苻秋自次日緊黏著東子, 上朝帶著,下朝帶著,恨不得把人拴在自己褲腰帶上。
東子在龍案前晃來晃去, 捧茶, 研墨, 分門別類整理奏疏。活兒幹完便坐在承元殿的窗戶前, 他深邃雙目望向窗外, 不知在看何處。
要調動一批給太子用的文臣,袁光平沒了,得考驗他的門生中何人能用。衛琨手裡的兵權不宜讓他一直逮著, 得一點一點削平出去,還不能讓他太過察覺, 要麼將地方兵權收歸回來, 與衛琨平分秋色。苻容不能再用了, 他與衛琨最大的不同在於,權傾一時的八王爺, 風流翩翩,京中多少女子的深閨夢裡人,明目張膽啓用八叔是不行。但可以讓八叔舉薦,將來要輔佐他的兒子,他自不敢怠慢。
說來說去都是要用人, 急於用人之際, 要摸清臣子們的底, 耗的都是時間。
苻秋手中筆頓了住, 擡頭便看見東子在出神, 他抱著屈起的一條腿,天光自窗外落在他身上, 那一時之間,苻秋忙放了筆,喊他。
東子轉過頭來,詢問的目光落在苻秋身上。
苻秋鬆了口氣,將筆一擱,招了招手:“頭疼,過來,給我按按。”
東子長指有力抵在他太陽穴上,苻秋放鬆地朝後靠在他懷裡,雙目一閉,就困得有些不想睜開。每日只睡得兩三個時辰,他面容疲憊,一手扳著東子的脖子,手指在他下巴底下輕撓。
東子低頭,在他額頭上親了親。
苻秋意識模糊地摸著他的嘴脣,嘆出一口氣,“當皇帝好辛苦啊,等咱們出了宮,我當掌櫃的,但別叫我管事。我要當甩手掌櫃,只用數錢那種。”
“成。”東子欣然道,手指貼著苻秋的脖子,他頸中十分溫暖。
苻秋舒服地噯出口氣,雙眼餳澀,有點想睡。
窗外送入一陣清風,他呆看了陣,將要爬起身來,東子手按著他肩膀,將他錮在懷中,漠然扯去他脖間繡帶,解去領上珍珠扣,將苻秋的脖子從緊勒的龍袍中釋放出來。
苻秋身直髮懶,朦朧地虛著眼,懶看東子,英挺的鼻樑湊近了身前,碰了碰他的鼻子。東子手順著層層疊疊的繁複龍袍入內,扯鬆他褲帶,將人撈在懷中,按倒在龍案上。
奏疏散亂了一地。
“你真是……天還沒黑……”苻秋難堪地掙了掙,緊接著衣袍被撩起,那一時吞了聲,雙臂被東子抓著按在一側,東子的手肘墊在他肘關節下,倒是不覺得怎麼硌人。
只不過既難以得到釋放,又怕外面宮人聽見動靜,承元殿窗戶本就沒關,隱約能望見院中的大槐樹。苻秋神色怔怔,眉峰蹙緊,難耐地垂頭,猛然間他頭一擡,側過臉去,急促喘息,“白日宣淫……膽大包了天,朕是太寵著你!”
尾音被猛一記撞碎,東子抓住滑向桌子邊緣的硯臺,將其帶回桌上。
他像一頭沉默的猛獸,將自己的愛侶護在懷中,百般愛憐,絕望又深情。二人視線相對,苻秋深吸一口氣,頭向後擡起,湊上去想吻東子。
東子近乎無情地將身一送,隨即俯下身,嘴脣掠過苻秋滿是汗水的臉,吻著他被淚水浸潤的眼角,那眼角微微發紅。直至吻住了苻秋的脣,他才鬆開手,苻秋便即轉身擁住他,一腿被迫踏在桌上,緊緊抱著東子的肩背。
苻秋臉紅得直是發燙,一時覺得在承元殿如此這般太不敬了,一時又雙目失神,他眼底僅餘下東子。
“進來……”苻秋難堪地貼著東子的耳朵,龍袍已亂得不成樣子。
黃昏。
紅光鍍染在東子眼角眉梢,深黑的鬢髮披上一層金。他站在院中,冷水兜頭而下,一瓢又一瓢,健碩的身軀在落日的餘暉中像是一尊永不動搖的石雕。
屋內,苻秋困頓得不行地在牀,擁著東子牀上的被子,略顯蒼白疲倦的臉上,尚帶著未曾褪去的薄紅。東子俯下身,沒什麼表情地親了親他的臉頰,苻秋似有所覺,兩條手臂抱上來,人卻累得狠了全然沒能醒來。
模模糊糊與他親了一回,苻秋氣息紊亂地以舌撬開東子得嘴脣,舌頭碰著舌頭,交錯徹底地接了個吻。
東子起身,將使慣了的重劍負在背上,兩把薄如蟬翼的長刀跨在腰間,四把短劍,靴中各自一把匕首,袖中攏著短箭。
紅日沉下地面,將沉寂的黑還給人間。
是夜,趁著天黑,姜鬆的府門前等著兩個小廝,見到暗巷中東子行來,屋檐下搖搖晃晃的白燈籠照著他剛毅的臉。
“三爺來了。”小廝點頭哈腰笑將他迎著進門,“我家老爺等得久了,在院子裡練劍。”
一陣疾過一陣的琵琶聲叮咚如珠玉墜在盤中,姜鬆右肩上行,一翻手腕,抖出個漂亮至極的劍花,右腳錯開,左手劍指按上右脈,冷光映在劍尖上,挑落一朵豔紅的芍藥,花瓣抖落在他新納的小妾鬆綠色的裙上。
姜鬆聽見背後腳步聲,收劍回鞘,嘴角掛著絲狡黠的笑,“來了。”
小妾遂起身,識相地抱著琴拈著花退下去。
“衛琨生辰,在府中大宴賓客,兵部的老爺們我都打點好了,□□斤黃湯下肚,不愁他不手軟腳鬆,屆時再動手。”純黑一身武袍上身,姜鬆手指輕動,提直了衣領,暗繡銀花的布帶束住他極瘦的腰。
東子嗯了聲,喝了兩口茶,有點怔怔出神。
“此舉要是不成,咱們就都是衛老鬼的刀下鬼了。”手指捋著袖口,將其以帶子繫緊,姜鬆拉扯衣袍,貼身的軟劍藏在身上,架起桌上□□,查對機括。
姜鬆甩開袍襟,就著東子身邊的位子坐了,解下個小酒瓶,自喝了口,遞給東子。
“喝了酒,好殺人。”
酒意薰染得東子臉側略帶薄紅。
“要是做了好漢,我這一家數十口可都交給你了,若是你也死了,那隻得帶回老家吃老本了。”
“都安頓好了麼?”
