩子的眼神卻是無比溫柔,小心翼翼的檢查一番,果真是尿褲子了,細心的給孩子重新換好衣物,小傢伙兒哭聲頓時消去,含著手指衝她咧開嘴角。
她目光越發慈愛,這是她的兒子,好不容易生下的孩子,現在是她唯一的牽掛了。
看著這一幕,東方三欣慰之餘卻莫名又有了絲無力之感,這麼小這麼可愛的孩子卻沒有父親,他一聲低嘆,憐惜的看著這對母子。
他想不通,之前明明一切都是甚好,無端端的一覺醒來卻不見了蘇雲璟那小子的身影,碧落也不解釋,只是告訴他收拾好行禮離開這皇城。看著她紅腫的眼睛,他也不好再追問什麼,擔心給這丫頭平添煩惱,只隱約猜到大概是與那小子有了爭執,那小子的離開不是正好說明這一切麼?他們無非是浪費了些時日又重新回到了原點,始終逃不脫離開皇城這條路。
然而他又失算了,到頭來還是留在了皇城直到今日。
那日他們剛走出院門,碧落卻一聲痛叫,慘白著臉捂住肚子蹲下了身,隨後她的裙襬一片溼濡,粉紅的液體順著褲腳流落到地面,他一驚,隨即意識到這丫頭是要生了,慌張地去請了產婆,然而幾個時辰也沒聽到一絲嬰孩的哭聲,婆子出了房門爲難地告訴他這丫頭恐要難產,他又驚又怒,既爲這丫頭擔心又氣憤這緊要關頭孩子的親生父親卻不知在何方?!
不過幸好,這丫頭到底是撐過來了,孩子耗費了好幾個時辰終於出生,是個白白嫩嫩的胖小子,然而細看一眼,他眉頭一皺,這孩子竟然長得像他那個不負責任的爹,沒有一點像爲他險些丟了命的親孃,到底是丫頭的兒子,又是個早產兒,此刻哭得上氣不接下氣,憋紅了一張皺巴巴的小臉,他心頭一軟,忙抱在懷裡耐心的哄著。
一晃竟將近三個月了,孩子是越長越漂亮,他常看到丫頭抱著孩子若有所思的樣子,想想也情有可原,這孩子越長大越像他那無情的爹,看到孩子丫頭哪能不想到那絕情的小子,他只能一聲嘆息無能爲力,只念想著或許時日一長,丫頭便想開了。
然而他的預測從來不受老天爺待見,有次他卻無意中看到丫頭抱著這孩子一個人默默地流淚,她從未在他面前哭過,也從未訴過苦,那時他方明白,一個人心上的痛是看不出來的,這丫頭恐怕是被那小子傷得體無完膚了。況且丫頭生孩子時身子受了損,再加上一直鬱鬱寡歡,彼時身子更差,看著她無一絲血色的面容,他心中一陣悶痛,不禁深呼了口氣。
“咳,咳咳。”她又咳了起來,臂彎裡的孩子隨著她的咳嗽聲搖搖晃晃,東方三上前一步,將孩子抱進自己懷中,離開了孃親的懷抱,小傢伙兒粉嫩的小嘴兒一癟,一雙黑漆漆的眼珠子慢慢浸了淚水,淚眼汪汪的看著他,似是在抗議,他白花花的鬍子頓時一翹,這小不點兒是看不上他麼?
好在這小不點兒只流淚卻不出聲,東方三心中稍微輕鬆,然而又受不了孩子淚眼花花,他強迫自己扭過頭不去看他,只對著孩子娘說道:“丫頭你照看著孩子一整天,想必是累了,好好去休息吧,這孩子就老頭子看著。”像是爲了讓碧落放心,他嘿嘿一笑,補充道,“這孩子看樣子還挺喜歡老頭子的,這不,呆在老頭子懷裡這麼安順。”
然而他話音一落,“安順”的孩子卻驀地一聲大哭,手腳並用想要脫離包裹自己的手臂,東方三尷尬一笑,輕輕拍了拍孩子的背,“他這是在贊同老頭子的話呢。”
碧落看著他,蒼白的面上微微一笑,也不點破,只說道:“東方爺爺,還是讓我抱著他吧。”
孩子在懷裡撲騰的厲害,東方三隻好將他送到了碧落手上,在碧落低頭看孩子時,他順便給了孩子一個白眼,臭小子,你爹混賬也就算了,你也不知道心疼你娘,小小的孩子迎上他的白眼,哭聲早歇,此刻眉眼彎彎。
在母親懷裡到底睡得香,碧落輕輕拍著他,小傢伙兒慢慢閉上了眼。
“丫頭,你也好生休息,別太累著了。”囑咐一番,東方三輕手輕腳的走了出去,不忘關好門。
這幾個月來,他們的日子便是這麼過著的,碧落變得沉默寡言,只有在說著孩子的時候她纔會說說話兒,其餘時候都是自己一個人和孩子呆在屋子裡,幾乎很少出門,一個人能呆坐上一整天,她沒有了以往那種精氣神兒,看上去萎靡不振的樣子,他看著只能乾著急卻也想不出好的辦法來,丫頭這是心病,他暗恨自己的無能爲力。
白日的愁悶延續到夜晚,月色正濃,然而東方三卻是輾轉反側,甚難入眠,丫頭日漸消瘦憔悴,再這樣下去那身子離瘦骨嶙峋也不遠了,看著她這樣受罪,他豈能安心?一骨碌爬起來,他乾脆給自己倒了幾杯酒,仰頭就大喝幾口。
屋外漸漸風聲陣陣,瑟瑟喧囂,他側頭看了看窗外,新長出嫩芽的枝條在狂風中搖搖晃晃,幾乎生生被折斷,這樣子恐怕是要下雨了吧,幾個月大的孩子換布巾子多,想起幾個時辰前他剛在院子裡掛上孩子的尿片兒,他忙開門去取回來,走路的當兒他臉上不覺有了笑容,他這太爺爺可還真不耐,這小不點兒長大後可得好生孝順他,給他買好酒來伺候著。
已有雨滴慢慢落下,他極快的將東西收好,準備回屋時卻驀地頓住了腳步,擡頭看向碧落的屋子,黑漆漆的一片,然而卻有壓抑的哭聲若有似無的飄進他耳內。
她窗戶微微敞開著,猶豫一番,他終於邁步向之走去,藉著月色,待看清屋內的情景,他頓時紅了老眼。
那丫頭溫柔的抱著孩子,孩子似是熟睡了,溫順的躺在她懷裡,她一直看著孩子,眼淚卻一滴一滴落下來,似怕驚醒孩子,她壓制著哭聲,然而似是苦痛到極點,細碎的啜泣仍時不時從她喉嚨裡發出,她緊緊咬住脣,絕望的眼神刺痛了他的眼。
她瘦削的身影病病懨懨,抱著孩子良久良久,混著傾盆的雨水,他也在她窗外站了良久良久,直到天空現出一絲魚肚白,他看到她終於將孩子放進了搖籃,他心疼的看著她,有多少個夜晚這丫頭以這種萬念俱灰的目光看著孩子,在這壓抑的哭聲中度過的?有多少個夜晚她也是這樣徹夜不眠的?
他一陣心痛,看著那孩子極似蘇雲璟的容顏,驀地,他狠狠捏了捏拳頭,慢慢轉過了身去。
他不能再看著這丫頭這般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