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到底想幹什麼?
他們在天空中已經漫無目的地來回奔竄了好幾次,溫樂灃頭昏腦漲,幾乎已經分不清楚他們現在已經轉到了何處,她的目的地在哪裡。
溫樂灃有些心煩了,再這麼追下去對她沒有什麼影響,而他卻會因爲離開自己的身體,又沒有溫樂源在身邊而力量枯竭。他決定速戰速決。
繼續保持著追擊的速度,他以右手食指放在脣邊,輕輕地吹了一口氣。
“追!”
一道集結著五彩光華的氣流向那女鬼追去。然而她就像腦後也長著眼睛一般,身體驟然旋轉彈開,魂魄的形狀拉長迴旋,變成了一個詭異的半圓,正巧讓那五彩的光華從半圓的圓心穿過。
那光華穿過圓心之後,又在千分之一秒的時間之內轉身回折,若是普通的靈體在這種情況下必定會被打個正著,然而那女鬼的魂魄卻又在同一時刻扭曲,由原來的“C”字形扭曲成了“S”形,彩光穿過S形的下半個半圓正正向溫樂灃打了回來。
溫樂灃一驚,雙手畫出一個三角的形狀,彩光打到三角形虛空的影像之上,如海浪一般砰然散開,不落一點痕跡。
這個女孩……果然有問題!
由於衝擊的影響,他的速度慢了下來,那女鬼又回過頭來,嘻嘻笑著彷彿在挑釁。
想到那些無辜受死的人們,他的腦袋在一瞬間被憤怒佔領,也沒有看周圍的景物便一掌揮了出去。這一次是比之前更加大了幾倍威力的氣流攻擊,攻擊的直徑有近二十米左右,就算那女鬼的速度再快,也是萬萬躲不過他的了。
然而就在氣流即將接觸到她的那一瞬間,女鬼的身形彷彿融化於空氣中一般倏地消失,失去了獵物位置的氣流打到了虛空之中,發出如同爆炸一般的巨響。
如果是虛空之中,那倒是沒有什麼問題,可奇怪的是,氣流卻與空氣之間發出了一系列幾乎是地動山搖的轟隆之聲,似乎碰到了什麼很大的屏障。
巨大的氣流被那個並不存在的屏障打散了,龍蛇般的小氣流四散竄開,互相絞扭,引出更大的氣流的漩渦,情景十分壯觀。
溫樂灃也幾乎被四散打開的小氣流吹走,手忙腳亂了一會兒纔好不容易穩住了身形。
真奇怪……他看看周圍的情況,想道。
一般情況下,城市中是不會有大型的屏障的,他現在飛行的高度大概在100米左右,剛纔打擊的屏障高度至少也該有百米纔對。可是誰又有這麼大的能力,設置這麼高的障礙?最重要的是——根本沒有必要!因爲這附近沒有特別高的樓房,最多50米的屏障就夠用了。
而且剛纔那女鬼消失了——爲什麼?難道她隱藏進屏障了嗎?可如果是屏障的話,別說是死人,連活人也過不去,她到底去了哪裡?
正在他疑惑地四下觀測時,一個很熟悉的女人聲音微細地傳到了他的耳朵裡。
“就在那裡!快攻擊!”
溫樂灃呆了一下。
那聲音——?
在他還沒想清楚之前,幾道形色各異的氣流已經從地面扭轉上升,帶著咻咻的風聲向他飛速地衝了過來。
溫樂灃大驚失色,身體一彈,向斜方逃竄而去。然而那些氣流就如同長了眼睛一樣,在他的屁股後頭發狂追趕,他必須拼了命才能勉強與之保持微弱的距離。
“不要讓他跑了!”又是那個女人的聲音。
溫樂灃邊逃邊苦笑。
早在碰到那個奇怪屏障的時候他就該發覺了,會做出這種東西的人不多,而他認識的人之中只有一個。
但……
爲什麼!?
她的確很奇怪沒錯,可她沒做過不可理喻的事情,她所做的一切都是有她自己的原因的,那麼這次又是爲了什麼?
