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樂源想一想,轉頭看看其實早就醒來卻躺在那兒裝死的胡果,一把將他拖了過來。
“啊哈!你還敢說什麼也沒幹!說!你們到底見義勇爲了什麼東西?你們見義勇爲的對象幹嗎追著你不放!”
被掐著脖子的胡果大聲慘叫,卻並不回答問題,只是用哀憐的眼神看著溫樂灃,希望他能救自己,溫樂灃搖了搖頭,表示自己也沒辦法。
最後一絲希望破滅,胡果絕望地哀嚎起來:“拜託!我們什麼也沒幹!真的什麼也沒幹!請相信我!這件事不是我們的錯!就算她想報復也不該找我們!我是無辜的!就算把我們放到法庭上也是無辜的——”
“……”溫樂源無言地放下了他,“審問這小子真是一點成就感都沒有,該說的不說,不該說的廢話一大堆……”
“我說的都是真話!”
“那——那個女人就是來找你續舊情的了!”
“別不相信我呀!”
“你把實話說出來我們就信了。”
“……”
胡果承認自己沒有說出真正的實情,但那是因爲他曾和其他人一起發誓永遠都不說出來——那是他們羞辱的傷痕,卻被蓋上了榮譽的烙印,這讓人怎麼說?
胡果始終堅持守密,溫樂源他們也不能對他大刑伺候,便口口聲聲要將他趕走,但是胡果已經下定決心,就算是死也要呆在他們身邊——因爲他很清楚地看見了那對兄弟和宋先生馮小姐友好的模樣,忍不住幻想他們說不定也能收服那個女孩……
可是如果麻煩不會發展到更麻煩的程度的話就不叫麻煩了,既然事情沒完,那就一定會發展到無法收拾的地步。
“本市又發生兩起殺人案件,受害者是幫助重傷少女事件中受到表彰的中巴車司機和售票員……”
胡果手裡的碗噹啷一聲扣在地板上,冒著熱氣的方便麪灑了他一腳,他卻好像沒有感覺。
“連……他們也……”他張著嘴巴,已經完全呆掉了。
溫樂源一臉厭惡地吞著難吃的方便麪,間或擡眼看看胡果的反應。
“哦,他嚇死了。”溫樂源幸災樂禍地說。
溫樂灃嘆氣:“哥,你別老欺負他。人家還是小孩兒呢。”
溫樂源冷哼:“小孩兒?小孩兒會這德性?一副大難臨頭的樣子!活該!”他依然對胡果不跟他們說實話這一點很氣憤。
溫樂灃無奈地搖了搖頭。
胡果沒功夫去管他們到底在說什麼,他緊張地貼近了電視機,把聲音開到最大,就好像生怕錯過了什麼重要的鏡頭一樣。
“至此,曾經那次事件中見義勇爲的13位英雄只剩三人,省市領導非常重視……”
“小胡?你在看什麼呢?”
電視裡的鏡頭正是公安局的人把白布包裹的屍體往車上擡的情形,周圍圍了大羣好像蒼蠅一樣的記者和攝影師,閃光燈啪啪啪啪地閃個不停。
胡果好像終於確定了什麼事情,嘴張得越來越大,手指著電視顫抖地說了幾聲“那裡、那裡、那裡”,身子往後一倒,又昏過去了。
看著他以很彆扭的姿勢昏倒在地板上,溫樂源喝一口湯,哦一聲道:“這沒膽色的傢伙又昏倒了。”
溫樂灃應:“是啊。”他一天能被嚇昏好幾次,連溫樂灃也不太想管他了。
“電視裡有鬼嗎?”
“我想八成不是。”
溫樂灃擡眼看了一眼電視,那裡面正連篇累牘地報道這11樁連環殺人案的難解之處,記者還很敬業地畫了示意圖,標出各位被害者的順序以及其被害的地點。在示意圖上可以很清楚地看到,殺人的順序是從城西南至城東北方向,路線以鋸齒狀迂迴向綠蔭公寓的位置緩慢行進。
殺人路線恆定,不過殺人時間卻並不固定。是隨機的嗎?想什麼時候就什麼時候?
