獨命客棧很冷清,這本來就是一個冷清的季節(jié)。
空洞的客棧裡最惹眼的就是白菜,數(shù)不清的白菜。十來張舊而乾淨的桌子,四十來條長凳。整齊陳舊的櫃檯上只有一個算盤和一本帳。貓兒命確實讓人看了害怕,真的像是從十八地獄走了一遭。這樣的人還能活著簡直就是個奇蹟。可他的穿著很整潔,讓人越看越順眼,越看心越靜。簡直就是一尊被人打爛的佛,一個怒火中燒的金剛。
“你這最好客房多少錢?”顧寧饒有興致的看著貓兒命,雖然這有些失禮。
嘟,嘟。柺杖聲。普通的不能在普通的柺杖,一根長木的頂端分兩個叉。幸好貓兒命少的胳膊和腿不在一邊,否則他就要爬著走路了。可他走起路來絲毫不像個瘸子,還比普通人走的快。他難道是怕人笑話自己?一個身體上有缺陷的人往往會受到別人嘲笑,不過能把嘲笑轉(zhuǎn)化成動力的人不多,貓兒命像是其中一個。
“他肯定很苦,比我還要苦。”一個苦命的人看到一個命比自己好要苦的人一般都會黯然神傷一會,然後總結(jié)出自己還是幸福的。顧寧也不會跳出這個怪圈。
咣,咣。貓兒命用自己的柺杖敲打著一塊鏽跡斑斑鐵板。顧寧這才發(fā)現(xiàn)貓兒命的柺杖不簡單。乍一看是木頭做的,仔細看才知道是鐵打的,至少有五十斤重。看來貓兒命在沒受這些傷之前是一個硬漢。
鐵板上貼著一張白紙,只有死人才會用的白紙。白紙上有幾行紅字:住宿,一人一晚一兩。每月五十兩。概不賒欠,後果自負。無酒無肉,進山必死。
貓兒命用他僅剩還不靈光的眼睛看著顧寧。
“你窮瘋了。”顧寧脫口而出。
貓兒命還是看著顧寧。
“你是個聾子?”顧寧忍不住問。
“不是。”沙啞低沉的聲音,來自貓兒命的腹部。
“你原來是個啞巴。”
“也不是。”宏大響亮的聲音,來自貓兒命的喉嚨。
顧寧環(huán)視客棧,道:“你這不值這個價錢。”
“值。”貓兒命吃力而快速的走到櫃檯後拿起筆,“這沒有別的客棧了,我是唯一開著的一家。愛住不住。這裡面可不止店錢還有你的棺材錢。”
“棺材錢?”這話讓顧寧很不痛快,太晦氣了。
“你別不高興。”貓兒命把毛筆尖放入口中,“來這的人沒有一個可以活著出去,早晚的事。”
“這有沒有妓院啊?”寂寞的男人總是會給自己找些樂子。
“有。”小鎮(zhèn)北頭有一個叫三王殿的地界,裡面住著一位絕色美女。
“她做這買賣?”顧甯越來越覺得這個小鎮(zhèn)不簡單,無名死的不冤。是非之地難免會有一些性情中人。
“不知道。”貓兒命搖頭,在賬本上畫了一個圈。“我只知道一點。”
“哪點?”
“一個女人若是一個人待得時間長了難免會有一些寂寞。”貓兒命笑了,笑的比哭還難看,要是有鬼見到他的話肯定會被他這笑容嚇得找媽媽。“很少有人去她那,因爲沒人會傻到連個人影都沒見到就死了。相傳三王殿是獨孤王府斥重金建造的以備不時之需。可惜啊,獨孤王府的人沒用到卻被一個女人給用了。”
“你還知道獨孤王府的事?”顧寧有些許的驚訝。因爲現(xiàn)在的江湖上很少有人記得當年的獨孤王府了。特別是被朝廷抄了之後,很少有人會去打聽獨孤王府的事。世態(tài)炎涼啊,想當初獨孤王府差一點控制了整個武林。那是巴結(jié)獨孤王府的人數(shù)不勝數(shù)。可獨孤王府這顆大樹倒了呢?門可羅雀根本不能形容獨孤王府的淒涼,應該用破鼓萬人捶,落井扔大石。當年龐大的獨孤門客羣一去不復返。其實獨孤王府就好比一坨屎,新鮮的時候蒼蠅漫天,乾癟的時候歸入塵土。
“我也是從我那些房客聽到的。”貓兒命嘆息連連,“來這的每一個人都重複著同樣的話,獨孤王府,財寶,武神九級,雙劍。到最後什麼也也沒找到,倒是把自己的命給搭了進去。唉,來這裡的人早晚會死在這十二個字上。該來的早晚要來的。擋,是擋不住的。”
“走吧。”貓兒命衝顧寧使了個眼色,誰都看不懂的眼色。因爲他只有一個眼,還不是一個完整的眼。“上房在樓上的樓上。”
“我還沒說住你這呢。”顧寧很討厭把自己的想法看透的人,他跟在貓兒命身後,問,“你這來沒來過一個叫無名的人?”
