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明,聽說你是蘇相府中之人,如今突兀來見朕,究竟所爲何事?另外,爲何你要……以如此方式見朕?”皇帝低沉的聲音慢慢響起,他犀利的看著底下跪著之人。
方明頭仍恭敬的垂著,絲毫不曾擡起,“回稟皇上,如皇上所言,草民乃相爺之人,如今相爺遭歹人陷害,草民卻不能相救,實爲無能,草民沒有顏面再見相爺,但草民更沒有面目來見皇上,草民沒有將那歹人找出,平白讓相爺遭此冤屈,讓皇上身邊有此奸惡之人,草民有負相爺信任,更愧對皇上。”
皇帝瞇眼審視著他,似在判斷他話中真假,“好一張厲害的嘴。”說著,他看了眼蘇棋天,“蘇相有此人實在有幸啊,但是恐怕……”皇帝忽的向前傾身,“恐怕,方明你今日來此不僅……只爲此事吧。”
“皇上聖明。”方明似是毫不畏懼,立馬應道,身子仍是一動不動的跪著,“草民眼睜睜看著相爺遭遇此難卻不能救,再不能讓我家公子也身陷囹圄!”方明頭終於擡起,紅腫的額頭在大殿之內異常刺目,“草民今日也是爲了請天下人還我家公子一個公道而來!”
方明鏗鏘有力的聲音讓一旁的蘇雲璟身子微微一震,他忍不住輕聲開口:“方先生,你……”
“公子!”卻見方明忽的出聲打斷,他雙目血紅的看著蘇雲璟,神情悲切,儼然一個忠心爲主之人,皇帝終於有所動容,神情也慢慢緩和下來,疑惑的看著他們。
“公子,方明知道您慈悲心腸,從來都是爲著別人著想,然而如今在此等境地,您卻仍不爲自己辯護,方明心痛啊,更爲您不平,您不該受此責難!”
“你這刁民,這話是何意?難不成是在說我們爲難了你家公子!難不成你家公子被女人養起來是我等平白捏造之言?!”趙度再也忍不下去,滿面怒容的斥責道。
方明滿臉心痛,直直的跪著看著皇帝,再慢慢環視了一眼大殿衆人,“方明不知我家公子被女人養了起來,方明只知公子一心仁懷,心繫蒼生,聽從國師之命不遠萬里爲民祈福;方明只知公子一路受盡磨難卻仍未放棄,所經每個城池每個鎮子都會跪拜誠心祈禱國泰民安;方明只知正是在那祈福路上,公子不願連累無辜,最終被那索弄月劫持而走;方明只知在那陰花教,公子從未妥協,與索弄月從未有過任何親密之舉;方明更是知道……”
方明通紅的眼眶慢慢沁出一絲淚水,對著皇帝詫異的目光重重的叩首,“方明更是知道,在幸運逃出陰花教後,公子便書信於相爺道明瞭所遇的一切,公子不願公主嫁入相府後惹人非議,甘願主動解除婚約。”
說著,方明從懷中慢慢掏出一封信,“公子親筆書信一直爲草民保留,公子仁德心懷,還望皇上還公子一個公道!”
在聽到方明說出這些話後,蘇雲璟便明白方明這是有意幫他開脫,然而直到看到這封所謂他的‘親筆書信’被宮人恭敬的呈給皇帝,他微微皺了眉,目光復雜的看了眼一臉坦然的方明,他爲了救他,竟不惜……欺君嗎?
皇帝認真的看著書信,動容之色越加明顯,終於他將信遞於德順,嘆了一口氣。
“信中所言句句肺腑,朕大爲感動,蘇雲璟,你爲民之心讓朕欣慰,不願讓朕的公主受委屈這讓朕也頗爲動容,若是今日真爲此時嚴懲了你,那朕恐怕要良心不安了啊。”
看著蘇雲璟,皇帝終於面上有了一絲微笑,“一切都不是你所願,你也是受害人,朕必不會讓你受了冤屈。”
聞言,趙度忙上前一步,急忙說道:“皇上,難道您真要將公主嫁給此人?!光憑這方明一面之詞怎能減免蘇雲璟罪責,這婚事有辱公主身份,蘇雲璟必受重責才能彰顯皇威,皇上不能心軟啊!”
皇帝凝眉,目光看向國丈趙樸席,“國丈,你一向睿智沉穩,依你看,這事該如何是好?”
趙樸席蒼老的面容看不出情緒,“皇上,公主千金之軀,這蘇雲璟不管怎說,此等遭遇有辱皇家顏面,皇上還是要三思啊。”
“還三思什麼,蘇雲璟本就無罪,根本不需要什麼責罰!”驀地,一聲嬌呵傳來,便見一粉紅麗影急速的跨進金殿向著皇帝奔去。
“你來做什麼?!”見到來人,皇帝意外之餘也不免蹙起了眉頭。
“皓月參見父皇。”來人不是別人,正是與蘇雲璟有著婚約的六公主。不等皇帝應聲,皓月已急急站起身,“父皇,蘇雲璟不該罰,您放了他吧。”
連自己寵愛有加的女兒也介入了此事,皇帝一陣頭疼,“皓月,你真是被朕寵壞了,這朝堂是你一個女兒家能來的嗎?”