如果他能停下來好好思索一下或許會有用,但身後追著他的東西讓他無法多想,只能加快步伐,拼死逃命去了。
就在溫樂灃剛纔所處空間的正下方,一個不起眼的三層樓房頂臺,十幾個人或坐或站地望著天上,剛纔那幾道氣流就是從他們手中共同發出的。
在那些人裡,溫樂源和溫樂灃的姨婆——陰老太太赫然就在其中,並且正站在所有人的中心,剛纔那兩聲大叫也是她發出來的。
看著溫樂灃逃跑的方向,她咧開缺了牙的嘴陰陰地笑了笑。
就在陰老太太領導的那些人警惕地尋找著溫樂灃的身影時,一個淡淡的影子從樓房第三層最角落處的窗戶悄然鑽入,隱沒了。
在那棟建築的三樓,一間正對中央樓梯口的會議室中,桌椅板凳之類已經全被拿走,但房間內並非只剩下空氣,還有七個人面朝外坐成一個圈,圈中心有一個個子矮小的男人在焦躁地走來走去。
那個男人長得不算好看,也算不上奇醜無比,可在某種角度來說,這個人的臉卻不知怎的怎麼看怎麼讓人心生厭惡。古人說面由心生,大概也就是這個意思了。
七人圈外還有一個保安模樣的人背對門口蹲在那裡抽菸,眼皮垂著,好像就快要睡著了。
“抽!就知道抽!老子養你們是幹什麼的!”那男人驀地大叫一聲,保安驚得噌地跳了起來,“滾去問問那羣神棍巫婆那個該死的女鬼到底滾蛋沒有!快去!”
連自己的煙已經掉到地上也沒發現的保安茫然地看了自己的老闆一眼:“可是……老闆,那個老太太說我最好留在這個房間裡……”
“放屁!”老闆暴跳如雷,“另外一個神棍不是說了!七個人就夠!你就是來當跑腿的!怎麼?不想幹了?不想幹馬上滾回老家種地去!”
保安灰溜溜地出去了。
“媽的……”老闆唾了一口唾沫,狠狠道,“都快死的人了,還巴巴跑來掙這錢!要不是看其他人都說你行,老子纔不用你!”
這位老闆姓鄭,近幾年開公司掙了點錢,算是這一帶小有名氣的人物。不過最近卻不知爲何被一個女鬼纏住差點死掉,於是就請了一羣據說是“很靈”的和尚道士神婆來。
當時他沒有聽說誰更厲害些,不過幾乎來了的人都說是一個姓陰的老太太很行,就是不知道她現在在哪兒。可就在說完那話的當天晚上,那姓陰的老太太就專程來找他了,一通自吹自擂後就單刀直入,說什麼和他有緣知他有難不收介紹費見面費之類見鬼的費用,給他便宜算起,再給他一通大鼻子大臉的吹捧,把他吹得昏頭轉向莫名其妙就和她簽了合同。
這些人到底是不是真靈他不知道,不過他的確是睡了幾天好覺。可唯一不爽的一點就是他認爲是大師的那羣人都對那死老太婆敬畏有加,連他的話也不聽,只要老太婆一句話就立馬執行。
有沒有搞錯!他纔是老闆!那羣人真是腦子進水了嗎?
就像今晚,那死老太婆說是那女鬼總攻的時刻到了,就讓所有大師都到樓頂去等著攻擊,房間裡只留下鄭老闆的七個下屬代替他們看守就行了。
“他們有個屁的法力!你們都跑了,他們能守得住!?”鄭老闆叫。
老太太很自信地一笑,猛拍自己乾癟的胸脯:“當然!當然!我老太婆乾的活,還從來都沒人投訴過哈!何況其他人會在這大樓上下金鐘罩,那女鬼進不來!”
儘管滿肚子的懷疑,也搞不清那金鐘罩和武打片裡鐵布衫有什麼親緣關係,但在那羣大師對老太太信任兼崇拜的目光中,他還是把生死大權交給了她。
——可是,他現在後悔了。
從剛纔開始他就一直脊背後頭髮涼,怎麼想心裡都惶惶地不踏實。剛纔樓頂一陣喧鬧,那女鬼真的被擋住了嗎?是真的話,爲什麼他這麼著慌?
“死老太婆……”他恨恨地罵道,“等老子沒事了,看怎麼收拾你……”
三樓放雜物的房間內,一縷淡黑色的霧氣從窗戶悄悄鑽入,爬下牆壁,在地板上盤踞起來,像一條蛇一樣。
似乎觀望了一會兒,發現周圍並沒有什麼威脅到自己的東西,那霧氣又爬到了地板上,緊貼著地板向前遊行。那霧狀的東西本來就沒有實體,現在完全鋪開並緊貼地面後,就如同一個淡色的影子或是一片水跡似的,不仔細看根本發現不了。
那影子從門下的縫隙中鑽了出去,來到了明亮的走廊上。
現在外面的天已經完全黑了下來,走廊上只靠吊頂的幾盞燈光照明,當影子鑽出門縫上的時候,那些燈忽然噼裡啪啦地輪番閃了閃,原本明亮的走廊頓時變得有些陰森,寒氣陣陣。
淡色的影子貼在牆上悄無聲息地爬行,就如同一片會動的污跡,在忽而閃亮的燈光中顯得有些詭異。
磨磨蹭蹭地走出會議室的保安顯然沒發現它的存在,一邊嘴裡不乾不淨地罵著老闆的不是,一邊擡頭看看忽明忽暗的燈,嘟囔一句“怎麼又電壓不穩……”。
影子趴在牆上靜靜地等著,直到保安順著往天臺的樓梯向上走去之後才又開始蠕動,爬向會議室裡。
“好像……有東西進去了。”和陰老太太一起的一個道士忽然說。
陰老太太看了他一眼:“東西?咱們的屏障厲害哈,怎麼可能進東西!”