“我從來不問客人的名號。”
“哦。”顧寧又問:“那你見沒見過一位英姿颯爽當然了他沒有我這麼精神。這人手中還有一把長劍一把很長很寬的劍,跟你這柺杖差不多。他這個人眼神還很沉默,沉默到?jīng)]有一絲光亮。他還穿了一身的白衣,跟送葬的差不多。你有沒有見過這麼一個人?”
貓兒命一指自己的眼睛,說道:“我的眼神夠沉默吧,這是因爲我看不清東西。你說的那個人八成是個瞎子,不然不會到這來。”
“我問你有沒有見過他?”顧寧試圖安撫自己暴躁的心臟。
“兇毛啊。”貓兒命一臉正氣的面對顧寧,“有能耐去外面表演胸毛碎大石去。我見過怎麼了?沒見過又怎麼了?我爲什麼要告訴你?”
對付這種人不能用常規(guī)的手段,以禮相待是行不通的。不管多麼君子的人也有小人的一面。對付這種人有兩種辦法最有效:一是把刀架在他的脖子上,二是給錢。可對於一個已經(jīng)死過八次的人來說刀恐怕不好使。
顧寧顫顫巍巍的從懷中掏出一張一百兩的銀票。心痛啊,錢真他媽是個好東西。但凡說過‘能用錢解決的問題都不是問題’的人都是他孃的不缺錢的人。他們這些人早就忘了自己沒錢時候的日子。說到底用錢解決不了的問題只有命,命是用錢買不到的。至於什麼愛情親情友情一類的東西,真正的有錢人會發(fā)愁這些東西嗎?只有那些暴發(fā)戶纔會有這樣的煩惱。
“你們這些人總是這麼客氣。”貓兒命嘴上說著,手卻去搶銀票,還強逼著自己擠出一個討好的笑,擠了半天把臉擠成了一個漲奶的牛咪咪。像貓兒命這樣的人早就忘了該怎麼討好別人了,可他沒忘在必要的時候要去討好別人。哪怕會讓人覺得噁心,可伸手不打笑臉人的道理他還是懂得。
“你快點說。”顧寧都要吐了,他是真的沒見過笑的如此難看的人。
“是這麼回事。”貓兒命熟練的把銀票放入了懷中,他笑著剛要說重點內(nèi)容。
“你別笑了。”顧寧是真的忍不住了,嗷嘮一聲吐了一地。“你再笑我就把你的另一隻眼挖出來。”
“在我沒說完之前你不會這麼做。”貓兒命萬分自信的說。
自信是好事,可在顧寧面前自信未免就是自大了。
顧寧手一揮,把貓兒命扇轉(zhuǎn)了三圈。“你說我會不會這麼做?大不了我就回去。這事我不管了。”
貓兒命沒倒而是以柺杖爲軸轉(zhuǎn)了三圈。他沒有捂臉,因爲他沒有多餘的手。
貓兒命動了動下巴,血從他的嘴角流出。“你這樣的房客我還是第一次看到。”
“快說。”
“忘了是一月的什麼時候了。你說的那個人來到我這裡問了我一些奇怪的問題。他問我知不知道臥虎山,我說我不知道。他又問我這裡曾經(jīng)是不是有一個叫土嘴子的地方?我說有啊,就是現(xiàn)在的臥牛山。他又問我爲什麼改名?我說我也不清楚,據(jù)老人家說是五百年前太上老君的那頭牛曾經(jīng)在這個山上臥著吃過草還把山上的老虎給嚇跑了。你這位朋友很大方,每問我一個問題都給我一張二百兩的銀票。比您可大方多了。”
“之後呢?”顧寧知道貓兒命沒有說完,他這種人不會放過任何一次賺錢的機會,更何況是上嘴脣一碰下嘴脣的錢。顧寧急赤白臉的掏出一張五百兩銀票,手中的汗都快把銀票溼透了。
“唉,誰還沒個英雄氣短的時候。”顧寧這麼勸自己,“在傲氣的人也有吃不上飯的時候。”
貓兒命斜眼瞧著顧寧手中的銀票,心中著急道:“你可是給我啊。”想著他把手伸過去了,在顧寧勸說自己的時候把銀票搶了過去。錢能使瞎子開眼,也能使缺胳膊少腿的人活動自如。所以說,錢的力量是神秘而又深邃的。
“謝謝爺了。”貓兒命在顧寧糾結(jié)心痛的目光中把銀票揣進了懷中。
夕陽照進客棧,貓兒命更像一尊貪錢的惡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