“怪不得這小子要昏倒,”溫樂源不帶多少同情心地道,“最後一個被殺的是那個司機,他的地點好像是……”他用筷子虛點一下電視屏幕上的示意圖,“是在咱們巷子外面那條街再往南邊兒去一點的隔壁街道……叫什麼來著?尚簡路?——應該是吧。就是那條街道一個飯館單間裡。”
“難道接下來就是他了嗎?”溫樂灃憂心忡忡地問。
溫樂源抓抓腦袋:“這個……我也不知道。不過你覺不覺得有件事很奇怪?”
“什麼?”
“既然這些人都是那個女孩殺的,她按照一定的路線來一個接一個地實現目標,那她那天爲什麼要到這裡來找小胡?”
“咦……?”
“如果按照路線來說的話,小胡至少該是最後三名的其中之一,爲什麼她那麼早就來找他?”
“也許她想先看看他……”
“也許她本來想先殺掉他。”溫樂源嘿嘿地冷笑起來,“但是這棟公寓裡有姨婆和我們保護,她進不來,殺人可以增加她的力量,所以她纔會需要先殺掉其他的人,做爲殺小胡的鋪墊。”
“難道……她對殺小胡的事是志在必得?”
“對!”
胡果剛睜開眼睛,聽到他們的話,轉頭又昏過去了。
可憐的胡果雖然是個膽小鬼,內心深處也有著不能與外人道的愧疚,但是他並不想爲這個而死——至少在活夠之前不想,於是第二天就跑到鄰縣一個很有名的寺廟中請了一堆佛像佛珠開光玉片什麼的,回來的時候身上掛了滿身的飾物,就差連大蒜也勾在脖子上了。
溫樂源看他這德性就狂笑:“你幹什麼?打算擺攤賣點小商品賺錢了嗎?”
“纔不是……”懷裡抱著佛像脖子上掛十幾串佛珠腰上別了N個鬼頭的胡果悻悻道,“反正你們不管我……我自力更生……至少死得好看點。”
“你這樣可不像是想死得好看點的。”溫樂源邊笑邊從他身上取東西,取一樣就扔一樣,“告訴你,這些東西一點用都沒有!真的不想死的話就老老實實把錢掏給我們,別去買這些地攤貨,我們是不幹免費活兒的。”
胡果哭喪著臉看著他:“可是陰老太太說……”
“她說?你咋不去跟著她?跟著我們幹啥?”
“我又不知道她哪裡去了……”這兩個人怎麼和正常人不一樣啊……要錢都要得理直氣壯,一點都不會不好意思的。
“那就老老實實掏錢!”咣!溫樂源表情一變,一拳頭就在地板上砸了個坑出來。
本來溫樂源的長相就是站在山林中眼睛一瞪,不必說開山栽樹之類就能讓人明白他是啥人的那種,更何況這確認身份的一拳?
胡果的眼淚真的下來了,乖乖摸出口袋裡剩下的50塊錢,又把所有零錢——大概一塊八毛三分——全部交到了他的手裡。
“就這麼多了……”他邊掉眼淚邊說,哭得好不傷心,“我的錢……我的生活費……就這些了……”等和老爸他們說的時候就說被強盜搶了吧……
“哥……”溫樂灃盤腿坐在一邊,笑得直搖頭,“你別玩他了,你非要看他去當褲子才甘心嗎?”
溫樂源收起那張強盜臉,笑著啐了一口,把那一把零錢和50元丟到胡果的膝頭上。
“50塊!還是接濟你這個難民吧!”看著胡果喜極“又”泣地撿起錢慌忙塞進口袋裡,他懶懶地伸了一個懶腰,“好,現在只剩下三個人了,我想他們之中說不定就有住在這附近的。小胡,你認識他們嗎?”
胡果搖頭,困惑地搜索著記憶中的殘片:“只不過是同一輛車,我怎麼可能認識……”
“是嗎?一個都不眼熟?”溫樂源撓撓下巴,“真可惜,如果知道另外兩個人的話,說不定還能爭取點時間……”
溫樂灃點頭同意:“可惜都是互不相識的人……不過我們也可以守株待兔,把圍在公寓外面的‘網’換一下怎麼樣?讓她自投羅網……”
“這倒是好辦法!”溫樂源用力點點頭,說,“不過——我還是想先吃點好的……”
溫樂灃氣得無力:“你……昨天不是纔去那個麪館改善過伙食……”
“我不想吃方便麪了!!”溫樂源又在地上打起滾來。
溫樂灃真想踢他兩腳,讓他滾得更利索一點。可惜他下不了那個腳去,只能遵命去拿錢包。然而就在這時,忽聽胡果一聲大叫。
“啊!對了!”
