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過了多久,大雨終於停了下來,天譴所帶來的雷電也逐漸湮息了蹤影,天空放得清明,只能聽到偶爾的來自遠方的悶雷聲。
雲皎下意識的擡起頭,看到守護木屋的靈力終於達到枯竭的盡頭,發出啪的一聲輕響,破碎在寒風的輕拂中。
她趕忙從雪地裡爬起來,朝著木屋衝了過去,此時的木屋一片狼藉,桌椅的碎木散落滿地,而云初末像是被先前的反噬之力震飛出去,身體撞到牆壁傾倒在角落裡,脣角流出血跡,素白的衣袍染著血污,斑斑點點,像是冬日裡悄然綻放的傲雪紅梅。
雲皎連忙跑了過去,小心翼翼的把他抱在懷裡,見雲初末的雙目輕輕合著,偏著頭似乎陷入了昏迷,她更是擔憂害怕,帶著哭腔哽咽喚了一句:“雲初末……”
雲初末沒有迴應,白皙精緻的臉上沒有一點血色,靠著她的肩膀呼吸清淺,像是一吹即散的薄霧輕紗,他的身體冰涼,細膩修長的手指如玉雕琢,從銀線流雲的衣袖中無力的垂出來,虛弱而又蒼白。
四周寂靜的可怕,即使隔著牆壁也能聽到外面寒風的呼嘯聲,雲皎下意識的把雲初末往自己懷抱裡攬了攬,臉頰貼著他冰涼的側臉,低低的哽咽出聲:“雲初末,你不要嚇我……快起來啊……”
良久之後,懷裡的人輕輕的動了一下,緊接著她聽到虛弱無力的聲音,明明已經傷得這樣重,卻還帶著玩世不恭的調笑聲:“我都傷成……咳……這樣了,你還要我怎麼起來……”
雲皎聽到他的迴應,心中瞬間填滿了驚喜,她放開雲初末,欣喜焦急的捧著他的臉:“雲初末雲初末,你醒了?”
雲初末的臉色蒼白,精神懨懨,溫和沉靜的眉目注視著雲皎的臉旁,陷入了一陣失神,片刻之後才緩緩伸出手去,替她擦去了掛在腮邊的淚珠,清俊的脣角勾起淡淡的笑意,喃喃的說著:“雲皎,真好……”
雲皎不由蹙眉,一想到他竟然不顧生死,將自己置於危險的境地中,現在又來說這樣沒來由的胡話,她負氣的皺著眉,臉色立即沉鬱了下來,向來溫軟的語氣也生冷了幾分:“受這樣重的傷,居然還能活著,是挺好!”
雲初末聞言緩緩笑了,蒼白陰柔的容顏顯得更加悽楚決然,他沉靜的垂下了眼簾,失力靠在她的身上,語氣清淡虛弱的幾乎細不可聞,他的表情怔怔的,似乎在回想著什麼,平靜的眼眸裡沒有一絲波瀾,只顧喃喃的說著:“沒想到你會爲我哭……可是……你怎麼會爲我哭呢?”
雲皎愣了一下,下意識的偏過頭去看雲初末的臉,見他直勾勾的盯著一個方向,迷離的眼神裡沒有一絲光亮,便只當他是傷得太重,喃喃自語的說胡話,她架起雲初末的胳膊,讓他整個人都靠在自己身上,無可奈何的嘆了口氣:“起來,我扶你到那邊去。”
她把雲初末扶了起來,走到木屋的軟榻邊讓他躺了下來,由於軟枕和錦被都被震飛,不知道掉到哪裡去了,所以雲皎坐在軟榻的一旁,讓他靠著自己的身體,或許這樣能令雲初末感到舒服一些。
一下子承受了這樣厲害的天譴和反噬,雲初末果然傷得很重,精神懨懨的靠著她,很快就陷入了昏睡,但是沒過多久又驚醒過來,遲疑的目光打量著視線所及的房間,虛弱的輕咳一聲,聲音聽起來沒什麼力氣:“雲皎,這是哪裡……”
雲皎攬著他的肩膀,儘量保持著雲初末的體溫,輕輕的語氣提醒他:“你忘了,這裡是雪域,你剛剛纔爲緋悠閒畫骨重生。”
雲初末慢慢垂下了眼簾,臉色依舊蒼白平靜,像一潭波瀾不驚的死水,他沉吟片刻,恍惚想起了方纔發生的事情,於是淡淡的嗯了一聲,不緊不慢的呢喃道:“我有些累了,等我睡醒了,就帶你回家。”
雲皎抱著他,臉頰貼著他冰涼的側臉,輕輕的回答:“好,我就在這裡等著,你不要睡太久。”
雲初末虛弱的輕咳了一聲,緩緩點了點頭,身子往後一頓,靠在雲皎的懷抱裡,再一次陷入了昏睡之中。
門外的雪紛紛揚揚的下著,廣袤無垠的天地間,只能聽得到呼嘯狂卷的寒風聲,雲初末期間醒過好幾次,不過他現在身負重傷,連腦子也糊塗了許多,每次都要問這個地方是哪裡,好在經過雲皎一次次的提醒,他總算記得自己正身處雪域中,然後又沉沉的睡了過去。
他僅睡了一會兒,又緩緩的睜開了眼睛,只覺得渾身無力痠痛,冰冷的身體下意識動了一下,動作牽扯到內傷,好像連五臟六腑都撕裂了一般,於是他輕咳了一聲,虛弱的聲音問道:“雲皎……現在什麼時辰了……”
雲皎靜坐了許久,只覺得後背僵硬酸冷,卻一動都不敢動,她抱著雲初末,耐心的回答:“你才睡去不久,再睡一會兒吧。”
她頓了頓,把雲初末冰涼的手指攏在手心,細細的揉搓著,試圖給他力所能及的溫暖,繼續安撫的說道:“這裡很安全,不會有事的。”
雲初末淡淡的嗯了一聲,靠在她的懷抱裡,卻沒有再閉上眼睛,雲皎感受到他的清醒,擔憂的蹙了蹙眉,輕輕的聲音問道:“你不想睡了麼?”
