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馬緩慢的前進著,不知道何時主人才會讓它停下。
雪落,冷風更利。將要把這蒼穹鍛造成一塊巨大的白銀。老者把虎皮穿在了身上,隨著馬車的晃動而搖晃。老僧已經走了,沒有留下一句話。不知何時馬車旁出現了一串腳印,由淺及深。老者長嘆一口氣,喃喃道:“沒想到還有不如我的人,他一定比我孤獨,比我可憐。”老者輕拍馬,老馬加快了步伐。看上去一點也沒有快,只是更加吃力了。
背影,孤獨的背影。他走得很慢?不,是他的步伐沒有馬快。他很年輕,估計不過二十三歲。淡眉鳳眼,挺直的鼻子似刀劈的一般。雪面紅脣,齊腰的長髮似涌動的殺氣。頭戴銀狐皮帽,身穿銀貂皮裘,修長的手指個個如銀錐似乎預示著他不喜歡別人靠近。腳印越來越深,人越來越疲乏。
馬車已經趕上了他。老者面帶笑意:“上車吧,可不要嫌棄我這車破。”
他早已聽到了身後的聲音。可他就像一塊永不融化的冰順雪漂流永遠不會回頭,永遠不知疲倦。
老者道:“看來你是嫌棄我了。現在的年輕人都像你這樣嗎?”
他的手指突然抖動了一下,停下了腳步。“我不喜歡坐車,特別是別人的車。”
老者的‘天眼’也抖動了一下,似乎有了幾分笑意。“那你可以回頭看看我這是一輛什麼車。”
“不必。”他把手放進了懷裡,“你走你的路,我踏我的雪。”
“同是天涯淪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識。”老者吟唱著,老馬吃力的走著。就在馬車剛超過他的那一刻,少年開口了:“等等。”
老者回身問:“何事?”
少年道:“我要坐車。”說著他已經跳了上來。
老者笑了,笑聲中的寂寞少了許多。“看來我這馬車還是有好處的。”
少年也笑了,“這樣的馬車我在不坐未免顯得我有些小氣了。你這匹馬不錯啊。”
“哦。”老者道:“何以見得?”
少年愛撫著馬尾道:“這可是一匹罕見的甘草青,你居然捨得讓它拉車。這種馬本應該奔跑在草原上,這世間沒有人能配得上這匹馬。”
老者道:“它已經老了。”
少年搖頭,“不過四年。”
“心老了。”老者躺在了馬車上。“我把它送給你如何。”
少年又是搖頭,“我說過沒人能配得上它。再者說我也沒錢給你。”
老者輕拭眼角,“這匹馬能用錢來衡量嗎?它跟著我無非是拉一輩子馬車。那好吧,我十五兩銀子賣給你。”
“真的。”少年冰冷的臉上有了一絲興奮,“前面有個小鎮,到了我就給你取錢。”
風不停,雪不止。兩個孤獨的人在一起無非多加了一份孤寂。
所謂的小鎮也就是十幾間破舊的民房。可就在這破舊的民房中有一個特別顯眼的客棧,兩層小屋。不管怎麼說這裡也是邊關要道之一。不時有人穿著各種皮製的襖進進出出。穿好一些的皮襖的人故意裹得很嚴實,生怕別人認不出他穿的是什麼。穿差一些皮襖的人故意敞開衣襟,生怕別人認得出他穿的是什麼。客棧前後馬嘶蹄響,看來今天來這的人不少。空曠的客棧前有五輛滿滿當當的馬車,馬車上插著五面大旗。正中是一隻龍,四周是一隻鷹,一匹狼,一條蛇,一隻虎。“好一個飛禽走獸。”老者喃喃道。少年盯著這五面大旗露出了一絲笑,眼角的每一條皺紋都像是一把鋒利的刀,“錢有了。你可別後悔,這匹馬是我的了。”