“啊?”
胡果激動地跳了起來,攥著拳頭大聲道:“我想起來了!當時我就想坐在我前面那排的老頭挺眼熟的!原來他就是咱們這條巷子口那個天天麪館的老闆!我去那裡老見到他老婆,很少看見他,所以一直都沒想起他是誰!”
“那個老闆?”溫樂源眼前閃過那個很胖很和藹的老頭的臉,忽然汗就下來了,“那麼他——”
“你怎麼不早說!”一向溫和的溫樂灃臉上同樣變了色,跳起來一拳砸到了胡果的胸口上。
胡果捂著胸口退了兩步,茫然地看著他們:“我……他……怎麼……?”
“沒時間了!”溫樂源爬起來就往門口跑,途中踉蹌了一下,幾乎跪倒,又勉強站穩身體往外跳。溫樂灃跟在他的身後也匆匆跑了出去。
“胡果!你看家!不準出來!”
胡果愣愣地答應了一聲,等他們的身影完全消失在門外之後才忽然想起什麼,又慘叫起來:“啊!我不要一個人在家!我要跟你們走!等等我啊——”
等跟著那兩個人竄出公寓大門,胡果才發現自己忘了穿鞋子,可是他實在不想一個人回去,只得硬著頭皮用只穿著襪子的腳在骯髒的地上跑,時不時被垃圾扎得呲牙咧嘴,對前面狂奔的兩人叫:“我……我說你們到底發現了什麼?!那老頭出事了嗎?你們怎麼知道?發生了什麼事?啊?你們至少說句話呀!”
溫樂源根本懶得理他,只有溫樂灃邊跑邊回頭對他道:“昨天那女孩來找你——我們以爲她是來找你,不過恐怕不是!她其實是來找那個老闆,看你是順便的!”
“啥?!”
巷口處已經擠了滿滿都是看熱鬧的人羣,間或有急救車和警車嗚哇嗚哇的叫聲,還有照相機閃光燈的亮度一閃一閃,電視臺採訪記者聲嘶力竭的報導,就像每一個破案的影片中演出的那種一樣。所不同的是——這是真實……而立體的景象。
胡果的腦袋一下子就懵了,他忘了自己沒穿鞋的事,也忘了現在首先要做的應該是保護自己纔對,拼命就往人羣中擠去。
“喂!幹什麼幹什麼!瞎了眼哪!”
“小子!你敢踩我!”
“擠什麼!死的是你老舅啊!”
“慢點兒!找死去呢!”
胡果什麼也沒有聽見,只一徑地往裡擠。
好容易擠到了能夠看見面館門面的地方,正巧趕得及看見幾個穿著白大褂的人擡著一具擔架從天天麪館出來,那支擔架上躺著一具人體,從頭到腳都被白布包裹得嚴嚴實實。
原本還抱有一絲幻想的胡果連最後一絲希望也被打破了,恐懼、絕望從他的腳底板一路竄升到頭頂。他的眼睛睜得越來越大,眼前的景物卻一片昏花。
——還剩……最後兩個!
他會死的……他一定會死的……她真的來了……馬上就會到他面前了……馬上……
一腦子糨糊的胡果並沒有發現,在與他正對面的圍觀人羣中,有一個人臉上也帶著與他相同的恐懼表情,驚恐地看著那具被擡出的人體。
他和胡果一樣,心中都有數。他們都知道那天的中巴車上發生了什麼,造成這一切的前因後果,又是怎麼回事。
這……不是……我們的……錯……
他在心裡如此絕望地想。
可是她不會這麼想的,她一定會來找他們,把最後一個人也揪出來殺掉,否則她的怨氣就會一直追逐在他們左右,不可能消失!
他慢慢地向人羣后面退去。他不能如此坐以待斃,他要去找據說最有名的高僧,要去找神婆,要去找巫師,要去找喇嘛——管他什麼宗教什麼迷信!他不想死!他一定要活下去!他還有老婆,還有女兒——
——你們誰沒有兒子女兒!見死不救,不怕報應嗎!——
可怕的尖叫在耳邊響起,他渾身一震。這只是回憶中的聲音?或者是真實的?也許只是他的幻覺……但是……但是……爲什麼——這麼清晰!
