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璟那孩子怎麼樣了?”
昏暗的牢房裡,蘇棋天端坐一草垛上,微微斂目看著門外一直軀挺垂首的中年男子。
“公子如今仍是滴水未沾,不論屬下說什麼,公子始終不曾迴應一句,誰喊也不理……”方明痛楚的聲音越來越低弱,驀地,他撲通一聲跪下,“是屬下的錯!屬下沒有護好公子,屬下該死!”
相爺將公子全力託付於他,他卻讓公子遭此大辱,要不是那魏箏兒前來相告公子被劫之事,恐怕公子遭受的傷害更大,當時他帶手下趕到,看到的那一幕至今回想起來仍是怒火不熄,赤.裸的男人,凌亂的牀榻,還有公子……流血的眼……
蘇府之人豈能遭此奇恥大辱,手下將那惡人一劍封喉,他猶不解恨,搶過手下的刀對著那人狠狠的將之一箭穿心!
他以爲及時救了公子,卻不想公子卻……
趙度狠狠咬了咬牙,他從沒見過那樣的公子,他親眼見到公子就那樣一直睜著眼,三天三夜,一絲也沒有闔上眼休息!那樣的眼神,無悲無喜,無憎無怨,似乎是將自己封閉在了一個外人看不到的世界。
他……愧對公子!
蘇棋天微微闔了闔眼,沉默良久,好一會兒才睜開眼,銳利的眸子慧光幽深,“方明,趙度已死,趙樸席必不會罷休,然而他兒子這事想必他也拉不下臉面說出去,可是我們卻不能掉以輕心,隨時要掌控他們的一舉一動。”
方明深深點頭,“是,方明必會保護公子安全,請相爺放心。”即使是要他捨棄性命,也在所不辭!
“公子,吃些東西吧。”
方明從下屬手中端過小碗清粥來到牀榻前,看著裡面那個一動不動的男子,輕聲問道。
回答他的,是滿室沉默。
方明將碗放到一旁桌上,嘆了一口氣,“公子,都三日了,在這樣下去,你的身子會吃不消的……”
牀榻那個人仍然是睜著眼,眼內無悲無喜,空洞黑茫,方明想象不到,一個人到底是經歷了多大的絕望與痛苦纔會成如此這般。這些日子無疑對整個方府的人來說是最黑暗的,丞相入獄,府邸被封,他曾信誓旦旦的答應定要救出丞相卻至今無果,從叔叔口中他知道那幾天公子也常出門,很晚纔會回來,想必也是爲了丞相奔波。可誰猜得到最後竟會出現這樣的事,是他疏忽了,要是對公子保護周到,那該死的趙度也不會如此欺凌公子!
公子如今這樣,他自是心痛,他是看著公子長大的,雖然一直對這個溫煦的近乎天真的年輕人不甚滿意,但並不代表他可以眼睜睜看著他受欺,相爺身在朝堂,這些年權勢越來越大,皇上忌憚之心他早已料到,身處如此險峻的漩渦之中,公子的性子是最要不得的,然而相爺寵愛,他也不能多加乾澀,只能盡力護好相府,不讓這個骨子裡良善的小公子受到牽連。
然而事事不如人意,物是人非,今非昔比,相爺把公子交託給他,他卻終究讓相爺失望了。
“公子,趙度那惡賊,方明已將他一箭穿心!他再不會出現在您面前了,公子,若是您猶不解氣,方明便戳了他的墳去,讓他死後不得投胎!公子,您說可好?”他並不善於撫慰之詞,搜腸刮肚想出了這些言辭無疑是希望牀上那個人能迴應,哪怕一句也好,然而蘇雲璟的脣始終未曾張開。
他一直注意著公子的神色,即便是他提到趙度,公子面色也無一絲改變。
“公子,您到底是怎麼了?你告訴方明,方明不希望……看到您這樣。”他頹然的蹲在他牀頭,語氣悲愴,剛毅的面容像是衰老了十年,往日犀利的眼中漸漸出現一抹水光。
他低頭嗚咽,卻未發現牀上之人那沾淚的手指輕輕,動了動。
夜,將軍府。
燈火幽幽,客廳裡赫然坐著三人。
主座上一白髮老者神色莊肅,顏戾聲沉,“魏將軍,此仇不報,老夫誓不罷休,定要讓殺害我兒之人不得好死!”
魏敖坐於老者左側客座上,聞言抱拳道:“請國丈大人放心,魏敖誓死相隨國丈大人,必幫國丈大人剷除兇手!”
他對側的曹寅隨即表態,應和道:“曹某也勢必追隨國丈大人!”