姜鬆遙遙望向沉默的天空,點點星光落在他眼底,他磕巴嘴,就手抹去脣上酒漬。
“回北方罷,家業都在北邊了,平八王一亂,收了不少錢,該收的不該收的,別人的活命錢,八爺的金庫也被我搬了點兒。九牛一毛,不值一提,朝廷不知道。”姜鬆斜著眼,“獨獨朝你說了。”
東子點頭。
姜鬆拍了拍東子的肩,手忽在他肩上緊緊一握。
“一定得活著,你我俱是有牽掛的人,要真是死了,想到世上有多少紅顏要爲我肝腸寸斷,老弟便捨不得就死。人世雖苦,老弟還是舍不下。
東子拿過姜鬆的酒,又喝了一口,起身,拍了拍袍子,重劍長長的影子斜拖在地上。
“走罷。”
“哎,不忙。”姜鬆朝通往後院的小門看了眼,理直袖子,揉了揉鼻子,笑道:“老弟去看一眼兒子。”
二人出了府宅,姜鬆問了東子個問題:“小皇帝知道你要行險麼?”
東子直視前方,那是一條昏暗的深巷,出去是萬家燈火。
“他不讓。”
“比他老子膽兒大。其實此事我一直覺得,是先帝憂慮過甚,衛老鬼爲人雖奸猾,但他沒有當皇帝的心,不然也不會救今上,保著他回京奪位。咱們是不是……”姜鬆轉念一想,嘿嘿一笑,“不過鹿死誰手,也不好說。”
“三分贏面,帶上你,有五分。”東子摸了摸袖箭。
暖風自巷口送入,姜鬆微微瞇著眼。
“明著的送死,爲何一定要執行先帝遺命……”
東子目中凌厲之色掠過姜鬆臉面,姜鬆立時住了口,搖手道:“哎,我不是怕死,我就是想不通,你們袁家人,世代效忠,現而今世道這麼亂,個個都像傻子。到底是爲了什麼……”
東子臉上浮現出茫然,面色冷硬,半晌後才輕輕道:“此事了結後,就可離開京城。”他閉口不再言語,手握上腰間刀柄,與姜鬆分開踏入人潮,各自分頭融入京城繁華的街景之中。
衛琨壽辰,大宴賓客,門前車馬簇擁,座上賓客俱是衣飾華貴。戲班早已在大帥府中後院拉開,臺上唱著一出《離魂》,臺下一池綠水,水中映出旦角風流眉眼。
水上看臺置於四方,半弧形繞在小戲樓對面。
衛琨手指在椅子扶手上敲打,他歪著身,一手支著頭,腦中不禁浮起多年之前,那人啊,總嫌戲文乏味,咿呀腔調無趣,衛琨自己是很有興致的,但他不喜,宮中的女人生活無趣,每逢過節賀壽,閒時姐姐妹妹聚在一堆也要聽戲。
他的皇弟,便私底下找他去尿尿,扯著他一同尿遁。
兩兄弟廝混在一處時,那人總似連骨頭都沒有,能躺著絕不坐著,他常說那一句:“父皇好可憐,白天忙政事,晚上要應付一大票嬪妃,皇帝真不是人乾的。”
衛琨把他的嘴一按,小少年在席上一陣亂扭,衛琨滿頭冷汗朝外一窺,宮女太監都偷偷去聽戲,今日不必唸書,當值的宮人們也便偷偷去偷懶了。
“你懂個屁,一到晚上,這宮裡數十人都眼巴巴盼著臨幸,把你渾身上下伺候得舒舒坦坦,翌日精神百倍上朝去,哪裡就可憐了?”衛琨那時已略通人事,他的小兄弟瞪眼不服。
衛琨由是按著他的嘴,跨身坐上他的腿,低聲壞笑道:“四哥叫你知道知道,到底舒坦不舒坦。”
宮室之外,數牆之隔蒼涼的戲腔遙遙傳來。
衛琨頭一回親了少年的嘴兒,摸了少年的腰,但也僅此而已,由得他滿面通紅撇開目羞憤難當。
“舒坦不舒坦了?”衛琨脣貼著他孱弱蒼白的臉,輕輕掃過。
“不和四哥玩了!”少年作勢起身,拍了幾拍身,疾步跑了出去。
衛琨搭在左膝上的腿彈動了下,猛然回神,笑將瑪瑙杯中酒悉數喂入口中,那一刻穿腸破肚的火辣,令他好受了許多。