他一邊退,一邊觀望著周圍的情形。
人羣之中,屋檐之下,都有可能是那個女鬼的藏身之所。或許她就在他的身邊,陰冷地嘲笑著他的恐懼。
她在哪兒?
她在哪兒?
她在哪兒!
那具被白布包裹的屍體已經被擡到了急救車的後廂中,穿白大褂的人也上了車,準備關門離開。
然而就在他們即將關門的那一瞬間,他看到了——
那個失去了天靈蓋的女孩就坐在那具屍體上,滿身是血,懷裡抱著她的頭蓋骨,對他微微一笑。
慘叫,沒有通過他的咽喉,而是穿破了他的胸口,以強大的震動之力衝了出來。
胡果聽到了一個悶悶的聲音,像是某個人被捂住嘴又在肚子上捅了一刀似的,然後他對面圍觀的人羣發出很大的譁響之聲,讓出了一個小小的空間。
同時有人大叫起來:“有人昏過去了!”
“快!看看是不是心臟病!”
“他死了!”
“死”字一出現,那個小小的空間嘩地一聲又擴大了一圈。
剛把死人擡上急救車的人又跳了下來,向那個地方跑去。
又是死人!?胡果正這麼想著,忽然從後面伸出兩隻手,一左一右搭上了他的兩個肩膀。
他險些跳起來,心臟也幾乎嚇停了,一回頭,卻發現是滿頭大汗的溫家兄弟,這才放下心來。
“你……你……你這個臭小子……”溫樂源青筋暴出地轉手揪住他的領子吼道,“活夠了是不是!啊!想趕死就早說!我直接捏死你算了!”
溫樂灃也沒有好到哪兒去,抹一把臉上的汗珠子,臉色有些發白地說:“你離開公寓之後就最好不要亂走,從今天開始你應該是最危險的了,所以……”
胡果一眼也沒看他們這邊,仍然呆怔怔地盯著那混亂的地方,溫樂灃覺得有些怪異,戳一戳溫樂源,示意他看胡果目光所及之處。
溫樂源發現了那裡的異常,臉色微微沉了下來。
“……怎麼會又……”
“你認識他嗎?”溫樂灃指一指第二個被擡出來的人,問。
胡果臉色變得青白青白地,茫然點點頭:“是……眼熟……眼熟……”
車上的人他幾乎都不認識,也努力想忘記他們的容貌,但是記憶並不總是聽他的話的,所以他在看到那個被擡出來的人的臉時,立刻就認出來了。
一陣不知從哪裡來的風輕柔地拂過,將又厚又重的急救車後車廂的門打開得大了些,車內黑洞洞地,白色的屍單顯得異常扎眼。一個穿著超短裙,抱著自己天靈蓋的女孩坐在屍單上,向他們笑了笑。
胡果哇地一聲慘叫出來,那聲音就像被鬼掐住了脖子,難聽得聲嘶力竭。圍觀的人羣都對他側目而視。
溫樂灃和溫樂源兄弟也愣住了。
天還沒有全黑,爲什麼她會出現?還是如此明目張膽,似乎有意要他們發現她似的……
女孩慢慢地將天靈蓋戴回頭上,用手指擦去自己臉上的血,笑得很開心。她跳下了車,腳下輕輕一點,身軀騰空而起,向天空飛去。
“等一下!”溫樂灃本能地吼了一聲,倏地跳了起來。
他的身體被重力束縛著,剛剛起跳便落了下來,靈體卻自由地穿出了身體的限制,向那女孩緊追而去,瞬間便消失在林立的大廈之中。
胡果看著“溫樂灃”消失的方向,又看看萎靡地向後倒去,被溫樂源抱住的“溫樂灃”,張大了嘴。
“剛纔那——是!?”
溫樂源的臉陰沉沉地:“這小子又不管不顧……這次絕對要收拾他!……”
“啊?”
女鬼的魂魄在前方化作彩色的流霞疾飛,溫樂灃若流星趕月一般在後方緊咬不放,兩道影子在天空中劃出一條無形的軌道,在地面上的人看來,幾乎是嗖地一下就不見了。
溫樂灃已經使盡了全力,卻無法拉近與那女鬼之間的距離,只能遠遠地看著她的背影,眼睜睜地看著她竟還有能力偶爾回頭向他狡獪地一笑。
她是有能力將他甩開的,殺人之後,她的力量增長比他們想象得要快得多,但是她爲什麼不這麼做呢?她現在這樣,就好像是在帶著他玩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