“此事有關皓月,皓月不能看著蘇雲璟被責罰,父皇,蘇雲璟是沒有錯的。”皓月睜著大眼正視著皇帝,一臉無懼。
“公主,您可不能被這蘇雲璟騙過去了,這小子只是長得好看而已,天下間俊美男子數不勝數,公主大可不必流戀這一個。”趙度忍不住勸道。
“你這是什麼意思,你是說本公主爲蘇雲璟求情只是看上他長相俊美,你認爲本公主是如此膚淺之人?”
見皓月嬌美的面容上隱有怒氣,趙度心中頓時悔恨,他一時心急,竟說錯了話,惹了最不該惹的人。
果然,連皇帝臉上也有不滿之色,趙度慌忙解釋,“臣,臣不是,不是這個意思,公主,臣絕無……”
然而,皓月卻顯然不領情,直接忽視他,繼續向著皇帝說道:“父皇,兒臣相信蘇雲璟的爲人,天下間哪個不說丞相之子仁德爲懷,慈善心腸,他絕對不會故意欺騙父皇企圖成爲皇室一員,父皇,蘇雲璟的爲人所有人都看著,兒臣請求父皇饒了他吧。”
看著自己的愛女,皇帝慈愛之色盡顯,他將目光轉向蘇雲璟,“蘇雲璟,你說朕該如何辦你呢?”
蘇雲璟面不改色,“蘇雲璟已沒有顏面再與公主成親,請皇上解除蘇雲璟與公主的婚約,公主值得更好的人。”
他這話一說,皓月卻沒有反對,安靜的站著,顯然是同意的。
皇帝看著皓月的神情,忽的想起宮中關於她與貼身侍衛關係曖昧的傳言,不由眉頭蹙的更甚,既然如此,他便———
“蘇雲璟,你仁心仁懷,此事錯不在你,但我皇室威嚴尚在,如今就解除你與皓月的婚事。”說著,他看了眼被束縛著的蘇棋天,“既然你與皇室再無關聯,那朕也不必再留情,丞相之事非同小可,朕暫且收了蘇府,一切待證據查明之時再行商議。”
*
窗外是淅淅瀝瀝的小雨,整個天空像是被蒙上了一層染塵的輕紗,灰濛濛的。
蘇雲璟靜靜的站在窗前,頎長的身影在屋內隨風搖曳的燭臺下左右晃動,卻也顯得格外悽靜。
方明站在他的身後,看著蘇雲璟的背影,不可察覺的嘆了一口氣,他走近屋子多時,公子竟然沒有發現,只看他一直望著窗外,也不知在想些什麼。
他慢慢走上前,輕聲咳了一聲。
蘇雲璟轉過身來,見到身後的方明,面上有一絲訝異,“方先生,您怎麼來了?”
“來了有一會兒了,見公子像是有心事,便沒有出聲打擾。”
蘇雲璟輕輕一笑,笑裡卻有幾分無奈與苦澀,“能有什麼事,不過是在想父親,也不知他在牢裡過得怎樣?”今日父親被收押天牢,隨後蘇府也被封押,出了皇宮後,方明便提議暫時住在他在皇城的一個的親戚家,如今他無處可去,也只好同意了。
在蘇雲璟的記憶裡,方明從來是一個嚴厲狠辣的人,對他這個主子從不討好奉承,蘇雲璟知道方明是不怎麼喜歡自己的性子的,所以與他也不算親近,然而今日在朝堂上方明爲了保住他能一路磕頭到皇帝面前,卻讓他意外又有些動容。
“相爺是何等尊貴之人,想來那牢裡的小卒子也不敢隨意欺辱,只是卻要苦了相爺先暫時屈居那骯髒之地,方明一定會想辦法早日接相爺出來。”回憶起蘇棋天今日被捆綁之景,方明聲音不由厲肅起來。像是想起了什麼事,方明又道,“對了,公子與國師近日有聯繫嗎?”
蘇雲璟搖搖頭,父親並不想讓他在這事上尋求師父協助,不到不得已,他自是不會違背父親的意思,“方先生爲何如此問?”
方明臉上現出一絲疑惑,“也沒什麼,只是聽說今日國師府的小童子曾拜訪皓月公主,所以方明猜想公主在殿上所言是否與國師有關?”
難道是師父幫了他?蘇雲璟心中不禁疑惑。
想起來此的目的,方明轉了語調,聲音也溫和了些許,“公子,您將近一天沒有進食了,天色已晚,還是先去吃些晚飯吧。”
方明對父親已擔憂甚多,蘇雲璟也不想再讓他爲自己煩惱,他輕輕點了點頭,“有勞先生了。”
看著蘇雲璟走出屋子的背影,方明腦子裡另一件心事涌了上來,腦海裡慢慢出現一個嬌小的身影,他的眼眸慢慢氳黑沉重,那個女人如今正在相府的暗室裡,相府已被查封,今日公子一直與他在一起,他無法分身,那個女人還懷著公子的骨肉,他不能讓她出事……
晚飯過後,蘇雲璟便獨自回了自己的屋子,夜色也黑,屋外已是傾盆大雨,方明的這個親戚並不算富裕,屋子只是很普通的民房,在雨水不斷洗刷之下,角落裡幾滴雨水一滴一滴滲漏進來。
蘇雲璟久久的看著那漏雨的屋角,腦子裡一遍遍閃現自己這幾月經歷的種種,從他被索弄月囚禁,再到父親含冤入獄,短短的時間,他似乎經歷了二十幾年來最艱難的時刻,不由得他緊緊的握緊了手心,直到一條刺目的紅印在掌心出現,他方一點一點鬆了拳頭,慢慢閉上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