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白簡寒暄一番, 她又一個人靜靜呆了會兒,見天色不早這纔回了屋。怎想到剛進門便見到了蘇雲璟,他似乎一直在屋子裡等著她, 見了她便笑著走向她, 溫柔的看著她, “碧落, 你回來了。”
他越是這麼對她和顏悅色一副關切的模樣, 她反而越覺得他虛僞,她徑直走了過去像是沒有看到他。
他也沒有露出惱怒的神色,站在原地嘴角微微揚起, 長長的睫毛將他光潔白皙的肌膚顯得更加柔和,他看著她的身影, 籠在袖中的手不覺動了動, 臉上似乎帶了絲緊張與期待, 頓了片刻,終於還是慢慢走向她。
“這個, 喜歡麼?”他攤開手裡,裡面赫然是個黑檀木簪子,簪身是一隻晶羽似水的鳳凰,鳳頂上吊著一串以珍珠接成的流蘇,細看之下, 那每個圓潤的珠子中心竟有一株含苞待放的牡丹, 迎著光亮那裡面的花蕾竟然逐層舒展了花瓣, 活靈如生, 他笑著看她, “送你,戴上看看。”
這是他第一次送女人東西, 他不知道她喜歡什麼,思來想去,女人應該都是愛美的,便特意去挑送她的東西,左挑右選最後才選中了這簪子回來,他不知道她是不是喜歡,此刻見她只是淡淡的看了眼那簪子便漠然移開了目光不免心頭失落。
欲往她發上插上簪子的動作慢慢頓住,他輕聲問道:“不好看麼?”若是她不喜歡這顏色他再去換一個,總有一個應該會合她的心意罷,只要她能高興就行。
碧落終於將目光定格在他身上,她突然很不能適應他如今這種溫言軟語小心翼翼的模樣,面前的這個男人似乎和她之前認識的那個已經完全不是一個人了,她嘆了一口氣,“好看,可是隻怕我消受不起。”
“這是什麼話?”他蹙眉看她,“我送你的東西哪有什麼消受不起,你若是不喜歡,我可以再買別的東西送你。”
她直盯著他的眼,眸子深處滿是倦累,“蘇雲璟,你難道還不明白麼,不管你送什麼東西即使再美麗再名貴我也不會也絕不可能收下,你覺得我們再如此糾纏不清有什麼意思呢,我不可能忘記你對我做過的事,你現在這樣只會讓我很累,算了吧。”她目光漸露哀傷,“讓我走吧,離開蘇府。”
他怔怔的看著她,她的表情不像是開玩笑,那麼正色地看著他,說她要離開他,他忽然想笑,這個女人究竟是有多狠心啊,他誠惶誠恐地對著她,小心翼翼的討好她,可是她仍然是不屑一顧,爲什麼她不相信他真的是想補償她,想要對她好,想寵愛她……一輩子。
心忽然間猛然一痛,他面目蒼白的緊盯著她的眼,幾乎是咬牙切齒的問她,“你真的想要離開蘇府?”
她迎上他的目光,毫不猶豫的點了頭,“不錯。”
他頓了片刻,驀地大笑了起來,一屋子的奴僕都詫異的看著他,他忽然猛地臉色一變,怒目看向衆人,“給我出去!”衆人一驚,忙諾諾出去,一時間屋子裡只剩下他們二人。
他眸子泛紅,盯著她的目光像是要噬人的猛獸,“碧落,碧落……”他輕輕的喚著她的名字,嘴角慢慢地勾起,俊秀的面龐剎那間似乎帶上了一絲邪氣,他的樣子忽然間讓她感到害怕,不禁後退了幾步。
“碧落,你這麼想要離開,你捨得下蘇熠麼,畢竟……”他的笑容越來越大,聲音飄渺的近乎呢喃,“他是你的親生兒子呢。”
她身子猛地一顫猛地睜大眸子看他,他是幾時知道的?驚得說不出話來,只愣愣的望著他。
屋子裡沉默良久,他臉上的笑容慢慢淡去,直至面上帶上絲絲悽然,兩人相對無言,她似乎還沉浸在震驚之中,,他眼眸裡慢慢顯露一絲哀傷,濃的似是化不開,濃密的睫毛慢慢垂下,他目光看向不知名的地方,輕聲說道:“他是你的兒子,是我的親生骨肉,我們一家人在一起不好麼,這樣……不好麼?”側頭怔怔的看著她,臉上居然帶上了一絲祈求。
“你是什麼時候知道……知道我是……”她不覺咬了咬脣,緊盯著他。
“什麼時候不重要,重要的是你真的捨得我們的兒子?”他眼裡似乎有什麼在微微閃爍,直直的看著她。
那麼熟悉的眉眼,名字恰好又是一樣,況且第一次見到蘇熠她那種關切的眼神絕不是初次見到一個陌生孩子的神情,她隨意哼地曲子竟可以哄甚是愛鬧的蘇熠睡著,那時他還只是覺得驚訝卻還沒有懷疑她就是那個曾陪著自己幾月餘的碧落,好奇之下他便派了疏靈去監視她,直至後來他去尋被魏箏兒邀出門的她,路上她看那些乞兒的眼神,她說的那些話,他隱隱覺察到她的一切行爲絕不僅僅是同情那麼簡單。
畢竟他和碧落相處幾月時日,那樣的目光太像是同一個人,後來他便試探著讓她可以每日見蘇熠,疏靈稟報他說一向認人的蘇熠竟絲毫不排斥她的接觸,太多的疑點和巧合,他不相信她真的是師父隨意認的一個義女而已,派人去國師府查探,手下卻意外地告訴了他東方三的存在,那時他才確定她的身份,他不知道爲何她會以這種面貌來見他,他明明已經拒絕了她讓她離開皇城。