雲初末虛弱的點頭,勉強撐著精神,垂首注視著雲皎淡綠的衣裙,勾脣露出一個安心溫暖的微笑,他不動聲色的收緊手指,將雲皎的手輕輕握住:“雲皎,同我說會兒話吧。”
雲皎想了片刻,小心翼翼的問道:“雲初末,你覺得今年的長安會不會下雪?”
雲初末沒好氣的閉了閉眼,語氣卻很是清淺:“長安哪一年沒有下雪了?”
雲皎微微嘟起了嘴,不服氣的囁喏著:“我是說,會不會下很大很大的雪。”
雲初末的目光幽涼,如玉雕琢的臉上平靜如水,他沉默片刻,淡淡的說著:“應該會吧。”
雲皎頓時來了精神,水靈靈的眼睛晶亮無比,她偏過頭看著雲初末,露出最討人喜歡的無辜表情,像撒嬌一般:“那到時候,你陪我堆雪人好不好?”
雲初末聞言緩緩笑了,無可奈何的嘆了口氣:“你也算不小了,怎得還如此喜歡這些小孩子的玩意兒?”
“好不好嘛?”雲皎輕輕的蹭了他一下,很是委屈的控訴道:“以前小的時候,你也沒有陪我堆過雪人啊。”
雲初末的神情疲倦,卻好像很享受現在的情景,所以勉強打著精神與雲皎說話,聽她這樣委屈不滿的抱怨自己,他的笑容頓時在眉眼間盪開,溫淺的容顏純淨唯美,像是悄然綻放的雪蓮花:“好啊。”
見他答應,雲皎立即露出一個歡天喜地的表情,沾沾自喜的試探問道:“你說的是真的?”
雲初末睏倦的輕咳了一聲,沒好氣的道:“我何時騙過你了?”
雲皎連忙狗腿道:“沒有沒有,雲初末你向來一言既出,駟馬難追,我聽說凡間有個人叫季布的,最是遵守承諾講信用,顯然他和你一比,簡直就差太遠了!”
雲初末頃刻被她逗笑了,若不是現在有傷在身,早就拿過摺扇敲在她的腦袋上,他的呼吸溫淺,無可奈何的嘆息著:“你啊,就知道口是心非。”
“哪有!”信譽惹人懷疑,尊嚴被人踐踏,雲皎垂死掙扎,極力的辯解道:“這絕對是我的肺腑之言!”
經過她這麼一鬧,雲初末先前的傷鬱頓時好了不少,連緊繃的思緒都跟著放鬆了下來,疲累的感覺再一次襲上心頭,他精神困頓的閉了閉目,虛弱無力的打了一個呵欠:“我再睡一會兒,你記得叫醒我。”
雲皎輕輕的嗯了一聲,小心翼翼的調整坐姿,讓他躺的更舒服一些,因爲一隻手被雲初末握著,她也不敢縮回來,於是就用另一隻手輕輕摸著他的發稍,墨發滑膩如緞,在手指間揉捏的觸感極好,雖然有些涼意,卻意外的令人感到很舒服。
他的呼吸清淺,熟睡之中的容顏溫暖好看,甚至雲皎居高臨下的望著,都能看到他欣長細密的眼睫,白皙的側臉如玉雕琢,無論從哪個角度看都那麼優雅自然,風流絕豔。
這是雲初末,一直陪著她,寵著她的雲初末,即使他曾經是長離劍靈又怎樣呢?無論他是誰,在她的心目中,這個躺在自己身邊的人,一直都是她所認識的那個雲初末,且從始至終只會是他。
她記得詩經中有這麼一句話:宜言飲酒,與子偕老。琴瑟在御,莫不靜好。
從某種意義上來說,這句話用來形容她和雲初末並不算謬誤,明月居中匆匆百年,他們便是這樣過來的,而且在未來的很長一段時間,也將這樣生活下去。
紅泥小爐火,金樽清酒香,雲長新波綠,冷月覆銀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