“我在會議室的門口放了警示,剛纔有東西打破了我的警示!”道士很敬業地堅持。
“……多事。”
“陰老太太,您剛纔說什麼?”道士豎起耳朵,剛纔老太太的話他沒聽清楚。
“沒。”老太太嚴肅地迴應了一聲,擡頭,手一指,“啊!那!快追哈!”
那人猛擡頭,揮掌控制光的去向,轉眼間就把自己剛纔在說什麼給忘了。
溫樂源將溫樂灃的軀體揹回綠蔭公寓,想用他們之間的“聯繫”查查看溫樂灃現在究竟在哪裡,但是不知道是溫樂灃離得太遠還是被什麼關住了,他這裡竟絲毫感覺不到他的位置。
這種情況還從來沒有過……
——不!有一次!
想到那次的事,溫樂源不由一驚。
不行……絕對不能再讓那一次的事情重演!
“樂灃!召——回!”
他的手帶起一蓬光舞,向溫樂灃的胸口猛擊,溫樂灃的軀體彈跳了一下,沒有反應。
心臟愈發沉重,溫樂源的表情變得陰狠起來,他加重了手上的力量,再次用力擊下。
“溫樂灃!你給我回來!”
溫樂灃的身體比之前更加強烈地彈跳一下,依然沒有反應。
反倒是一直看著他這麼虐待溫樂灃的胡果看不下去了,小心翼翼地在他身後道:“你光打他也沒用……不如送到醫院去吧……”
“醫院頂屁用!”溫樂源吼了這麼一句,好像忽然發現了什麼似的停住了嘴,低頭看著依然沒有動靜的溫樂灃,目光順著一條並不存在的線慢慢上移,向窗外看去。
“你在看什麼?”胡果看了半天也沒有看到什麼東西,莫名其妙地問。
溫樂源也不回答,爬起來拉開他和溫樂灃的箱子,從裡面摸出四張咒印呈十字狀放在溫樂灃身體周圍。
他揮揮手把胡果趕走,自己站在咒印圈外,蹲下,手在地板上一拍:“起!”
咒印悠悠飄浮起來,在半空中如鐘錶的指針一般開始緩緩轉動。溫樂灃的身體周圍包裹了一層淡淡的白色霧氣,隨著咒印的轉動,竟逐漸消失,最後只剩下幾張咒印在半空中空轉,就好像它們所包圍的那具軀體根本從不存在似的。
胡果見到這種情形,驚訝得幾乎說不出話來。
溫樂源可沒有時間等著他驚訝完,伸手粗魯地拽住他的後脖領子,把他倒拖著就跑出了門去。
“嗚哇呀呀呀呀!大哥你要幹嗎呀呀呀呀呀呀呀……”
“閉嘴!”
奔出公寓前門,溫樂源腳一跺地,被他拽著領子的胡果只覺得腳下一空,周圍的景物霎時間矮了一截,這才驚恐地發現他們兩人的身體竟懸空飄起,像氫氣球一樣往天空飛去。
他又慘叫起來:“我的媽呀!救命啊!我好怕高啊——!”
溫樂源倏地加快了速度,兩人的身體轉眼間即消失在空中,路上的行人聽到有人的叫聲,但擡起頭看時卻什麼也沒看見。
當然啦,天上是不可能有人的,是不是?
“大哥……大哥大哥大哥!”胡果對自己衣服的質量並不放心,又被領子勒得直翻白眼,只能雙手抓住領子讓脖子稍微鬆快些,僵直地叫道,“小的不知道您要幹嗎,不過小的對您的決定永遠是無比支持……可咱們能不能打個商量,您告訴小的您要去哪裡,小的用兩條腿……兩條腿去!行不?”
“閉嘴。”還是那句話,雖然比不上剛纔那麼氣勢逼人,卻也陰沉得讓胡果害怕。
現在可好了,他就像叼著木棍被大雁銜飛的青蛙一樣,恐懼著隨時會掉下去的命運。腳下,城市的燈光忽悠忽悠閃過,也許是很美麗的場景,但是他一眼也不敢看,只是閉著眼睛暗自向如來佛祖玉皇大帝安拉真主祈禱。
就在祈禱中,他耳朵裡忽然聽到了好像放爆竹一樣的聲音劈劈啪啪地炸裂。現在本市應該已經禁止燃放煙花爆竹了纔對,怎麼還有人這麼大膽子……
還沒想完,一道光華以迅雷之勢閃過,正好擦著他的鼻尖兒過去。
媽——呀——!胡果本來就已經很僵硬的身體變得更加僵硬了。
“樂灃!”