也許她回來是爲了蘇熠,也許是爲了其他目的,然而那時他在朝中處境艱難已沒有心思再來密切關注她,後來不想魏敖竟看上了她,他一番深思之下便決定送她去將軍府……
他們相識一年之餘竟已發生了這麼多,他從沒有想到自己人生中竟會遇見這樣的一個女子。
記得那時她只是他在陰花教無意中見到的一個落魄女子,她善良單純即使被索弄月折磨卻依然無怨無悔的照顧著他,他對她心存感激,便也時時照拂著嬌小的她,後來,逃亡路上她一路相隨,若是沒有她他不知道那時心身俱乏的自己還有沒有回到皇城的決心。他以爲對她最好的便是將孤苦無依的她收爲義妹,可不想在那蠱毒之下竟毀了她的清白,兜兜轉轉她還是成了他的妻,甚至生了他的孩子。
他低估了自己對她的在乎,他從沒覺得自己愛上了這樣一個女子,爲了權勢他不惜利用她,他以爲只要之後對她再好一些便罷了,可如今當她漠然的看著他時,他的心竟然痛了,真的很痛,很痛。
他以爲自己不在乎,然而不知何時她的一舉一動卻已經裝滿了他的心,也許是在魔教她細心照顧他的時候,也許是在路上她一路相陪的時候,也許更早,是在初次見面她怯怯卻滿含關切的看著他的時候……
他後悔了,真的後悔了,直到她堅持著要離開他終於生出一絲前所未有莫名的恐慌,只要能讓她原諒他,他不惜做任何事,他上前一步,深深盯著她,“碧落,不要離開我,好不好?”
他的目光竟讓她覺得肝膽俱裂,她慢慢闔上眼不去看他,緊了緊手心,淚水慢慢落下,她轉過身去,任眼淚肆意橫流,他竟然一直知道她的身份,那麼還爲何……爲何仍要將她送給別的男人。
“蘇雲璟,難道你從來沒有想過,若是疏靈無力護住我讓那魏敖得逞了呢。”她輕聲開口,嗓音越來越乾啞,“你,從沒在意過麼?就沒有想過我的感受?”只有不在乎纔可以放手的那麼幹脆,她對他來說原來只是一件送人的禮物啊。
身後之人久久沒有回答她,屋子裡一時靜默非常。
眼淚已經模糊了她的視線,她卻固執的不想擦去,他無言以對證明她果真猜對了,她對他來說什麼也不是。
突然她被人從後用力抱住,緊貼她的身體竟在微微顫抖,“碧落,對不起,真的對不起,以後這種事絕不會再發生,你相信我。”
她淒涼一笑,一點一點慢慢鬆開了他緊摟的手臂,聲音漠然,“我累了,蘇大人,你該回去了。”
“碧落……”他一慌,驀地一把握住她的手。
“我累了,真的,好累。”她的眼淚一滴一滴落在他的手背上,像是滾燙的巖漿,徑直灼痛到他的心底最深處,蒼涼一笑,他最終放開了她的手,一步步沉重的向著門口走去,落寞的身影慢慢消失在屋子裡。
奴僕們已將午膳端了上來她卻再也無心去吃,頭也不回,她直奔了出去,那屋子本就是他們共同的房間,裡面處處是他留下的氣息,熟悉的味道縈繞在她周身她再也呆不下去,似乎只要多呆一分她的眼淚就不會幹一樣。
疏靈忙喊住她,然而咋見她這模樣似乎嚇住了,驀地頓住了口轉身跟身旁的小廝說些什麼,而後便忙跟在她身後,卻又不敢上前,只好始終保持一定距離靜靜跟在不遠處。
碧落掩脣抵住欲將破口的痛哭直奔亭內,卻不想裡面躺著一個人。
“夫人?”聽見響動男人站起身,聲音似乎帶了絲訝異。
她淚眼朦朧地擡起頭來,一個時辰前她剛與面前的男人遇上,此刻竟又碰見了他,背過身去她抹去眼淚,慢慢鎮定下心神,待轉過頭來時她面色已恢復平靜,只是那雙通紅的眼還顯示著剛纔情緒的失控。
“讓你見笑了,白簡。”她扯出一絲笑意,靜靜說道。
“夫人莫這樣說……”白簡靜默片刻,著實有些尷尬,他平日極愛往這亭內走走吃了午飯更愛在此處打個盹兒,微風輕拂,四周靜謐,不枉是個歇息的好去處,卻不想竟又遇見了她,而且還是這麼淚水潸然的模樣,一時竟不知該說什麼好。
卻不想對面女子卻是歉意一笑,“真是不好意思擾了你歇息,我……其實也沒什麼事,還是不打擾你了。”說著就要離開。
她是這蘇府的夫人,而他只是蘇府主人的下屬,哪有霸著地兒讓她離開的道理,她這般誠摯沒架子的話讓他不覺有些動容,忙說道:“不,我也是隨意來此歇會兒,眼下正想回去呢,夫人還是……”
他話還沒落音,她已經微微一笑打斷,邊走邊對著他說道:“不用,白簡,是我擾了你,很抱歉……啊……”她目光看著他,腳下一個踩空,眼看身子一斜就要摔倒,這亭子臺階甚高,下面又是深不見底的池水,若是摔下去後果絕對不堪設想,他一驚下意識拉住她的腕子將她帶入自己懷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