國丈之心,他們幾人心知肚明,其女雖貴爲中宮之主,然而卻並不得寵,且多年來並未誕下龍子,皇上對貴妃穆氏寵愛有加,若非傳出遭蘇棋天玷污之事恐怕皇后之位早改了主人,其子趙度混營官場將近二十載卻毫無作爲,被皇上不喜,國丈府看似榮華一時實則早有頹敗之勢。
將蘇棋天拉入天牢是他們一手策劃,趙樸席在朝中聲望極高,又是三朝元老,只要其子趙度取而代之穩坐丞相之位,他們這些“功臣”必能飛黃騰達,然而如今趙度已死,但自從參與此事開始,他們便是一條繩上的螞蚱了。
曹寅和魏敖相視一眼,似乎達成了某種共識,趙度偏愛男色,一直欲將蘇雲璟佔爲己有,爲了討得趙度歡心,由魏敖查出蘇雲璟行蹤,再由曹寅負責將蘇雲璟帶到趙度榻所,本來一切進展順利,卻不想魏箏兒關鍵時候倒戈,竟將此事告知了蘇雲璟的人造成趙度的慘死。
趙度死後,與他同一房間的蘇雲璟卻沒了蹤跡,蘇雲璟不會武功,趙度身上的傷不是一個文弱書生能下手的,顯然趙度是被前來營救蘇雲璟的人所殺害。
趙樸席一心報仇,卻並不明之中有魏箏兒這一插兒,趙樸席並不是外人看到的那樣慈眉善目,擔心受連坐之罰,又不想惹惱了魏敖,曹寅自不會將魏箏兒供出來。
“國丈,所有部署已完畢,今夜,我等必爲趙大人討回血債!”魏敖起身而立,向外一擊掌,霎時二十幾個蒙面黑衣人出現在他們眼前。
趙樸席滿意頷首,大笑著起身,“好,魏敖、曹寅你們做得好!”他大手一揮,眼中兇光畢露,“去吧,必要將他人頭提來見我!”
*
月夜,青樓。
煙花樓堪稱皇城生意最好的青樓,沒有之一。樓裡姑娘水水嫩嫩,容貌好的多的去了,然而與別處不同之處在於這裡的姑娘各個飽讀詩書,老鴇自這些姑娘們幼時便請了先生上課,隨便拉幾個都能賞詩做畫,來此的達官貴人們不缺美人,但是肚子如此有墨水的美人卻是新鮮。
“喲,方先生,今個兒是什麼風把您吹來了?”老鴇年過三十,卻仍是風韻不減,見到來人笑瞇瞇的迎了上去。
方明大笑,“桂媽媽,多日不見您仍是這般俏麗,這皇城裡的老闆我看論美色您當屬第一,方明若有桂媽媽這樣的美人兒相伴……”
桂媽媽揚起手絹直往方明臉上撲去,媚眼笑瞪,“你個不正經!”便擁在男子懷裡上了樓。
如此風月場所,衆人自是見慣了這般的打情賣俏,看一眼便轉過臉去沒了興趣,抱著自己懷裡的姑娘飲酒作樂。
門,極快的關上。
“屬下參見主子。”桂媽媽臉上奉承笑意消失不見,微微俯身,轉而臉色莊重恭順。
方明一掃衣袖坐在了椅上,淡淡問道:“最近情況如何?”
“自趙度死後,那魏敖已有幾日沒來煙花樓,屬下曾讓媚娘探聽魏敖口風,然而魏敖甚是謹慎,竟絲毫不提官場之事。”
方明微微點頭,“媚娘既是樓裡的頭牌又是魏敖相中之人,然而魏敖此人卻不簡單,你需得囑咐媚娘凡事小心,魏敖生性風流,此刻改性,怕是有所變動,我們需得防範以防出了簍子。”
“屬下遵命。”
今夜似乎格外冷些,既是是在熱鬧吵雜的青樓卻仍見不了身上涼意,方明攏了攏衣衫,緩緩看了眼四周,聲色犬馬,這些人美人在懷,面上□□不斷,享樂是人的本性,然而給他們提供這銷魂場所的真正主人卻是昔日的丞相府。
府邸雖然已被查封,但勢力不減,這些產業都是他很久之前暗中經營,用來秘密收集情報。目光與一些人相交,他們或在飲酒,或是逗弄美人兒……他淡淡移開目光,這些都是丞相府的暗衛。
自從出了趙度一事,他對公子花費精力更甚,已將公子轉移出叔叔的住所,暗衛都是他與相爺親自挑選,身手自是不凡,他已吩咐大部分暗衛負責公子和相爺安危,剩下之人留於他身旁以防不測。
纔剛至門口,似乎冷意更甚了,寒風颼颼而來,刺骨冰涼。暗衛已停下各自動作不遠不近跟在他身後。
“請問您是方明方先生嗎?”
稚嫩小童的聲音驀然傳來,他輕輕點頭,卻見小童自懷中拿出一小包裹來,“這是有人叫我給你的。”說完蹬蹬跑遠了。
他疑惑的打開包裹,赫然變了臉色!
眼睛刺痛,他猛地紅了眼眶,不可置信的看著手中之物———
一根血淋淋的手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