樂灃?
就像升空時一樣突然,溫樂源的身體驟然下降,胡果覺得自己的身體一下子失重,忍不住又大叫起來。
“救命哇——”
話音未落,他的屁股已經觸到了地面的堅實感覺。
可還沒來得及慶幸,就發現溫樂源是把他扔下去的,所以在感覺到踏實的同時,他也感覺到了一陣錐心刺骨的疼痛——
“我的屁股——”
他的叫聲已經慘烈到不像人在叫了。
把胡果隨便扔到一個樓房頂上之後,溫樂源迅速向被十幾道彩色光華包圍的溫樂灃飛去。
“樂灃!”
追捕的網絡四面八方地兜頭攻擊,溫樂灃在天空中左衝右突卻脫不開攻擊的範圍,幾次都險些被打中,心中忍不住有些憤怒了。
這老太太是什麼意思!?居然用這麼猛烈的攻擊,難道真的想殺了他不成!
轉身,又勉強躲過一道光柱,卻被身後襲來的另外一道擊中,他感到自己的身體——也許應該說是魂魄——發出沉悶的“空!”一聲,心臟彷彿裂開了。
就在最危機的時刻,聽到溫樂源熟悉的聲音,他強忍痛苦,欣喜地回頭叫道:“哥!你來——”
砰地一聲,又一道光華以九十度角驀地折返,正正打中了稍微放鬆警戒的溫樂灃背部。
溫樂灃的臉上一愕,隨即綻露出一絲痛苦的表情,身體的動作顯然變得遲鈍。又幾道光砰砰砰連續撞上他的身體,他噗地噴出了一口鮮血。
“混蛋!”溫樂源大怒,撲上前去伸手一撈,將溫樂灃往自己胸口一帶,溫樂灃的身形頓時消失。
攻擊溫樂灃的光柱在他身邊發瘋地旋轉,尋找攻擊的空隙,他卻連看都不看,只一回手,向下虛空猛擊。
一陣颶風襲來,席捲起樓頂的雜物,乒鈴乓啷一頓猛砸,把各位大師砸得一邊哀嚎一邊到處亂跑,攻擊的光柱也毫無章法地四面八方亂打起來。
“他們打你幹什麼?吃多了嗎!”溫樂源陰沉著臉問。
“沒……”溫樂灃在他體內低聲說,“我也不清楚他們幹嗎打我,我追著那女鬼到這裡,他們的攻擊就過來了……”
“女鬼呢?”
“不……不見了。”
“在哪裡不見的?”
溫樂灃在溫樂源心裡指了一個位置,溫樂源皺眉。
“真是奇怪……好了,你就老老實實呆在我裡面,等恢復了再出來。”
“好。”
溫樂源緩緩向術士們所在的樓頂降落了下去。
影子悄悄地爬入會議室中,貼在牆上靜了一會兒,好像在看正在罵罵咧咧的老闆。
“媽的,什麼大師,屁用不頂!老子背後現在還涼呢!一羣江湖騙子!沒事就算了,有點事老子打死你們!媽的……”
在老闆的罵聲中,七個守護者昏昏欲睡。影子趁機張開了彷彿塑料薄膜般的翼,悄然將門矇住,然後逐漸地擴大了自己的形態,如同瘟疫似地靜靜蔓延,遮蓋了側面的牆、天花板、吊燈、窗戶……
蔓延至地板,在房門處收住了口。
老闆沒有發現自己已經陷入了何種境地,依然大罵不止。
“老子就不信!一個小小的女鬼出動這麼多人、這麼長時間都抓不住!一個二個都是吃乾飯的!騙錢!像他們這種江湖騙子老子見多了!還想騙老子的錢,沒那麼容易!媽的……怎麼這麼熱?剛纔不是還有風嗎?誰把窗戶關上了?”
“老闆,沒人關窗戶。”有人迴應說。
窗戶的確沒有關,窗外的樹也由於晚風而婷婷搖曳,可是房內卻感覺不到半點風,反而越來越熱。老闆煩躁地用手扇著風,但那並不能給他帶來涼爽,倒是由於他的煩躁讓他比之前更加汗流浹背。
老闆受不了了,指著其中一人道:“你!去隔壁把那臺電風扇搬過來!”
那人一呆:“啊?可是大師們說我們不能離開……”
“你腦子裡都大糞是不是!快去快回懂不懂!”
“大師們說讓我們這麼坐著,一步也不要離開……”
老闆一腳踹過去:“大師大師大師!咋不讓大師當你老闆!快去!”
那人被踹得一骨碌滾倒,好一會兒才爬起來,一瘸一拐地往門口走。
他走到門口,像以前一樣想去摸門把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