老者和少年下車,在客棧裡找了一個僻靜的地方坐下。這裡的聲音讓老者想吐,因爲這裡人都在講述著自己‘輝煌’的日子。尤其是坐在首位的四個人。老者一進門就認出了他,威虎鏢局的總鏢頭,閔火。
閔火舉杯大聲道:“老二還記得咱們當年在長白山那趟嗎?”生怕別人聽不到。
老二大笑,還舉手示意別人安靜,“那一次咱們在那大斗東北三怪。最後還不是讓你閔二哥把他們打跑了,還讓他們鑽了您的褲襠。”說到這他大笑不止,手中的酒都灑了。
坐在閔火對過的人笑道:“誰不知道啊。只要咱二哥的刀一出手他們就嚇得尿褲子了。可惜他們沒等咱二哥出手就都跪下了。”
“唉。”坐在老二對過的那人假模假樣的嘆了口氣。“若說現在這刀法啊,還得數咱五行鏢局的‘臥虎十七式’。要是沒有咱們五行鏢局能有今天,那四個鏢局就是跟著咱混的。錢王門的那什麼狗屁‘錢王刀法’算個屁啊,那是他們沒遇到咱二哥。”
“不要聲張,不要聲張。”但閔火的聲音已經蓋過了所有,笑聲更是可以傳到三裡以外。
老者自斟酒一杯酒,“他能活到現在就說明他是個人物,就是不知道他們說的是真是假。”
少年夾起一塊肉,“你知道這隻羊爲什麼死了還要被人吃嗎?這得等養肥了再殺。像那些瘦弱的羊倒是沒準可以多活兩天。”
棉簾動,冷風進,笑聲止,一人現。悄無聲息間,隨風而進屋。“好輕功。”少年讚歎一聲。
這人像是個聾子一般,站在原地一動不動。頭戴紅錦,遮住了臉。身披黃袍,擋住半身。健壯的身體上穿著十分奇特的衣服,似漆黑龍鱗一般長在了他的身上,紮在了他的肉裡。他一扯,將黃袍撇在一旁。露出了一把紅中透黑,黑中透亮的刀。又是一陣風,這人似鬼魅一般飄到了閔火的面前。兩隻眼睛似兩把鋼刷一樣在閔火身上上下掃動。閔火見狀只得站起身來,問:“你是何人?敢在這…”語句中的傲氣已經被這人刷去了八分。
這人突然問:“你就是‘風裡刀’閔火?”
“正是。”閔火見對方知道自己名號傲氣恢復了三分。
這人冷笑一聲,“就憑你也敢說錢王門的不是。”聲若地獄的鐘聲,閔火的傲氣被擊潰了。‘啪’的一聲這人將背上的刀放在了桌上,“你可識得此刀。”
近距離觀看這把刀不禁讓人後背發涼。刀長七尺,刀柄二尺,刀身三寸。刀身上的紅色,原來是一團燃燒的火焰,火焰正中是一顆被火焰燒的痛苦不堪的骷髏頭。一寸長的刀刃上佈滿了纖細的血絲,每一條都連接著血紅的火焰。刀柄是一條金黃的長龍,末端卻是一顆血紅的龍頭,龍頸也有了淡淡的紅色。刀背上有一條深約半寸的血槽,接通龍尾。或許那血紅的龍頭是被鮮血侵染的。
閔火細觀此刀,突然驚訝道:“地獄龍頭刀。你和地獄冰錢文什麼關係?”
“呵呵,沒想到還有人知道我的名號。”這人笑聲中有些悽慘,“就是不知道地獄火孔武會不會重新出山。”他這一聲說的很響,好像不是說給閔火聽的。
老者識得此人,畢竟以前還是朋友。‘地獄冰’錢文與‘地獄火’孔武並稱地獄雙魔,不過他倆是正派人士。錢文是當代錢王門門主的叔父,孔武是當代君子門門主孔休的師兄。自三十年前孔武隱退江湖後錢文也跟著消失了,他只留下了一句話:當今世上可以與我一戰的人已經沒有了。他倆還遭遇了相同的事情,被逐出師門。理由很簡單,心太狠手太辣。唉,世人皆知他倆是死對頭,不知他倆也是一生中最難得的知音。有時候放下才是江湖中人最難做到的事情,有時候可以與自己共進退的不是朋友而是自己的對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